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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詩外傳》卷二

《韓詩外傳》卷二
楚莊王圍宋,有七日之糧,曰:“盡此而不克,將去而歸。”於是使司馬子反乘闥而窺宋城,宋使華元乘闥而應之。子反曰:“子之國何若矣?”華元曰:“憊矣!易子而食之,骸而爨之。”子反曰:“嘻!甚矣憊。雖然,吾聞圍者之國,箝馬而抹之,使肥者應客。今何吾子之情也?”華元曰:“吾聞君子見人之困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困則幸之。吾望見吾子似於君子,是以情也。”子反曰:“諾。子其勉之矣!吾軍有七日糧爾!”揖而去。子反告莊王,莊王曰:“若何?”子反曰:“憊矣!易子而食之,骸而爨之。”莊王曰:“嘻!甚矣憊。今得此而歸爾。”子反曰:“不可。吾已告之矣,曰:軍亦有七日糧爾。”莊王怒曰:“吾使子視之,子曷為而告之?”子反曰:“區區之宋,猶有不欺之臣,何以楚國而無乎?吾是以告之也。”莊王曰:“雖然,吾子今得此而歸爾。”子反曰:“王請處此,臣請歸耳。”王曰:“子去我而歸,吾孰與處乎此?吾將從子而歸。”遂師而歸。君子善其平已也,華元以誠告子反,得以解圍,全二國之命。詩云:“彼姝者子,何以告之。”君子善其以誠相告也。
魯監門之女嬰相從績,中夜而泣涕。其偶曰:“何謂而泣也?”嬰曰:“吾聞衛世子不肖,所以泣也。”其偶曰:“衛世子不肖,諸侯之憂也,子曷為泣也?”嬰曰:“吾聞之異乎子之言也。昔者、宋之桓司馬得罪於宋君,出於魯,其馬佚而吾園,而食吾園之葵,是歲、吾聞園人亡利之半。越王勾踐起兵而攻吳,諸侯畏其威,魯往獻女,吾姊與焉,兄往視之,道畏而死。越兵威者、吳也,兄死者、我也。由是觀之,禍與福相反也。今衛世子甚不肖,好兵,吾男弟三人,能無憂乎?”詩曰:“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是非類與乎!高子問於孟子曰:“夫嫁娶者、非己所自親也,衛女何以得編於詩也?”孟子曰:“有衛女之志則可,無衛女之志則怠。若伊尹於太甲,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夫道二:常之謂經,變之謂權,懷其常道,而挾其變權,乃得為賢。夫衛女、行中孝,慮中聖,權如之何?”詩曰:“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
楚莊王聽朝罷晏。樊姬下堂而迎之,曰:“何罷之晏也?得無飢倦乎?”莊王曰:“今日聽忠賢之言,不知飢倦也。”樊姬曰:“王之所謂忠賢者,諸侯之客歟?中國之士歟?”莊王曰:“則沈令尹也!”樊姬掩口而笑。莊王曰:“姬之所笑,何也?”姬曰:“妾得於王,尚湯沐,執巾櫛,振衽席,十有一年矣;然妾未嘗不遣人之樑鄭之間,求美女而進之於王也;與妾同列者、十人,賢於妾者、二人,妾豈不欲擅王之寵哉!不敢私願蔽眾美,欲王之多見則娛。今沈令尹相楚數年矣,未嘗見進賢而退不肖也,又焉得為忠賢乎!”莊王旦朝,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避席而進孫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國霸。楚史援筆而書之於策,曰:“楚之霸,樊姬之力也。”詩曰:“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樊姬之謂也!閔子騫始見於夫子,有菜色,後有芻豢之色。子貢問曰:“子始有菜色,今有芻豢之色,何也?”閔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門,夫子內切瑳以孝,外為之陳王法,心竊樂之;出見羽蓋龍旗裘旃相隨,心又樂之;二者相攻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文寖深,又賴二三子切瑳而進之,內明於去就之義,出見羽蓋龍旗旃裘相隨,視之如壇土矣,是以有芻豢之色。”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傳曰:“而雨者,何也?”曰:“無何也,猶不而雨也。”“星墜木鳴,國人皆恐,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薄蝕,怪星之黨見,風雨之不時,是無世而不嘗有也,上明政平,是雖並至,無傷也;上闇政險,是雖無一,無益也。夫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也。”曰:“何謂人妖?”曰:“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飢,道有死人;寇盜並起,上下乖離,鄰人相暴,對門相盜,禮義不修;牛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殺上,父子相疑,是謂人妖,是生於亂。”傳曰:“天地之災,隱而廢也;萬物之怪,書不說也。無用之變,不急之災,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切瑳而不捨也。”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孔子曰:“口欲味,心欲佚,教之以仁;心欲兵,身惡勞,教之以恭;好辯論而畏懼,教之以勇;目好色,耳好聲,教之以義。”易曰:“艮其限,列其,厲薰心。”詩曰:“吁嗟女兮,無與士耽。”皆防邪禁佚,調和心志。
高牆豐上激下,未必崩也;降雨興,流潦至,則崩必先矣。草木根荄淺,未必撅也;飄風興,暴雨墜,則撅必先矣。君子居是邦也,不崇仁義,尊賢臣,以理萬物,未必亡也;一旦有非常之變,諸侯交爭,人趨車馳,迫然禍至,乃始憂愁,幹喉焦脣,仰天而嘆,庶幾乎望其安也,不亦晚乎!孔子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後。”嗟乎!雖悔無及矣。詩曰:“掇其泣矣,何嗟及矣。”
曾子曰:“君子有三言可貫而佩之:一曰:無內疏而外親,二曰:身不善而怨他人,三曰:患至而後呼天。”子貢曰:“何也?”曾子曰:“內疏而外親,不亦反乎!身不善而怨他人,不亦遠乎!患至而後呼天,不亦晚乎!”詩曰:“惙其泣矣,何嗟及矣。”夫霜雪雨露、殺生萬物者也,天無事焉,猶之貴天也。執法厭文,治官治民者、有司也,君無事焉,猶之尊君也。夫闢土殖穀者、后稷也,決江流河者,禹也,聽獄執中者,皋陶也,然而聖後者,堯也。故有道以御之,身雖無能也,必使能者為己用也;無道以御之,彼雖多能,猶將無益於存亡矣。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貴能御也。傳曰:孔子云:“美哉!顏無父之御也。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愛之,馬親其正,而愛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樂哉!今日之騶也。’至於顏淪少衰矣,馬知後有輿而輕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馬親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其人之使我也。’至於顏夷而衰矣,馬知後有輿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馬親其正,而畏其事,如使馬能言,彼將必曰:‘騶來!騶來!女不騶,彼將殺女。”故御馬有法矣,御民有道矣,法得則馬和而歡,道得則民安而集。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此之謂也。”顏淵侍坐魯定公於臺,東野畢御馬於臺下。定公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顏淵曰:“善則善矣!其馬將佚矣。”定公不說,以告左右曰:“聞君子不譖人,君子亦譖人乎?”顏淵退,俄而、廄人以東野畢馬佚聞矣。定公揭席而起,曰:“趣駕召顏淵。”顏淵至,定公曰:“鄉寡人曰:‘善哉!東野畢之御也。’吾子曰:‘善則善矣!然則馬將佚矣。’不識吾子以何知之?”顏淵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於使人,造父工於使馬,舜不窮其民,造父不極其馬,是以舜無佚民,造父無佚馬。今東野畢之上車執轡,御體正矣,周旋步驟,朝禮畢矣,歷險致遠,馬力殫矣,然猶策之不已,所以知佚也。”定公曰:“善。可少進。”顏淵曰:“獸窮則齧,鳥窮則啄,人窮則詐。自古及今,窮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詩曰:‘執轡如組,兩驂如舞。’善御之謂也。”定公曰:“寡人之過矣。”崔杼弒莊公,合士大夫盟,盟者皆脫劍而入,言不疾,措血至者死,所殺者十餘人,次及晏子,奉杯血,仰天而嘆曰:“惡乎!崔杼將為無道,而殺其君。”於是盟者皆視之。崔杼謂晏子曰:“子與我,吾將與子分國;子不與,我殺子。直兵將推之,曲兵將鉤之。吾願子之圖之也。”晏子曰:“留以利而倍其君,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詩曰:‘莫莫葛藟,延於條枚。愷悌君子,求福不回。’嬰其可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鉤之,嬰不之革也。”崔杼曰:“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授綏而乘,其僕馳,晏子撫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廚。命有所懸,安在疾驅。”安行成節,然後去之。詩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已之子,捨命不偷。”晏子之謂也。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為人也,公而好直,王使為理。於是道有殺人者,石奢追之,則父也,還返於廷,曰:“殺人者,臣之父也。以父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罪廢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鑕,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義也。”遂不去鈇鑕,刎頸而死乎廷。君子聞之曰:“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矣。”詩曰:“彼已之子,邦之司直。”石先生之謂也。
外寬而內直,自設於隱括之中,直己不直人,善廢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為人父者,則願以為子,為人子者,則願以為父,為人君者、則願以為臣,為人臣者,則願以為君。名昭諸侯,天下願焉。詩曰:“彼已之子,邦之彥兮。”此君子之行也。傳曰: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之間,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由,東帛十匹,以贈先生。”子路不對,有間,又顧曰:“東帛十匹,以贈先生。”子路率爾而對曰:“昔者、由也聞之於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女無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詩不云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且夫齊程本子,天下之賢士也,吾於是不贈,終身不之見也。大德不踰閒,小德出入可也。”君子有主善之心,而無勝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無驕肆之容;行足以及後世,而不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旁行不流,應物而不窮,雖在下位,民願戴之,雖欲無尊,得乎哉!詩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異乎公行。”君子易和而難狎也,易懼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義死,好利而不為所非,交親而不比,言辯而不亂。蕩蕩乎!其易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劌也,溫乎!其仁厚之光大也,超乎!其有以殊於世也。詩曰:“美如玉,美如玉,殊異乎公族。”
商容嘗執羽鑰,馮於馬徒,欲以伐紂而不能,遂去,伏於太行。及武王克殷,立為天子,欲以為三公。商容辭曰:“吾常馮於馬徒,欲以伐紂而不能,愚也;不爭而隱,無勇也;愚且無勇,不足以備乎三公。”遂固辭不受命。君子聞之曰:“商容可謂內省而不誣能矣!君子哉!去素餐遠矣!”詩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商先生之謂也。晉文侯使李離為大理,過聽殺人,自拘於廷,請死於君。君曰:“官有貴賤,罰有輕重,下吏有罪,非子之罪也。”李離對曰:“臣居官為長,不與下吏讓位;受爵為多,不與下吏分利。今過聽殺人,而下吏蒙其死,非所聞也。不受命。”君曰:“自以為罪,則寡人亦有罪矣。”李離曰:“法失則刑,刑失則死。君以臣為能聽微決疑,故使臣為理。今過聽殺人之罪,罪當死。”君曰:“棄位委官,伏法亡國,非所望也。趣去,無憂寡人之心。”李離對曰:“政亂國危,君之憂也;軍敗卒亂,將之憂也。夫無能以事君,闇行以臨官,是無功不食祿也。臣不能以虛自誣。”遂伏劍而死。君子聞之曰:“忠矣乎!”詩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李先生之謂也。
楚狂接輿躬耕以食。其妻之市,未返,楚王使使者賚金百鎰,造門曰:“大王使臣奉金百鎰,願請先生治河南。”接輿笑而不應,使者遂不得辭而去。妻從市而來曰:“先生少而為義,豈將老而遺之哉!門外車軼,何其深也!”接輿曰:“今者、王使使者賚金百鎰,欲使我治河南。”其妻曰:“豈許之乎?”曰:“未也。”妻曰:“君使不從,非忠也;從之,是遺義也。不如去之。”乃夫負釜甑,妻戴經器,變易姓字,莫知其所之。論語曰:“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接輿之妻是也。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昔者桀為酒池糟堤,縱靡靡之樂,而牛飲者三千,群臣皆相持而歌,“江水沛兮!舟楫敗兮!我王廢兮!趣歸於亳,亳亦大兮!”又曰:“樂兮樂兮!四壯驕兮!六轡沃兮!去不善兮善,何不樂兮!”伊尹知大命之將去,舉觴造桀曰:“君王不聽臣言,大命去矣,亡無日矣。”桀相然而抃,盍然而笑曰:“子又妖言矣。吾有天下,猶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也。”於是伊尹接履而趨,遂適於湯,湯以為相。可謂適彼樂土,爰得其所矣。詩曰:“逝將去汝,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伊尹去夏入殷,田饒去魯適燕,介之推去晉入山。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田饒謂哀公曰:“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曰:“何謂也?”曰:“君獨不見夫雞乎!首戴冠者,文也,足搏距者,武也,敵在前敢鬥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時,信也。雞有此五德,君猶日瀹而食之者,何也?則以其所從來者近也。夫黃鵠一舉千里,止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黍粱,無此五者,君猶貴之,以其所從來者遠矣。臣將去君,黃鵠舉矣!”哀公曰:“止。吾將書子言也。”田饒曰:“臣聞:食其食者,不毀其器;陰其樹者,不折其枝。有臣不用,何書其言?”遂去,之燕。燕立以為相,三年,燕政大平,國無盜賊。哀公喟然太息,為之闢寢三月,減損上服。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後,何可復得。”詩云:“逝將去汝,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子賤治單父,彈鳴琴,身不下堂,而單父治。巫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處,以身親之,而單父亦治。巫馬期問於子賤,子賤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勞。”人謂子賤,則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氣,而百官理,任其數而已。巫馬期則不然,乎然事惟,勞力教詔,雖治,猶未至也。詩曰:“子有衣裳,弗曳弗婁;子有車馬,弗馳弗驅。”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輕死亡,不能恬貧窮,而曰我行義,吾不信也。昔者申包胥立於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絕聲,是以存楚,不能勤苦,焉得行此!比干且死,而諫愈忠;伯夷叔齊餓於首陽,而志益彰;不輕死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縕緒,未嘗完也,糲米之食,未嘗飽也;義不合,則辭上卿,不恬貧窮,焉能行此!夫士欲立身行道,無顧難易,然後能行之;欲行義白名,無顧利害,然後能行之。”詩曰:“彼己之子,碩大且篤。”良非篤修身行之君子,其孰能與之哉!
子路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虞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子路與巫馬期曰:“使子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為之乎?”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之夫子,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子路心慚,故負薪先歸。孔子曰:“由來,何為偕出而先返也?”子路曰:“向也,由與巫馬期薪於韞丘之下,陳之富人有處師氏者,脂車百乘,觴於韞丘之上,由謂巫馬期曰:‘使子無忘子之所知,亦無進子之所能,得此富,終身無復見夫子,子為之乎?’巫馬期喟然仰天而嘆,闟然投鎌於地,曰:‘吾嘗聞夫子: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溝壑。子不知予與?試予與?意者,其志與?’由也心慚,故先負薪歸。”孔子援琴而彈:“詩曰:‘肅肅鴇羽,集於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予道不行邪,使汝願者。……”孔子曰:“士有五:有埶尊貴者,有家富厚者,有資勇悍者,有心智惠者,有貌美好者。有埶尊貴者,不以愛民行義理,而反以暴敖。家富厚者,不以振窮救不足,而反以侈靡無度。資勇悍者,不以衛上攻戰,而反以侵陵私鬥。心智惠者,不以端計數,而反以事奸飾詐。貌美好者,不以統朝蒞民,而反以蠱女從欲。此五者,所謂士失其美質者也。詩曰:“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上之人所遇,色為先,聲音次之,事行為後。故望而宜為人君者、容也,近而可信者、色也,發而安中者、言也,久而可觀者、行也。故君子容色,天下儀象而望之,不假言而知為人君者。詩曰:“顏如渥丹,其君也哉!”
子夏讀詩已畢。夫子問曰:“爾亦何大於詩矣?”子夏對曰:“詩之於事也,昭昭乎若日月之光明,燎燎乎如星辰之錯行,上有堯舜之道,下有三王之義,弟子不敢忘,雖居蓬戶之中,彈琴以詠先王之風,有人亦樂之,無人亦樂之,亦可發憤忘食矣。詩曰:‘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飢。’”夫子造然變容,曰:“嘻!吾子始可以言詩已矣,然子以見其表,未見其裡。”顏淵曰:“其表已見,其裡又何有哉?”孔子曰:“窺其門,不入其中,安知其奧藏之所在乎!然藏又非難也。丘嘗悉心盡志,已入其中,前有高岸,後有深谷,冷冷然如此既立而已矣,不能見其裡,未謂精微者也。”
傳曰:國無道,則飄風厲疾,暴雨折木,陰陽錯氛,夏寒冬溫,春熱秋榮,日月無光,星辰錯行,民多疾病,國多不祥,群生不壽,而五穀不登。當成周之時,陰陽調,寒暑平,群生遂,萬物寧,故曰:其風治,其樂連,其驅馬舒,其民依依,其行遲遲,其意好好,詩曰:“匪風發兮,匪車偈兮。顧瞻周道,中心怛兮。”
夫治氣養心之術:血氣剛強,則務之以調和;智慮潛深,則一之以易諒;勇毅強果,則輔之以道術;齊給便捷,則安之以靜退;卑攝貪利,則抗之以高志;容眾好散,則劫之以師友;怠慢摽棄,則慰之以禍災,願婉端愨,則合之以禮樂。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優得師,莫慎一好。好一則博,博則精,精則神,神則化,是以君子務結心乎一也。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成行。家有千金之玉,不知治,猶之貧也;良工宰之,則富及子孫。君子謀之,則為國用。故動則安百姓,議則延民命。詩曰:“淑人君子,正是國人;正是國人,胡不萬年。”
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是故婚禮不賀,人之序也。三月而廟見,稱來婦也。厥明見舅姑,舅姑降於西階,婦升自阼階,授之室也。憂思三日,不殺三月,孝子之情也。故禮者、因人情為文。詩曰:“親結其縭,九十其儀。”言多儀也。
原天命,治心術,理好惡,適情性,而治道畢矣。原天命則不惑禍福,不惑禍福則動靜修。治心術則不妄喜怒,不妄喜怒則賞罰不阿。理好惡則不貪無用,不貪無用則不害物性。適情性則不過欲,不過欲則養性知足。四者不求於外,不假於人,反諸已而存矣。夫人者、說人者也,形而為仁義,動而為法則。詩曰:“伐柯伐柯,其則不遠。”楚莊王圍宋,有七日之糧,曰:“盡此而不克,將去而歸。”於是使司馬子反乘闥而窺宋城,宋使華元乘闥而應之。子反曰:“子之國何若矣?”華元曰:“憊矣!易子而食之,骸而爨之。”子反曰:“嘻!甚矣憊。雖然,吾聞圍者之國,箝馬而抹之,使肥者應客。今何吾子之情也?”華元曰:“吾聞君子見人之困則矜之,小人見人之困則幸之。吾望見吾子似於君子,是以情也。”子反曰:“諾。子其勉之矣!吾軍有七日糧爾!”揖而去。子反告莊王,莊王曰:“若何?”子反曰:“憊矣!易子而食之,骸而爨之。”莊王曰:“嘻!甚矣憊。今得此而歸爾。”子反曰:“不可。吾已告之矣,曰:軍亦有七日糧爾。”莊王怒曰:“吾使子視之,子曷為而告之?”子反曰:“區區之宋,猶有不欺之臣,何以楚國而無乎?吾是以告之也。”莊王曰:“雖然,吾子今得此而歸爾。”子反曰:“王請處此,臣請歸耳。”王曰:“子去我而歸,吾孰與處乎此?吾將從子而歸。”遂師而歸。君子善其平已也,華元以誠告子反,得以解圍,全二國之命。詩云:“彼姝者子,何以告之。”君子善其以誠相告也。
魯監門之女嬰相從績,中夜而泣涕。其偶曰:“何謂而泣也?”嬰曰:“吾聞衛世子不肖,所以泣也。”其偶曰:“衛世子不肖,諸侯之憂也,子曷為泣也?”嬰曰:“吾聞之異乎子之言也。昔者、宋之桓司馬得罪於宋君,出於魯,其馬佚而吾園,而食吾園之葵,是歲、吾聞園人亡利之半。越王勾踐起兵而攻吳,諸侯畏其威,魯往獻女,吾姊與焉,兄往視之,道畏而死。越兵威者、吳也,兄死者、我也。由是觀之,禍與福相反也。今衛世子甚不肖,好兵,吾男弟三人,能無憂乎?”詩曰:“大夫跋涉,我心則憂。”是非類與乎!高子問於孟子曰:“夫嫁娶者、非己所自親也,衛女何以得編於詩也?”孟子曰:“有衛女之志則可,無衛女之志則怠。若伊尹於太甲,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篡。夫道二:常之謂經,變之謂權,懷其常道,而挾其變權,乃得為賢。夫衛女、行中孝,慮中聖,權如之何?”詩曰:“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視爾不臧,我思不遠。”
楚莊王聽朝罷晏。樊姬下堂而迎之,曰:“何罷之晏也?得無飢倦乎?”莊王曰:“今日聽忠賢之言,不知飢倦也。”樊姬曰:“王之所謂忠賢者,諸侯之客歟?中國之士歟?”莊王曰:“則沈令尹也!”樊姬掩口而笑。莊王曰:“姬之所笑,何也?”姬曰:“妾得於王,尚湯沐,執巾櫛,振衽席,十有一年矣;然妾未嘗不遣人之樑鄭之間,求美女而進之於王也;與妾同列者、十人,賢於妾者、二人,妾豈不欲擅王之寵哉!不敢私願蔽眾美,欲王之多見則娛。今沈令尹相楚數年矣,未嘗見進賢而退不肖也,又焉得為忠賢乎!”莊王旦朝,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避席而進孫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國霸。楚史援筆而書之於策,曰:“楚之霸,樊姬之力也。”詩曰:“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樊姬之謂也!閔子騫始見於夫子,有菜色,後有芻豢之色。子貢問曰:“子始有菜色,今有芻豢之色,何也?”閔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門,夫子內切瑳以孝,外為之陳王法,心竊樂之;出見羽蓋龍旗裘旃相隨,心又樂之;二者相攻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文寖深,又賴二三子切瑳而進之,內明於去就之義,出見羽蓋龍旗旃裘相隨,視之如壇土矣,是以有芻豢之色。”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傳曰:“而雨者,何也?”曰:“無何也,猶不而雨也。”“星墜木鳴,國人皆恐,何也?”“是天地之變,陰陽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薄蝕,怪星之黨見,風雨之不時,是無世而不嘗有也,上明政平,是雖並至,無傷也;上闇政險,是雖無一,無益也。夫萬物之有災,人妖最可畏也。”曰:“何謂人妖?”曰:“枯耕傷稼,枯耘傷歲,政險失民;田穢稼惡,糴貴民飢,道有死人;寇盜並起,上下乖離,鄰人相暴,對門相盜,禮義不修;牛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殺上,父子相疑,是謂人妖,是生於亂。”傳曰:“天地之災,隱而廢也;萬物之怪,書不說也。無用之變,不急之災,棄而不治;若夫君臣之義,父子之親,男女之別,切瑳而不捨也。”詩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孔子曰:“口欲味,心欲佚,教之以仁;心欲兵,身惡勞,教之以恭;好辯論而畏懼,教之以勇;目好色,耳好聲,教之以義。”易曰:“艮其限,列其,厲薰心。”詩曰:“吁嗟女兮,無與士耽。”皆防邪禁佚,調和心志。
高牆豐上激下,未必崩也;降雨興,流潦至,則崩必先矣。草木根荄淺,未必撅也;飄風興,暴雨墜,則撅必先矣。君子居是邦也,不崇仁義,尊賢臣,以理萬物,未必亡也;一旦有非常之變,諸侯交爭,人趨車馳,迫然禍至,乃始憂愁,幹喉焦脣,仰天而嘆,庶幾乎望其安也,不亦晚乎!孔子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後。”嗟乎!雖悔無及矣。詩曰:“掇其泣矣,何嗟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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