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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子的詩

現代詩2.34W

在雨中打電話 讀一篇朋友寫的小說 明媚的城區 面對群山而朗誦 夜宿山中 在昭平臺水庫觀浪 鄉間公路

森子的詩

在雨中打電話 


你在雨中打電話,打給陽光燦爛的日子,
一晃四年過去,這個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盲音,始終是盲音,說明電話線裡也在
下雨,或是號碼撥錯了,打到了別的區,
偶爾也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原來打個
本市電話,卻接通了國外,電信局將賬
單傳來,一筆不菲的數字。你感到好冤
枉,就像打電話給天堂,結果接通了地
獄。這事沒什麼可商量的,是計算機系
統出了故障,電信局應當承擔責任,並
賠償使用者的精神損失費。

你在雨中打電話,聲音也被淋溼了,你
說:“你好”,聲音聽起來像“洗澡”,
確實你是在雨中洗澡,這個澡一洗就是
四年,你還站在洗盆裡喋喋不休。你往
這個盲音區裡撥電話,號碼是不會錯的,
那個接電話的人也許是用手語與你交談,
說他眼前是明媚的春天。你用耳朵看見
說話人的口型,像櫻桃又甜又紅,櫻桃
的後面是一排水閘,春潮滾滾從冬天的
喉嚨裡發出低沉的雷聲。

你在雨中打電話,四年用同一姿式,同
一種腔調撥給盲音區。你知道他不在家,
出差或遠遊去了,可你卻不能不撥這個
號碼,除了這個號碼已沒什麼可撥了。
你想他也許會突然飛回來,用羽毛撣掉
話筒上的塵土,然後嘰裡呱啦跟你說一
通時髦的話,並說明他沒接這個電話的
理由,那一定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你
不由得佩服他的口才,彷彿你是盲音
區,他在陽光普照的日子裡給你打電話。
你感到電話線在某個交換處搞扭了,也
許是串線了,男聲變成了女聲,嬌滴滴
地約你到S街去泡吧。

你在雨中打電話,還是打給盲音區,這
四年中你離婚,帶著10歲的兒子無依無
靠。工作你也辭了,沒有什麼比撥通電
話更重要。也許你只想聽到“你好――
洗澡。”這樣的話,什麼解釋都不需要。
現在,你連當初為啥打電話的理由也想不
起來了,這也沒什麼,隨便編一個就行了,
或者乾脆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給你打電
話。”也許連電信局也不知道這個四年前的
號碼,你的記性真好。

你在雨中打電話,電話亭換了一個又一個,
有的話亭現在已經不存在了,消失在城市
的盲音中。你也曾懷疑他搬出了這座城市,
或是在一次意外中失去了記憶,但這不能
阻止你打這個電話,讓他聽聽這四年的風
雨,喚起他的記憶,讓他知道四年前的這
場雨,下到今天依然未停。或者在電話中
再痛罵他四年,直到陽光照射這座電話亭,
告訴他,你已經欠了四年的話費,這比賬
該由誰來付?“我已經輸光了一切,只剩
下這個號碼。”對面還是一片盲音,但你心
裡清楚,他一定是聽到了。

你在雨中打電話,連衣服也當光了,為了
繳清這四年的話費,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賣
了。現在你是裸體站在電話亭中,給盲音
區打電話,雨點在玻璃上噼啪噼啪地抽打,
行人圍著電話亭轉圈。你接通了盲音,對
盲音區說:“我已經不欠你什麼了,話費
已經付清。請將升位的號碼告訴我……”
四年的雨水一起湧入話亭,將盲音區吞沒。


1999.11


讀一篇朋友寫的小說


讀一篇朋友寫的小說,在四處漏風的
空房間裡,我感到清冷包圍著我,簡單的場景
像話劇的舞臺效果,只有電壓不穩的燈泡
閃閃爍爍,他是惟一的主角,可憐的朋友
對著自己的影子說話“你還好嗎?過去……將來,
牆壁、笑聲和舊窗框”,他希望(不如說絕望)
有一束光撬開記憶的祕碼箱,這樣他可以
翻看相簿或打開發黴的櫃子,看那些退色的臉龐
他自己的或別人的牙齒已經泛黃,舊的棉絮
被老鼠咬爛的衣物,噢——生活變質了
但他說過這樣的話嗎?他後悔搬家時的抉擇
不該帶走的都帶走了,該留下的不曾留下
他說“惟一該留下的是我呵,但我的雙腳裝上了
滑輪,生活推著我向前跑,一刻也未曾停下”
理智提醒他這是對的,那個曾經居住過的人
不過是你影印的影像罷了,在二維空間裡
早已被壓扁,像柿子餅一樣掉下一些白色的粉末
他在雨中飛跑,為了追上一輛讀者看不見的
公共汽車,像一隻落湯雞似的他在小說的門廊裡
報怨“鬼天氣,臭婆娘,別往樓下潑水”返身
他投入發抖的回憶:陽光穿過晦暗玻璃發出的
金屬之聲,水果刀在白瓷盤中靜靜地躺著,貓在掛曆上
舔它的爪子,直到(他說)時間像月牙一般彎下來
他顫抖的身子因顫抖而趨於平靜,眼前晃動著
七上八下的水桶,他看見長腿的蜘蛛在他呼吸的
微風中蕩下來,似乎好運氣要降臨他身上
在屋頂看不見的那張大網下,他的夢境像剛剛孵出
的小雞啄破了殼。“我生活得很不如意,但我想讓你也知道”
他想在小說的隔壁房間裡開一扇向後的視窗,好讓
讀者窺到他的私生活。別人生活得都很好或者他們
比他生活得更糟,想到這兒的時候,他得感謝不如意和
接連不斷的煩惱,是它們將他逼到書桌一角,這不
他沒有在小說結尾的淫雨中微笑,也沒有說“不好”
難以察覺的滑稽表情向外拉了拉他的嘴角
彷彿在對自己說“這沒什麼,你知道……”
在下一篇小說中,他將用緩慢的語詞抑制讀者的心跳
如果條件允許,保溫瓶內的氣候、地窖裡的山川、棉大衣裡
的雨水將反覆光顧他的軀體,直到經過精密甚至是
玄妙的技術處理,他像一俱木乃伊一樣成為
他小說帝國中的法老,這樣的野心如荊軻的匕首
在語言畫卷的鋪展中每回總要露出一點影子
現在,他是以民間詩人的身份生活著

1998.12.10


明媚的城區


明媚的城區,一半還在陰影裡
我已迫不及待地要讚美它幾句
“貧民窟一樣的房子,狹窄的過道
不服管教的浪子和身份不明的時髦女人
經常出入的地方。有一天黎明,你看到
一群男女將一箇中年男子誘出衚衕
當他恍然大悟、急呼‘救命’的時候
一隻手已捂住了他的嘴,七手八腳
將他塞進沒有牌號的廣州標緻牌驕車裡。”

我就站在你現在說話的地方
觀看春日陽光在城區上方的細微變化
垂柳的鞭梢炸響冬眠的蛇皮
每一個春日都是不同的,就像我們曾說過
每一個女人都是不同的,可讓你說出
它們(她們)的不同之處,卻又十分困難
這不僅僅是表達,更是呼吸和感受力的問題
十年來,我沒有寫過一首讚美春天的詩
這不是春天的錯,是我的感受力
受到了抑制,有一種比直覺還強大的電流
使我產生了漠視,像倒春寒一樣
它們扭曲了我眼中的樹、人、草,甚至
天空也不過是一塊謊言的螢幕,我不相信

“他們走進了狹窄的衚衕,你想應該打
電話報警。也就是一分種時間,那輛沒有牌照的
轎車駛出了短街,與電視劇中劫持人質的
情節驚人地相似,所以你曾懷疑這是在
演戲?導演、劇務、攝影、化妝師均不在場
圍觀的人也沒有誇張的表情,一切就如同
沒發生過,你揉揉眼睛,不相信這是真的
那幾個訓練有素的男女扭頭又拐進了衚衕。”

把春天比喻為一部機器,她能使情感發生
並具有造血的功能嗎?在男性的語詞表中
春天是位貌美的女子,她令我想起義大利人
波提切利的一幅畫,春神擁著鮮花走向
密林的中心,青春、美麗、快樂三姐妹
翩翩起舞,而我則扮做那位腳上長翅膀的僕人
用手中的蛇杖點化樹枝返青、小草發芽
現在我把這一幅畫懸置在北窗以外30米高的低空
停留3秒鐘,看它在春光中融化,聽它在微風中
嘩嘩拉拉捲起,非現實的話語,我不相信
可又拿它沒什麼辦法,直到脖子酸了,血液在
手指尖上叫“砸碎這2米×1.5米的玻璃吧!”

“那個被劫持的人消失在汽車的尾汽裡
他是誰?出了什麼事?為何會遭人綁架?
所有的推測都是沒用的,已經發生了的事件
只剩下一條斷了的尾巴,你跑下樓
街上已是一片沉寂,賣油條的一對年輕夫妻
正忙著紅火的生意。‘聽說那個男的是欠賬不還,
讓人抓去當人質了。咳,這有什麼稀奇的?
我們見得多了。還是買一斤油條吧?’”

上午10點20分,一架波音747朝海南飛去
我的朋友帶著妻子女兒舉家搬到海口市。
“在海大的校園裡,一半是海水,學生上課
要穿游泳衣。那裡話語潮溼、陰柔如海底
的魚兒,在珊瑚砌成的圖書館裡,火焰是蔚藍的工具”
我願放下對春天的所有誤解和敵意,祝福你
我願擁抱中原山野的荊棘祝福你,春天
不該成為我們生命中的遺留問題。現在,天空
湛藍,城區明媚,只要我從視窗躍出
就會趕上你所乘坐的飛機,“可是,你若後悔呢?”
“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1999.2.23——28


面對群山而朗誦



面對群山,以風彎曲樹枝的
節奏朗誦,不留任何痕跡
甚至連一聲喟嘆也顯多餘(說不準會攪亂
蜥蜴的春夢、蜜蜂的早餐和兵蟻們出仗的儀式)
每一個詞都渴望消失,離開字面上的意義
每一個詞都不甘於搬運工的角色
每一個詞都渴望嘴巴爛掉,置入空氣
如果它能變成一株草、一滴露、一粒沙石
我願意和它呆一起,以它的方式感受或消失
一張詩稿和一片樹葉的區別不在於色澤或重量
在於她們各自散發出的味道、氣息
我從沒想過一首詩會超過一片嫩樹葉
雖然葉片的紋理和詩的分行有些近似
我常常以燒樹葉的方式寫詩,煙薰火燎
汙染空氣,連化作花肥的企圖也急功近利
面對群山,我再說一次
我的生命一半由廢話構成
一半是火焰和空氣。我朗誦的同時
聽不到自己在說什麼,張開的嘴露出機械的
牙齒,舌頭也是橡膠做成的。看見的字
如長翅膀的螞蟻爬來飛去,讀出的音瞬間分離
我感到腹腔裡藏著一箇舊喇叭
它在唱著過時的戲,電壓不穩,思路老化
需要一隻梯子爬出自己的軀體
我豎起野兔一樣的耳朵,想抓住這一感覺
抓住它,我的生存能力就有保障了
稀拉拉的掌聲、咳嗽在山谷間響起
像樹下的蟬殼毫無意義。這是第一次
面對群山而朗誦,下一次,我將邀請
豺、狼、虎、豹、蛇、蠍、鼠、兔作我的聽眾
如果是在夜間,還將邀請歸巢的群鳥和繁星


1999.6.29 18:19


夜宿山中



夜色抹去了幾個山頭,登山的路像兩小時前
的晾衣繩已模糊不清,我們飲酒、聊天
不知不覺中夜已深更,鄉村飯店跛腳的老闆娘
燒好一壺開水,等著我們洗臉、洗腳
她還鋪好了被褥,補好了枕套
星星大如牛鬥,明亮得讓人畏懼、吃驚
彷彿它們有一雙銀色的彈璜手,伸出來要將
我們劫走。多少年了,我以為這種原始的宗教
感情不存在了,今夜卻它活活生生地扯動我
沒有潤滑油的脖頸,向上,向上,拉動,拉動
千百隻螢火蟲、蝙蝠、飛蛾撲入我懷中
我耳邊迴響起蜜蜂蜇過一般的低語
“頭頂的星空,內心的道德律。”大學畢業時
我曾把它抄在一位好友的留言本上,星空和道德
也舍我而去。這幾年,我在陋室裡和影子爭論
終極價值和意義,卻沒有跳出緊閉的視窗
呼吸一下夜空的芳香。一位女散文家
曾同我聊過她去高原的感受“夜裡,月亮
大得嚇人,我一夜不敢睡覺……”
此刻,我似乎明白了,或者是愈加糊塗了
童年矇昧中所敬畏的事物,不是沒有緣由
或許,我出生前曾在月亮或火星的隕石坑裡睡過覺
更壞的說法是我被洗過腦,像傳說中的
瑪麗蓮·夢露在澳洲成了牧羊人的妻子
今夜,我感到自己似乎犯下了“重生罪”
覆蓋,一代覆蓋一代。我自以為清醒地在
樓頂間寫下過這樣的詩句:
“城市的浮光掠影驚嚇了膽小的星星。”
現在看來那完全是胡扯,自欺欺人罷了
我抬頭尋找著銀河,在鄉村飯店前的小河旁坐下
腦海裡忽然冒出來一句話“宇宙誕生於大爆炸。”



1999.4.15 16:01


在昭平臺水庫觀浪



有一刻鐘,我佇立於岸邊
看水湧起巨瀾,經卷般一卷推動一卷
像時間和愛情拍列印有白色鳥屎和遊人喟嘆的礁岩
飛濺的水花觸控往事的傷疤,噢,似乎是要重新
撕開它,流出殷紅的血。風的咒語
喚起低沉的朗誦,來自水底、魚腹、貝殼和念珠
如果我能把水庫倒過來,讓魚在空中飛,貝殼在
屋頂閃亮,我就是念珠,就是青蛙王子鼓出的雙眼
在我的姓氏中缺少水,所以我常愛到水邊轉悠
我所能做的事很簡單:洗把臉,涮涮腳
剩下的時間,多餘的時間,陷入發愣和觀看
大腦一片空白,各種訊號中斷,有一刻我感到自己
渾身溼透,手紋上的情感線絞在一塊
我想起這座水庫下面埋葬的古鎮
滔滔巨浪只是它繁華街市的一景,小腳女人一樣的
卵石親密地依偎在岸邊,她們閒散、談吐優雅
像吃綠豆糕一樣細細品嚐著亙古的時間。我,一個讀書人
離她們不近不遠,長衫、布鞋、短劍,水面銅鏡般
倒映出一張清瘦的臉。現在,我是走在古鎮的石板路上
去探望我的表妹,她是我姓氏中的近親
窪地、小河、商道、關帝廟和香客,絲綢捲動的
酒旗和窗簾,夕陽西下時我叩動表妹家的門環
“你來得不早不晚,正好趕上清明這一天”
我走入天井,晚霞流彩的絲帶映入她會說話的瞳孔
表妹蓮花一樣的步履帶有油菜花地的芬芳
暗香浮動,她的纖手無意中觸了一下我的手尖
“糟糕!”我跳閘的大腦中樞系統又接通了電源
“洶湧的波濤呵!你成了我想入非非的畫卷。”
一波一波的大浪平息在岸邊,一卷卷經書散落到岩石上
生命、歷史、個人生活和民間故事
不過是白日夢中的拾遺,但我愛過這一刻鐘的水
洶湧澎湃的往事,捲走我一生的人與水結緣


1999.4.23 17:40


鄉間公路


如果我沒患上感冒,就可以嗅到油菜花和香椿的味道
雨過之後一切都是新鮮的,嫩綠,春天最短暫的綠
在樹葉和草尖上立住它獨舞演員的小腳,你想讓它
停留多久就停留多久,在心絃的顫音上我聽到
有誰在哭?是那個綽號叫靈魂的傢伙
平時,他被埋得太深,以致讓人疏忽了
體內還有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動物。夜裡我曾聽他說過
暫借宿幾宿,沒想到他影子一般賴著不走
他不嫌我這身皮囊太舊,卻相中了會戰慄的毛孔
現在,微風一吹,皺紋裡似乎有小蟲在爬
癢癢的。有人說憂愁是幸福感的最原始的表達
像全身鍼灸,麻木、痛感和癢都源於手的愛撫
如果春天是這隻手的主人,它也是大地的保健醫生
它令僵死者復活,給兒童服下綠糖丸
而你所付給它的費用卻少得可憐。在城裡
我最怕去的地方是醫院,我最不想見的
人是醫生,我否認自己有病,不認為自己腦子
不正常,除了在夢裡遊蕩,我沒到過他鄉
現在,我承認電腦損害了的視力,電視和報紙
奪走了我的想象,還有噪音變改了我耳朵的內部構造
為了適應,我不惜將自我拆散了重新組裝
我是一個紀律性很強的人,一直以為自己還是個
有道德、自律的人,其實,我比動物園裡的
那些同伴好不到那去,我歌唱或書寫都帶有被教導聲、電汽聲
服從聲、無法形容的城市混聲。我還一直認為自己
很純潔,自從我的自信中多了個“很”字,一切都已變形
我生活在奧維德《變形記》的時代嗎?哦,時代
像個隨意嫁人的新娘,自從我取了她,就跟了她孃家的姓
還是說說春天吧,我走在鄉間公路上,部分地贊同
現代文明,你別怪我觀點右傾,戀舊喜新
陽光照在我身上,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陰影
我坐汽車用最短的時間來鄉間做一次心靈的漫步,希望自己
能久病成醫,脫口道出我們一代人的病症


1999.4.13 18:39

標籤: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