蘇北簡介

福山路3號

作者：蘇北

福山路3號是沈從文故居。我上午就要離開青島，我必須去一趟。於是我早晨六點多鐘出門，打車來到小魚山，尋找沈從文故居。那個計程車司機，只把我放在康有為故居，說，就在附近，不遠。我知道他不能準確地告訴，於是用這來搪塞我，好在時間還早，我也樂意在這僻靜優雅的山腰閒逛。潔淨的瀝青路面，坡坡地延伸，兩旁歐式的老建築，隨處長著自由的花草樹木，讓你彷彿置身在歐洲小城。那些早起的人們，匆匆地催促孩子上學去。賣早點的攤子，也擺在了門口。我見一個年輕的女子走過，便上前問她。請問沈從文故居在哪？她默想一會，用手指了指，不確定地說，恐怕在前面吧。我又往前走，見到一個老人。我對他說，請問沈從文故居在哪？老人似乎耳背了，問了半天，最後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心下決定：再也不去問人，我一定能自己找到。在走過幾條路——魚山路、恆山路和芝罘路——之後，我見到福山路。再拐過幾個路口，終於見到了那個門牌：福山路3號；和那一塊黑底金字銘牌：沈從文故居。

一座斑駁的鐵門半掩著，半邊有青藤披紛下來。迎門一堵石牆，石牆同樣被青藤所伏。無人，院子裡靜靜的。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我悄聲說，沈先生，我來看你了！我一踅身，進門橫折一溜石階，我小步拾階而上。

嘻，這就是一座花園。院子裡樹木扶疏，一棵大的紫薇開滿了緞子一樣粉紅的碎花。可是並不熱鬧，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冷清。一幢兩層的老樓掩映在這些樹木花草之中。我一層一層看過去：幾棵椿樹，幾棵常青樹，兩棵柿子樹，結著青咯噠的青柿子，前院還有一處種了玉米，枝葉全枯，可仍立著；走過後院，一棵楓樹倚著高坡，後院竟放了南瓜，南瓜藤鋪張著，爬得到處都是，開著大大的黃花，結著大大的南瓜。登樓的石階是弧形的，那石階的扶手上，也擺了幾盆花：一盆蟹爪蘭，幾盆雛菊，幾盆苦瓜低垂著，有的已經腐爛，仍垂在那裡，有一盆竟是辣椒，上頭結了許多朝天椒！這是一座花園麼？還是一畦菜園？它彷彿很有點人間煙火味，又似乎有那麼一點典雅浪漫，可是顯然很久沒有人收拾過它了，有那麼一點荒涼。小院靜寂著，沒有一個人。可是我又多想沒有一個人啊！我想同沈先生說說話。

沈先生，我讀過無數遍的《湘西》和《湘行散記》。有一本“開明文庫”的《湘行散記》小冊子，我一直隨身帶著，我在扉面上記了“河底各色圓如棋子的石頭也感動我”。那一個戴水獺皮帽子的“大爺”還好麼？我可是去過永順、保靖、瀘溪和鳳凰……沅河的水和吊腳樓……翠翠是你在嶗山北九水見到的那個姑娘為原型麼？

我自語了半天，沒有聽到一點聲音。是我慧根不到麼？我側耳去聽，恍惚在那紫薇叢中，沈先生的圓圓臉龐一閃，他眯眯笑著。

我又默坐了一會，站起身來，悄悄走上臺階門口，屋裡有說話聲音！還有倒水聲！我趕緊後退了幾步。

好了，沈先生，我得走了。這裡是有人給你看房子的。你放心吧。

我走出了門，又回過頭來，看了看那半掩著的斑駁的鐵門。我湊近去讀銘牌上的字：

沈從文(1902——1988)，湖南鳳凰人。現代作家。1931年在國立青島大學任教。在青期間完成了《從文自傳》《三個女性》《月下小景》和《三三》等文學名著。

我走了幾步，又驀一回頭，目光正好落在掩映在青藤下的藍色門牌上：福山路3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