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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北藻雪散文詩選

川北藻雪散文詩寫意民俗風情的兩組(12章)

川北藻雪散文詩選

第一組:絲綢裡穿行的影子(六章)

蠶花花

江南的蠶娘,擷取民俗一朵,一年四季便在頭頂走動。
迷信而物化的女人,三色紙紮成花叢,中間粘上一個紙元寶,迎神像一起回家供奉。神的光芒佑護和看照,纖纖碎步跳起燈盞舞,桑籃中的時光從清晨躍過黃昏,安靜,粘稠,小心翼翼。
醞釀愛情的過程,燈草和野薔薇竟也如此神聖。
一切瑣碎交付一雙手,一切苦難交付一雙手,女人坐擁桑城,這時候她特別像蠶。咀嚼,內化,水樣的身段越去越遠,星星點點,只拂過一襲賢惠的氣息。
破卵而出到入駐深宮,一粒蠶繞了一杆子春風,江南女子卻在迷離的光影中彎曲了一生。

一枝紅綢

一枝紅綢不落在新娘頭上,不映襯閃閃的國徽,不與青銅結下善緣;
一枝紅綢不在鼓點的起落間微步凌波,不昭示門斗的方向,不包裹手鍊的小小幸福;
一枝紅綢不抖落睫上的淚花,不以柔軟溶化陵園的亡魂,不似開春的雪箋為遠山獻上慰藉;
那麼,這朵散落民間的玫瑰,她將以怎樣的姿勢出現。
爐火明滅的深夜,而杜鵑不再啼血。

綢林

無疑,每一塊綢都是絲織林子,一塊綢和另一塊綢聯袂呢?
飛針走線,織錦人的夜晚雷聲滾動,濤雨陣陣。她埋下注腳和手語,山高水長,每一處都暗伏玄機,危境重重,然後又巧妙地前進和後退,只留下燭焰裡的會心一笑。
古之綢都,家家機杼,戶戶織錦。女人們隱在綢林中,人人都是會唱歌的鳥。這樣多好,無論在自己屋簷下還是在別人疏影橫斜間,自由舉步,從一個朝代探首另一個朝代,姿勢絕不雷同,足跡縱橫淋漓。所謂江山,不過信手投足左手倒騰右手的過程。
躺在一塊綢上聽家國四分五裂,許多時候,為何聽不到綢的分崩離析?
也許淚水流進最初的針孔,早已乾涸,沒有氣韻的綢絮掛在林間,酷似一具具形屍走獸。


千絲萬縷

如果能將一匹綢寫成一根絲那樣細膩,一根絲有著一匹綢的華美高貴;如果筆尖滑翔提頓,牽扯出絲絲氣息;甚或漢字間架處能聞到紡車吱呀的聲音,而聲音剝離出這片土地上一切白日與黑夜。那麼,樸拙的文字也許就風生水起了。
懷著一個織錦人的虔誠靠近這些白花花的成品:一個關閉了外界慾望的織人,紡車間成了天和地,高高在上的絲綢是內心的神,她舉起沐浴過千萬遍的雙手,輕輕彈拔、梳理和過濾,像一位位掙脫了束縛的吉普賽人。因此,我掌控文字,讓它與絲不棄不離,不過是還原一根絲的脆性,同時記住一匹綢的堅韌,如果還能幸運地與一顆漢珠結緣,便是莫大的歡欣。
這又算不算暗夜中的旅行?但我深知長路漫漫。一個人,一匹馬,一條狹谷,間或三五顆星子,腳下這條向西的路何異於織人手中滑過的絲,我們的仰望其實殊途同歸。有時,我撫摸鬃毛,像摸到那種軟軟的絲綢,我懷疑幸福就是從手腕鑽進內心的毛毛蟲,搔癢的甜蜜彷彿轉過無數的坡地,突然窺見黎明。
但我的慢,恍然穿越時光隧道,恍然紡車咕嚕咕嚕把黃昏浸在水裡,又一圈一圈放大月光,恍然鉤針蘸滿一個少女所有的思緒,在布匹上種植天涯。

一塊綢像一陣風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塊綢。
停留視屏,吹過山坡,不疾不徐有時它漫步驛道,不聲不響有時又盤桓在剛過門的媳婦頭頂……
那塊叫大麗花的綢,馨香,明麗,讓你一生都無法迴避的女人,因一塊綢振翅欲飛,朦朧闊遠,像鄉村冬日的炊煙。然而落座家門,實實在在,磕磕碰碰,卻又搶眼的紅。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陣風。
握鐮的手在柴草堆裡擺弄青春方陣,露水一滴一滴,從深夜滑過黎明,又從黎明滾落黃昏衣襟。可嘆鐮刀不是長槍,既無法在枝丫橫槊賦詩,也不能將心思演繹成小夜曲。一塊綢如果不做夕陽下橫戈躍馬的披風,又不呆在笸籮安享靜謐,那麼它將漂向何方?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塊綢。迷亂方寸之際,一個人竟忘記偷偷取走它的名字。

旗袍所包裹的

你當然知道,我在敘述一朵女人花。
花盤緊閉,像一圈圈絲綰成的電阻。重霧深鎖明月夜,看不出它逆光反射,或者自我導電,我懷疑這是一朵風雨侵濁後的絕緣體。但誰知道,大宅門深藏的花房裡,脆弱花蕊湧動一片怎樣的藍色海?
我眼前跳出古井或陷阱,或騎高頭大馬,或峨冠博帶,或荷鋤的市井小民,抑或自布八卦陣,掘井(阱)人遠走,誰能沿苔蘚的紋理去窮究歲月之謎?晚風輕觸你日漸凸起的粉刺,我分明聽到母鹿墜入深淵回望的嗷嗷嘶鳴。
今生,註定不是勇敢的水手或獵人。大風瀕臨彼岸,一管豎琴唯一可做的是集合那些帶露的嘆息,然後將自己打敗,那時,背影潑墨的山水畫會不會顧盼生姿呢?


第二組: 丘陵行吟(六章)

◆屋簷下的紅辣椒

就是那種紅,醃酸菜毫不遜色,大炒小炒嗆鼻出味的紅,冷不丁讓你全身燥熱冒汗。
嬌小,緊扎,她叫朝天衝抑或牛角尖。掛在簷口下,一組似解非解的鈕釦。
丘陵之上,這些散落民間的女子,素面朝天。她們板門緊閒,只開啟雕花的窗戶,水靈靈的眼睛,含而不露的脣,多像一串熟透的相思果。
愛情在屋簷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日晒雨淋。
她們在老煙囪裡燃放烽火,假想的敵人總在遠方日夜兼程。那些縹緲的霧,那些突兀的山崖,虛晃幾槍,老是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
烏鴉飛過,她們在風中踱步,溫一壺月光下酒。春去秋來,臉神一直酡紅。

◆風起菜畦

有風拂過,六月的菜園漸次開啟。
一片碧綠的葉子,一頁散佚的書。奼紫嫣紅的花朵,因地制宜地妙絕插圖。淡雅清遠的色調是你終生閱讀的鄉村寫意。
菜園裡,你很自然地成為爬蔓中的南瓜或豆莢。風很愜意地採擷花粉,不施粉脂的情語在心底悄然受孕。多麼樸素,多麼幸福的懷孕,在相思見紅的夏天。
那時,你看見愛情的枝椏飽綻驕傲的果實,彷彿凝聚的主題。從沒見過的鮮活語彙,原來就蟄伏在鄉村的瓜架上,你隨意摘下一粒,都能品到鄉村最溫柔的部分。
風再次拂過菜園時,手中的筆擦過稿紙,一些詞語漸漸瓜熟蒂落。

◆山坡羊

叫或不叫都是一首辭,慵懶地發表於某個山埡。
在這裡,結繩記事顯得多麼無聊。任爾趕著雲朵南北東西,白雲下面覆蓋的都是家;柵欄,不過是泥土壘砌而成的丘陵,遼遠狹長,是蒼天為大地新娘描摹的黛眉。
然而回眸,猶如命裡繞不過的情節。
啃不斷的黃昏,端出三五點咩咩之聲,長句短句,像倚在村口老槐樹上的呼喚。鄉音一路小跑,惴惴的,令你一直無法放慢腳步。
轉身,只有風。只有風在背後呼呼吹著。
羊還在原地咩咩地叫,像慌亂中丟失的童謠。
只是白雲化作烏雲,你再也找不到石堆後面的牧鞭了。

◆琳琅井

枇杷園的半坡處,琳琅井像趴在搖籃上一個熟睡的姿勢。
來往的人不過是吹了一陣風,樹蔭下的琳琅井回到蒲扇輕搖的嬰兒歲月,咂吮的嘴輕得挫不起半點漣漪。安靜,甜美,彷彿丘陵遙遠的夢。不過,我更願意理解井水在沉默,沉默中,客家人頑強的氣息正以水的形態向田野滲透。
像水一樣遷徙,像水一樣隨遇而安,像水一樣滋潤那些缺氧的品性,像水一樣澤被四方鄉鄰。客家人就是這樣的水,把故鄉當作天下,天下就是故鄉,顛沛流離卻永遠不會乾涸。
琳琅井,丘陵腹地偶爾洞開的一腔情懷。事實上,他的深度像他的主人一樣,不見全部,最好是能做他身旁的一棵小草,側耳,且時時傾聽。

◆嘉陵桑

風華正茂的母親立在山澗,是枝頭向天空簇生的片片柔桑。雨中,只要她甩甩襟袖,綢的海洋便會風生水起。詩經之外,羞澀的歌謠破雲弄影,和大地上的水珠共振。
芳香的母親搖曳青春,襁褓中,一條蠶肌餓地吞嚥、飲食,並一點一點吸乾營養自己的奶水,躺在眠床上,肆無忌憚地做夢、思想和描繪藍圖。那時,你看見經絡分明的母親像凹陷的山谷,經緯交織的血管何嘗不是一道道丘陵,河流的血液正滔滔滾滾而來。
在母愛的營養裡,你強壯成吐絲的蠶。母親還是嶺頭的母親,只要一陣風,她仍然可以無悔地做一回婀娜多姿的少女。咋然一看,葉子還是當初那片葉子,殊不知花瓣雨中,竟出落得亭亭玉立,流光溢彩。

◆蘭園

與一株蘭相遇,與許多蘭相遇,我的幸福被高貴、淡雅、幽遠的氣息俘獲。
正午,蘭園。陽光騎在蜻蜓翅膀上,大片大片地運往碧葉和花朵,蝴蝶不飛,白雲靜若處子,連聒噪的蟬也垂下羽翼,彷彿陰影懸掛的靜物寫生。望著身後的琳琅山,總覺得有一雙親切的眸子在凝視。
揣不出目光後面的深意,好似園中的蘭花,有些開在盛夏,有些綻放于飛雪的隆冬。那麼多沉默的傲骨總在等一些人和事,而另一些人另一些事卻在這個夏天隨風遠去。
無法想像植根於腐質的蘭,迎著朔風怒放的模樣,不卑不亢,不顛不狂,又如此潔淨雅緻,輕靈飄逸。也許親近一條路(有形與無形,坦誠與隱諱,寬敞與逼仄,形上與形下)感受會更加深刻,那時,看泥土底層根與根交融,如劍的根鬚劈開硬物,劍花像中流擊水,多麼美麗而眩暈!


川北藻雪散文詩非常現實或在場的一組(7章)

竹林

我首先要說到竹林,它是一種遮蔽。農機廠,酒廠,繞街的河,河旁黃桷樹統統活在它的陰影裡。
酒廠是一個外來戶承包的,河邊的煤渣曾經漫成窩窩頭,只有鄰近的竹根知曉它的營養。後來,煤煙矮過煙囪,酒缸仍然香氣撲鼻,賽過女老闆妖嬈的胸部。
鐵廠爐火還在燃燒,電焊在農具身上游走,點選過的地方如此鮮明,耀眼得不忍再看。二錘落在砧板上,零零散散,最終消失在高分貝的打擊樂中。
不變的是路,沆沆窪窪,還有青苔修飾。要是逢上下雨天,一個激靈,竟可以滑進孤寡老人唐奶奶的灶屋,奏響鍋碗瓢盆曲也未嘗可知。


白花花的蛇皮袋

陳放街沿,左一堆,右一堆。像掏空內臟翻轉的肚皮。
設想水泥,尿素,白糖,米,面,中成藥┅┅滑過包沿以後,會有怎樣的命運;設想轟動一時的走紅小說,混進麵粉的毒粉,打包的火腿腸包裝拆線的那一刻,形形色色的臉會吹起怎樣的一池春水?
無法窮盡想象,也沒有人隨時浸在幻想裡。但揀拾殘羹剩汁的大有人在,一如這白花花的蛇皮袋。就是它們露出肚皮,也會有眯起眼睛的老婆婆,一根鐵棍不斷深入,進行二次乃至多次翻新,這是她晚年唯一的一畝三分地。
如果運氣不錯,也許會有一粒糖半塊餅乾的欣喜。漏風的嘴,像失去槽縫的磨子,夠她磨上小半天

了。


龍門陣裡的小

土地一直瘦身,站在她肩膀上的瓦房低下去,鑲金牙的老人變小,通向山外的鄉道也扭成一條麴錢。
村莊小到一陣緊似一陣的鳴叫,秋後,龍門陣萎縮,小到只剩下一聲聲咳嗽。
像詞不達意的病句,每一次事故梳理背後,都是一座又一座高出的墳。要麼牽扯大面積病痛,叔啊伯啊嬸嬸什麼的,凹進骨質疏鬆的涼椅裡面。我發覺父母的聲調越來越輕,輕到像穀穗上患病的稻子,空曠的田野中,影子羸弱而瘦小。
夜涼了,父親照例要繞著牛棚走幾圈,順便給熟睡的狗製造幾聲狂吠的假像。
父親說賊娃子鑽空檔,鬼鬼祟祟,這是莊稼地裡最後的小。


幸福如兩頭小白豬

開年後,兩頭小白豬就呆在豬圈吃喝拉撒。有時,雖然並蹄爬欄,但從不和石圈比高低。
它們從來都不是好孩子,屎尿天女散花,讓它們常常面壁思過,與其這是在瘦身養顏,毋寧說它們得寸進尺地爭“自由”。它們打破遊戲的潛理,不按規律生長,窗外豬價一浪高過一浪時,兩隻耳朵耷拉著,剛好可以遮住進入鼓膜的訊息。
苞米、小麥和飼料猛催下,它們大吃大喝又大喊大叫,可是體重老在百斤之下徘徊。
兩頭戀槽的僵豬,它們推遲出門的機會,三尺以內,幸福長久地眷顧。


野孩子的綠

野孩子,你揪人地綠。漫山遍野之後,直指墳場、道路和良田。
野孩子,你毛手毛腳地綠。眾多的蕪雜裡,猛一抬頭,就能瞅出你捊過火燒雲鬍子的指甲還殘留泥土的餘溫。低眉之際,牛舌捲過的鋒芒仍然騰起閃電。
野孩子,沒心沒肺地綠。心臟是一臺遙感傳電器,終端的父母還在流水線上加班,逐日失聰於莊稼的敏感,村莊像拆散的零件委棄遠方,山路隱在哪叢雜草之中。
野孩子,頤指氣使地綠。騎在糧食的脖子上,哪裡是天,哪裡是地。

買斷炊煙

十萬雪花,二十載光陰,你用漂泊買斷炊煙。
從一個站臺到另一個站臺,從一個港口到另一個港口,分叉的路像瓜藤延進城市迅速繁殖。然而,你觸不到任何一粒果實,那些虛幻的星子在空氣中浮游,像不絕如縷的傳銷。
陷進鏈條上套牢的上家或下家,鄉情和金錢之間,靈魂像斷炊的商品,積壓、滯銷,一具皮囊終究淪為,牆角的舊傢俱。
月光遠遁的夜晚,從紙上搬出泛潮的自我,用一根舊火柴去引燃木質。
那時,尋找著火點比找尋炊煙,是否更加虛無縹緲。


對一滴雨的敘述

在沒有摸清事情真相之前,它必須緩慢而凝滯,像牆角的老太婆似開似閉的嘴,喃喃自語,陷入混沌的回憶,風兒輕輕,竹林邊的池塘水也清清。
它必須保持絕訣的勇氣,和低處的草結親,和大地上的苕藤剪不斷、理還亂。對一把高高在上的椅子學習說不,像碾碎的齏粉末兒,像一滴淚,在泥巴的罅隙裡,找到縫合自己的位置。
似乎它也帶著色彩和聲響。丘陵的黃昏或寂夜,你聽見鄰舍對罵,女人永遠有理,那麼曖昧,那麼黏乎,像男人越揉越韌的麵條。那時候,它掛在屋簷欲滴未滴,永遠擺不上桌面。
澎湃洶湧彷彿是如夢初醒以後的事,它必須選擇一個最佳角度,完成獨立後的釋放。清洗,裸奔,然後義無反顧地深入和穿透,和大地融為一體。想起水滴石穿的遠古神話,面對這枚晶瑩剔透的小小寶石,你必須心存敬畏,讓它在筆下輕重緩疾,舒張有致。
待到筆倦墨幹,你抱雨而眠,夢卻騎上一滴雨,滿世界瘋跑。


   川北藻雪評論兩篇

第一篇:孤獨的證詞
━━毅劍散文詩小議

人和人的相遇是偶然的,也往往是必然的;這正如我和毅劍在第七屆全國散文詩筆會暨“國酒茅臺杯”全國“十佳散文詩人”頒獎會前,就能結伴前往一樣。更重要的是,兩個志趣相投的“性情中人”的相遇,說一句俗而又俗的“相見恨晚”,一點也不過分。
和毅劍相處雖只有短短几天,但他不經意的一個細節卻讓我銘記於心了:那是我們在遵義逛大街時,只要一看到“中國石化”的字眼,他就特別的敏感和自豪:“看,那是我們石化的!”說完之後他便會聊到與石化有關的一些內容,彷彿一談到石化,就如談到了自己的家一般自然。人在異鄉,如果能看到與自己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物,就像見到親人的情結我是深有體會的。我知道毅劍離開故鄉長期漂泊在外已多年了,生存的艱難,世相的險惡,人心的沙化,交流的設防,加上羈旅情愁,讓我自然而然想到一個詞,那就是--孤獨。恰逢他的散文詩集《一個人在路上》結集即將出版,我有幸先睹為快。空靜的川北鄉村冬夜,滑鼠在字裡行間上下翻飛,一個漸遠漸近在“詩文”間跋涉者的形象,讓我一次又一次感受到了一種孤獨的蒼茫和深遠。
行走紅塵,毅劍的孤獨也多姿多彩,繽紛美麗。
遠離親人獨自上路,面對偌大的世界,緣於陌生,孤獨便有感而發:每一個人都是生命的個體,我們認識世界的過程,首先從一個又一個的“陌生”開始:“與一個陌生的女子相識,開始一場陌生的戀愛,隨後又投入一場陌生的婚禮,生養出了一個陌生的孩子……”生命中的一切開始都起源於最初的陌生。等我們走累了,跑乏了,開始對人生有了一些認識時,我們也老了,在停止生命的瞬間,又走進另一個陌生的世界┅┅”書稿中像《一個人走在雨裡》、《那個黃昏》、《散亂的羽毛》等諸多章節,大都瀰漫著如此情緒。然而,當毅劍認識了孤獨的本質之後,他並沒有想著逃避,相反,詩人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孤獨之旅,“一路走來,沒有誰相伴一生,你自始至終,只有自己,也只有你自己才是你自己最真實的伴侶。一個人註定要走的路,終歸只有一個人來走┅┅”他在《一個人註定要走的路》中如此寫道。人生苦短,其實,許多走過歲月雨季的人都深諳此理,不過,疏解心中塊壘之後,化孤獨為優美,讓它重新凝聚成詩歌的核心,確實又是另一種表達的功力了。當你細細品茗這些長短句時,便不得不佩服作者在歲月的蒼桑中,直面孤獨的信心和勇氣。
對青春不再時光難留的慨嘆,在無限地回味與前行的碰撞中,孤獨便跌蕩開來:“眩目的陽光在雪映裡交織,漫遊的冷風如一位懷揣夢想的旅人,奔赴遠方而遠方又遙遙無期。夢想握住時光的手,可時光卻不會駐足。”(《青春的成長》)這便是成長的無奈,然而又何止這些?請看“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樹影,與兩道磨得發亮的鐵軌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你抬起頭,天很低,漫不經心的風撞來撞去猶

如自身失控的醉鬼,腳旁的草叢不安地搖擺著,恰似你飄忽的心思。”(《佇立在空曠的站臺》)許多時候,品嚐並承擔孤獨也是無可逃避的成長課題。在深深的煎熬中,詩人終於認清了時間的不可逆轉,洋洋灑灑12節的《關於時間》,從各個方面(時間的組成、無情、不可抗衡的力量、時間的單一性、功效等)詮釋省悟了時間的自然屬性、現象與社會本質,形而上的哲學思考與不拘一格的筆觸,讓人在孤獨之中更切近了生命的意識和存在,也彰顯了作者濃郁的人文關懷。
我不僅欣賞毅劍面對孤獨的態度,還欽佩他在作品中對人性軟弱醜惡部份的無情揭露與果敢亮劍。而這些文字的形成就是他在生活中所面臨的社會變革時期看到的人性異化,環境惡化,卻又無力直接改變所致,這也是他的第三類孤獨癥結之所在。第一輯中,如果說《關於時間》呈現恢巨集大氣的面貌,那麼《生靈》無疑傳達出厚重質樸的力量,更加人性化。這是一群多麼活潑美好的自然生命,然而,蝌蚪在種種因素合謀下正無可抗拒的一步步地走向消亡,和平鴿被無助地紅燒成為餐桌上的菜餚,一些魚在網中作無奈的掙扎,雄性的野兔總不能跑過索命的子彈,是什麼使貓變得不捉老鼠,馬兒脫韁而奔逃後的命運未知?如此種種,看似正常又不正常的行為,全來自於,我們自以為是又殘忍暴虐的人類自身。泥沙俱下的日常生活中,詩人是清醒而憂鬱的,自始至終高舉良知的旗幟。用筆犀利,直擊要害,洞穿人性,但是沉痛的呼籲到底又能喚醒多少娛樂時代的人心呢?我想誰也說不清,這不僅僅是詩人一個人的悲哀,更是我們整個人類的悲哀!詩人的孤獨主要於此,其文本價值也盡顯於此。
毅劍曾經這樣寫道:“給一個陌生的人寫悼詞,一定準備好許多恭維的帽子,讓鮮花讚語滿天飛舞,只要你心裡明白,哭也出淚,笑也出淚。死者不會責怪你的過錯,你只不過借了死者的名義,說給一些活著的人聽一聽而已。”是啊,他的悼詞同時也成了一些活著的人的證詞,而他利用散文詩文體特點,既理智又激情,符合散文詩美學規律,又同時說明了散文詩只要找準了表達豁口,是完全能夠擔當社會之重的。作為詩人的朋友,筆者管一窺豹地簡說其散文詩優勢之處。
題材涉獵廣泛,花草鳥獸為我所用。僅《生靈》一組,我們就可以發現詩人視野的廣闊,閱歷的豐富。像空中飛翔的大雁,水中游弋的魚、蝌蚪,沙灘上的海龜,陸地上拉磨的驢,風中的螞蟻,森林中的野兔。更不用說取象於社會的水手,不繫之舟,涉過記憶的荒漠,昨夜星辰和那些低處的“小人物”的個體人生。林林總總,意象豐繁。他之所以不遺餘力,廣泛地獵取著這一系列的物象,正是要表達洶湧澎湃的內心情思,然又不是一已之私緒。從故鄉魯西南大平原黃土地中一路走過來的毅劍,滄桑大於詩意,對社會的思考勝過個人的患得患失,又得力於風餐露宿的行業作為催化劑,更加深了他對漂泊不定的生活的理解。作為筆耕散文詩多年的一位作者,筆者一向認為,散文詩的題材不是問題,關鍵是看一個散文詩人有沒有化腐朽為神奇的筆力,何況生活本來就異彩紛呈。平凡的是物,深沉博大的是一個人的心,是渾厚的文化積澱,是對凡間世相充滿關愛的優秀品質。
哲理與詩意融合,形上與形下並舉。雖然前人說過;“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這並不意味我們可以放棄思考的權利,物慾橫流的社會裡,肯騰出心靈空間思考的人更值得我們的敬重。我敢說目前我們的散文詩不缺乏詩意,恰恰缺少的就是詩中理性的含金量。縱觀歷史,那一部又一部的偉大作品,最終又讓我們能記住的是一些什麼?不就是其中一二句振聾發聵的名言警句嗎?如《岳陽樓記》裡的“先天下之憂而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杜甫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等等。大凡優秀的作品一般都是把深刻的思想蘊含在詩意裡,水乳交融。散文詩概莫能外。散文詩欲走出清淺和小巧,除了讓題材擔當重任以外,更多地是不是應該讓自己的思想去撐起風骨呢?在毅劍的散文詩裡,隨處可以拾起思想的翎羽:“一個世界只有一個口號是悲哀的,一個民族只有一種聲音是可怕的;雪封四野,一隻烏鴉的停落,如一團化不開的墨跡。沒有神靈,巨人的手再大,也大不過天地,也留有五指間的縫隙。”“一隻鳥折斷了翅膀,它的痛苦不在於即將面臨的慘遭傷害和死亡,一種重返藍天的渴望,才是它致命的悲哀。”┅┅這種哲理充盈字裡行間,說得大一點具有哲學高度,往小處說,它體現了散文詩的神韻風度。縱覽詩集,詩人的思考並不全限於文化哲學方面,他還把筆伸向了一系列底層人物,揭示了人物命運的悲劇,如《另類人生》那一輯。如此一來,當我們不再汲汲於個人的悲喜,慼慼於自我的名利,目光由下而上,再由上而下,巨集闊宇宙充盈於心,思考掂量出人生之輕重,並有機地融於詩意,散文詩何愁不興旺呢?
我不想更多地談論寫作上的技巧,在一個日漸成熟的詩人面前,這無異於“班門弄斧”式的愚蠢。毅劍的散文詩早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在他作品的諸多篇章裡,技巧開始讓位於內容,併為內容服務,而並非刻意的去追求。子夜的川北大地冬雨冰冷,獨坐書房,當我拉拉雜雜地在鍵盤上敲打著這些話時,我一直在想,此刻,毅劍--他又在幹什麼呢?洞穿天堂和地獄的夢想,他那“一個人的河流”又將向何處奔騰澎湃?當他的思緒再次漫過生命中的原野大漠時,他用身心一直“關注著的那一隻狼”,是不是還在曠野深處仰天長嘯?然而,一切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喜歡旅遊,習慣了四處漂泊的他,下一站,仍然將是一個人孤獨地上路,去一路尋找人生的真諦,並隨手寫下屬於自己的,那些“痛並快樂的”活著的證詞。


第二篇:散文詩的座標

我眼中的散文詩像一位和善的長者,他有博大的胸懷,兼收幷蓄,包羅永珍。他是敞開的海,一滴水、一隻鳥、一棵盪漾的草、一葉帆、一座礁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呼吸,而他也因為豐饒的資源精彩並構建著自己。在廣袤的時空中,激烈或和煦的碰撞中,在延伸或著陸的版塊中,散文詩擁有了獨特的座標。
我就散文詩在構建座標的過程中談談幾點淺見:


眼光的上與下

當散文詩走出擺設的盆景,走出風花雪月的吟哦,他便以睿智的目光尋找自我天地。於是有人因為仰望而發現了星空的浩瀚與神祕,於是他試著去接近並攀登高峰,他成了翱翔宇宙的一隻鷹,在俯瞰與審視中,他發現了詩意從而也覓到了創作源頭;有人因為鍾情腳下的土地,像螞蟻或蚯蚓一樣,將觸角引向更深的底層,雖然堅硬,雖然疼痛,但他同樣打通了情感迸發的隧道。
比較起來,我更傾心於後者,因為他是可敬的,也是隨和的。但彼此不分伯仲,一定程度上,二者可以相互借鑑,各自豐富審美趣味。
其實,上與下只是兩種有限的視角,這樣分也並不科學,有時還可以採取平視,這完全取決於散文詩作者當時所處位置或背景,藝術追求與定位。

前衛與傳統

一般作者認為,它更多趨向技巧表達。愈是前衛的愈來愈成為時尚,成為趨之若鶩的模仿物件,認為只有如此才能引領潮流,不斷超越前人和自我;而傳統成為固步自封的代名詞。於是,大量舶來品充斥文中,各式科技術語屏閉了抒情,斷語成了跳躍……如此一來,散文詩真的成了櫥窗裡的冰美人,可遠觀而不可親近之。
我覺得前衛不僅僅侷限於創作方法,它應該成為前行路上可貴的探索的勇氣。是的,散文詩需要與時俱進,但是它必須學會傳承,試著擔當生命之重,無論它如何變化,傳統的美好品質、直麵人生的勇氣、血性的吶喊,它都不能拋棄;無論它的語言多麼先鋒,它也不能忘了文體與情感之美。我們知道,現當代文壇,審醜是一項繞不過的審美形式,但現代醜學開創人羅森克蘭茲說,“吸收醜是為了美而不是為了醜”。可見,一切揭露與鞭撻,一切變數與堅守,都得歸宗於美。如果我們不能向讀者傳達美,展現美,獲得美的享受,在美中體悟向上的力量,一切前衛的努力終將付之東流。


小與大,疏與密

不可否認,散文詩是袖珍文體,但它的瓊漿玉露是採擷百花釀製而成,優秀的散文詩當是釀中精品,舒適可口,醇和甜美,濃淡適宜,品後,有脣齒留香之餘味。
深諳散文詩創作三昧的人都懂得佈局,我這兒說的小與大,疏與密便是其中一例。
小。下筆可小,視角可小,題材可小,情緒也可小……
小。是一個細節,一種細膩,一種把持,一件披著神祕面紗又摸得著的形式的外衣……
大。是巨集闊的視野,大到國際風雲,大到世界萬物,大到茫茫宇宙,似有若無。
大。不是數量的變體,它應當是表達的主題,是我們追求的卓越品位。而以小見大,大中顯小方能見骨見肉。
至於疏與密,更深入到文字內部了。詞語的搭配,意象的選擇做到疏密有致,既不空泛也不繁複。散文詩是詩,這也是詩人們認可的,如此說來,散文詩句子的張力與意境空靈,就不能不注重。適當鋪排可以增強氣勢,但我以為,它更適合寫意,即使敘述,也要用最經濟的語言滲透詩意,更多的留白交給讀者。
當然,散文詩創作還面臨著許多問題,比如語感,音律,積累和借鑑等,需要大家攜手共同探討,為它架構一個恰切的座標,為它輝煌的明天而不斷努力!

注:此文是為參加第七全屆全國散文詩筆會而準備的發言稿

川北藻雪散文詩寫意民俗風情的兩組(12章)

第一組:絲綢裡穿行的影子(六章)

蠶花花

江南的蠶娘,擷取民俗一朵,一年四季便在頭頂走動。
迷信而物化的女人,三色紙紮成花叢,中間粘上一個紙元寶,迎神像一起回家供奉。神的光芒佑護和看照,纖纖碎步跳起燈盞舞,桑籃中的時光從清晨躍過黃昏,安靜,粘稠,小心翼翼。
醞釀愛情的過程,燈草和野薔薇竟也如此神聖。
一切瑣碎交付一雙手,一切苦難交付一雙手,女人坐擁桑城,這時候她特別像蠶。咀嚼,內化,水樣的身段越去越遠,星星點點,只拂過一襲賢惠的氣息。
破卵而出到入駐深宮,一粒蠶繞了一杆子春風,江南女子卻在迷離的光影中彎曲了一生。

一枝紅綢

一枝紅綢不落在新娘頭上,不映襯閃閃的國徽,不與青銅結下善緣;
一枝紅綢不在鼓點的起落間微步凌波,不昭示門斗的方向,不包裹手鍊的小小幸福;
一枝紅綢不抖落睫上的淚花,不以柔軟溶化陵園的亡魂,不似開春的雪箋為遠山獻上慰藉;
那麼,這朵散落民間的玫瑰,她將以怎樣的姿勢出現。
爐火明滅的深夜,而杜鵑不再啼血。

綢林

無疑,每一塊綢都是絲織林子,一塊綢和另一塊綢聯袂呢?
飛針走線,織錦人的夜晚雷聲滾動,濤雨陣陣。她埋下注腳和手語,山高水長,每一處都暗伏玄機,危境重重,然後又巧妙地前進和後退,只留下燭焰裡的會心一笑。
古之綢都,家家機杼,戶戶織錦。女人們隱在綢林中,人人都是會唱歌的鳥。這樣多好,無論在自己屋簷下還是在別人疏影橫斜間,自由舉步,從一個朝代探首另一個朝代,姿勢絕不雷同,足跡縱橫淋漓。所謂江山,不過信手投足左手倒騰右手的過程。
躺在一塊綢上聽家國四分五裂,許多時候,為何聽不到綢的分崩離析?
也許淚水流進最初的針孔,早已乾涸,沒有氣韻的綢絮掛在林間,酷似一具具形屍走獸。


千絲萬縷

如果能將一匹綢寫成一根絲那樣細膩,一根絲有著一匹綢的華美高貴;如果筆尖滑翔提頓,牽扯出絲絲氣息;甚或漢字間架處能聞到紡車吱呀的聲音,而聲音剝離出這片土地上一切白日與黑夜。那麼,樸拙的文字也許就風生水起了。
懷著一個織錦人的虔誠靠近這些白花花的成品:一個關閉了外界慾望的織人,紡車間成了天和地,高高在上的絲綢是內心的神,她舉起沐浴過千萬遍的雙手,輕輕彈拔、梳理和過濾,像一位位掙脫了束縛的吉普賽人。因此,我掌控文字,讓它與絲不棄不離,不過是還原一根絲的脆性,同時記住一匹綢的堅韌,如果還能幸運地與一顆漢珠結緣,便是莫大的歡欣。
這又算不算暗夜中的旅行?但我深知長路漫漫。一個人,一匹馬,一條狹谷,間或三五顆星子,腳下這條向西的路何異於織人手中滑過的絲,我們的仰望其實殊途同歸。有時,我撫摸鬃毛,像摸到那種軟軟的絲綢,我懷疑幸福就是從手腕鑽進內心的毛毛蟲,搔癢的甜蜜彷彿轉過無數的坡地,突然窺見黎明。
但我的慢,恍然穿越時光隧道,恍然紡車咕嚕咕嚕把黃昏浸在水裡,又一圈一圈放大月光,恍然鉤針蘸滿一個少女所有的思緒,在布匹上種植天涯。

一塊綢像一陣風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塊綢。
停留視屏,吹過山坡,不疾不徐有時它漫步驛道,不聲不響有時又盤桓在剛過門的媳婦頭頂……
那塊叫大麗花的綢,馨香,明麗,讓你一生都無法迴避的女人,因一塊綢振翅欲飛,朦朧闊遠,像鄉村冬日的炊煙。然而落座家門,實實在在,磕磕碰碰,卻又搶眼的紅。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陣風。
握鐮的手在柴草堆裡擺弄青春方陣,露水一滴一滴,從深夜滑過黎明,又從黎明滾落黃昏衣襟。可嘆鐮刀不是長槍,既無法在枝丫橫槊賦詩,也不能將心思演繹成小夜曲。一塊綢如果不做夕陽下橫戈躍馬的披風,又不呆在笸籮安享靜謐,那麼它將漂向何方?
像一陣風,從面前吹過一塊綢。迷亂方寸之際,一個人竟忘記偷偷取走它的名字。

旗袍所包裹的

你當然知道,我在敘述一朵女人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