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錢的路

又是一個白霧茫茫的清晨，我照例起床推開了窗戶，有心無心的看著霧籠罩的世界。我想今天一定是個有陽光的冬日吧。
忽然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揹著一個揹簍，慢慢的蹣跚的向樓下走來。我睜大眼睛，那個身影居然很熟悉。我正遲疑著，猜測著，家裡的門鈴就響了。我急急的接過話筒。“葉忠嗎？我是三婆婆。”我有些吃驚的按了遙控門。
三婆婆７２歲了，是我老家的一個孤寡老人，因為平時愛和父母聊聊，也因為她是在我手裡時享受了五保戶的待遇，她常常都對父母說很感謝我。也因此，她曾和母親一起到過我家裡一次。我已經離開了政府，她來找我幹嘛呢？我卻猜不著。
三分鐘後，門開了。三婆婆就站在門外，白霧已經包裹了她的白髮，霧水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的亂棉衣上。她的臉凍的通紅，手有些發抖。背上的背婁可能有些沉，她的腰就更彎了，她的人就萎縮成了一團。
我有些吃驚，有些心酸，有些不忍。“我給你帶了一點土雞蛋，一點花生，一點橘子，今天來想找你帶我到民政局去，我找不到路。”她一邊擦著滿頭的霧水，一邊有些悲傷的說著。“好的。你有啥事呢？今天，這麼早有班車坐嗎？”我關切的問。“我走路來的，天沒亮就出門了。”我更加心酸，更加吃驚。因為我知道從老家到縣城有十公里路，她一定是走了兩個小時啊。
遞上熱熱的茶水，她的眼淚就慢慢的流了下來。“昨天，我去鎮政府裡領取三個月的五保戶金，可管民政的幹部硬說我已經領了。我確實沒有領啊，我想去找民政局的問問。”她一把眼淚一字一字的說著。我感到震驚。“不可能吧？管民政的那個幹部，可是我退出來後，接任我的啊。我很熟悉的。他不會吧？”“我去取三個月的錢，共３６０塊。剛去，和以前一樣，我拿出領錢的本子和私章放在他的桌上。他說忙，叫我一會兒辦。我就出去了一下，忘了拿章和本子走，回來他就硬說我已經領了。章全部蓋了，可錢卻不給我。”三婆婆嗚嗚的哭著，我的心感到很疼，無法言語。
平靜了情緒，坐上了計程車，急急的向民政局駛去。雖然只有三里路，可後座的她卻不時在哽氣，計程車司機頻頻的從後視鏡裡看，一臉的輕篾，一臉的嘲笑。終於坐了一半的路，我付了錢下車了。因為，三婆婆可能還坐不到民政局就會嘔吐的，她的一生幾乎沒有坐過車，尤其是轎車。
慢慢的陪她走到了民政局的大門口，我再次的叮嚀了她，她就走進去了。我沒有和她一起進去，因為畢竟我已經回來了，不在其位了。可能要我去面對以前的領導，以前的兄弟夥，狀告一個也曾經是我的同事，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勇氣。我感到落莫，我感到悲傷，我感到不習慣。
煙抽了三根後，三婆婆終於走了出來，依然是淚流滿面。“我找到了救濟科的科長，我給他反應了。他卻說民政局只對集體，不對個人。五保戶的錢，已經下撥給鎮裡了。他叫我回去找發錢的民政幹部。我讓科長給那個幹部打個電話問問，科長也不肯。”我的心情五味雜陳，難受極了。我想衝進門問問，可終於沒有去。或許是我太理解“人走茶涼”的滋味；或許是我太理解所謂的制度和規則了。一切都沒有用的，我不是救世主。
回家的路很近，回家的路很長。我摻扶著她，一路慢慢的走。她漸漸的平靜了許多，摸出了貼身的一個油紙包，亂亂髒髒的裡面藏著一個綠綠的本子，它是她的寶貝，它是她的命根，它更是她的生活依靠。我深情的翻開了它，首頁裡紅紅的經辦人寫著：葉忠。粗粗的字跡裡依然還是葉忠的影子。
走了一段，歇了一段。終於，在一家不知名的衣服店裡，我給三婆婆買了一件衣服：８０塊。我也在她的亂亂髒髒的油紙包裡放了一百塊。我也告訴她以後要更加的注意，不要輕信人，更不要相信所謂的幹部。或許，我能做的真的就只有這些了；或許，我的能力真的也只能是這些了。
繼續的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前幾天選舉時，還沒有來得及被風吹亂的標語依然掛著：人民代表人民選，選好代表為人民。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我卻看著有些眼花，人民到底是誰呢？誰是人民呢？三婆婆算是一個人民嗎？
霧終於散去了，太陽終於出來了，真的是一個晴朗的冬日啊。不知道怎麼的，三婆婆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滴在她破亂的棉衣上，滴在灰塵裡，滴在陽光裡揮發，可卻總是揮發不盡……
這條討錢的路依然漫長，卻不知她該象債主一樣理直氣壯的討要，還是該象乞丐一樣的討要？
路沒有盡頭，路依然坎坷，路一直要走……

※本文作者：黃荊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