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的孤單

生命個體的存在都太偶然了，這種偶然也終將成為此生的必然，搭建在生與死之間的必然的看臺，看生死輪迴，看生者飄逝，看不到逝者還原；終於明白輪迴只是一種假設，而一旦存在便無可替代。
阿花是一條體形龐大其貌不揚的母狗，已在這世上“狗延殘喘”了14年；14年對於尋常人生來說都是一段值得書寫甚至可歌可泣的歷程，更何況是狗生。正如劉亮程先生在《狗這一輩子》中寫的，一條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厲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活到一把子年紀，狗命便相對安全了，倒不是狗活出了什麼經驗。儘管一條老狗的見識，肯定會讓一個走遍天下的人吃驚。狗卻不會像人，年輕時咬出點名氣，老了便可坐享其成。如同人的衰老，孤獨是必然的，任何身外的眷顧也是多餘的，只好將剩餘的有生之年，交給時間和命。
阿花的生世從來都不重要，她大概只是14年前某條母狗產下的一窩狗崽中的倖存者之一，很可能已是唯一，像我一樣，擠在兩個未知生命的夾縫之間，沒有高貴的血統。重要的是，此刻這位飽經風霜的老者正在我家小院安度晚年！
阿花的智商比較低下，以致我一度懷疑她的老年痴呆是否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我足足花了四個月時間同她朝夕相對扔了無數根骨頭才勉強獲得她的認同，卻矜持得不肯與我打情罵俏。畢竟是關透了的狗，那種烈性與戾氣早已消失，偶爾放她出去只知道低頭橫衝直撞自顧覓食，沒有攻擊性更不會想到拈花惹草尋歡作樂。而相當漫長的時間裡她都是靜靜躺在我家院子裡，被一條鐵鏈拴著，從不試圖去掙脫，脖頸處的皮項圈像孫悟空的緊箍圈一樣勒得她欲罷不能，吧嗒吧嗒喘著粗氣。她不挑剔，沒有大魚大肉，粗菜淡飯也吃得歡，爸爸說，這麼老的狗，照理應該我們尊敬它犒勞它，而它仍然這麼兢兢業業地為我們守家守院，這應當是一條克盡職守鞠躬盡瘁的狗。
有阿花的日子至少不那麼單調，她不僅僅是一條稱職的守門犬，她是我們全家的朋友，我和弟弟求學在外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的時候阿花成了她寂寞的陪伴；小弟常愛蹲在她身邊孜孜不倦地對她傾訴一肚子的心裡話；每每深夜爸爸騎著摩托車回來，阿花搖著尾巴迎他進門，一副很熱情的模樣；每每清晨我睜開眼聽到阿花振奮的叫聲，便能卸掉隔夜的煩惱……
有時候，我坐在大廳裡讀書，阿花蹲在門口望著我，彼此都很安靜，生命與生命之間可以在無邪的凝望中建立這樣的默契與和諧，存在而互不干擾，我相信造物主賦予我們的靈性，可以讓人與動物之間相互通靈。阿花謹慎而無辜的眼神，因靈動而憂鬱，我又何嘗不是！它的眼裡常覆蓋著渾濁的淚水，保護著那對尖銳的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珠，而我的心裡也藏著一滴淚，滾動的，燙熱的，蒸騰不去的淚滴，滋潤著我多愁善感的心。
去年冬天阿花經不住鄰居家公狗的勾引，不幸晚節不保，草草地懷上了“黃昏胎”。那條壯年公狗風流過後就再沒露過面，當然，狗與狗之間是不可以弄出感情繼而藕斷絲連的，投奔了愛情，就很可能是對主人的不忠不敬。“人養了狗，狗就必須把所有愛和忠誠奉獻給人，而不應該給另一條狗。”我終於清楚地看到，一條懷孕的狗是多麼孤單和淒涼，像個養在深閨幽怨無限的黃花女，茶飯不思魂不守舍，夜裡能聽到她粗粗的喘息悲慼的嗚咽和疲倦的呻吟，尤其在懷孕三個月以後，她變得異常緘默，疲於行動和叫喚，索性鑽進狗窩安心養胎。一條懷孕的狗是不可能集萬千寵愛而趾高氣揚的。今年三月懷胎5月的阿花在狗窩裡悄悄產下8條狗崽，這之前媽媽還一直思忖著要不要請個獸醫來為她接生，實屬多慮，看來她早已具備“自力更生”的本能了。不僅如此，她還充分發揮了她慈母的本能，直到有一天我目睹這笨拙的傢伙把8條狗崽中的3條死胎生生地吞入肚中，驚愕於這“母狗食子”的壯舉，也許，她的慈愛僅限於對活物的照料，她神經質地警惕著任何外人包括主人對她子女的絲毫侵犯甚至接近，下雨的時候她將未滿月的狗崽一個個用嘴銜到我家洗衣臺下的乾燥處，再用乾布將它們蓋好，一絲不苟地守在旁邊。後來那五條小狗陸續被朋友們領走，被迫去忠於新的主人，阿花像瘋子一樣掙扎咆哮，眼裡放射著我從未見過的怒氣，從此骨肉分離，將過著毫不相干的生活，重逢亦希望渺茫了。原來一切有覺察的生命之間，都有骨肉親情，都要傷悲於“愛別離苦”啊！
今年春節在鄰村的一家小工廠門衛處看到一條蓬頭垢面的邋遢老狗，乾瘦的身軀，捲曲凌亂的毛髮，皺巴巴耷拉著的皮囊，脖頸處套著一條斷了鏽了的鐵鏈，眼睛周圍結滿經年汙濁的垢物，嘩啦啦流著口水，已沒人願意去收拾她。門衛說她眼睛早已瞎了，牙齒也都光榮下崗了，走不遠，更不知道傷害他人了，只有聽到村裡那個殺狗的劊子手的腳步聲還會聲嘶力竭地吼。彷彿，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內疚，或者還有隱隱的仇恨。她，正是阿花的生母，壽比南山而福若流星的老狗，如此守著威嚴淪陷的風燭殘年，今生今世，她們是否也在期盼著母女團圓重敘天倫的那一線微弱生機？

生命個體的存在都太偶然了，這種偶然也終將成為此生的必然，搭建在生與死之間的必然的看臺，看生死輪迴，看生者飄逝，看不到逝者還原；終於明白輪迴只是一種假設，而一旦存在便無可替代。
阿花是一條體形龐大其貌不揚的母狗，已在這世上“狗延殘喘”了14年；14年對於尋常人生來說都是一段值得書寫甚至可歌可泣的歷程，更何況是狗生。正如劉亮程先生在《狗這一輩子》中寫的，一條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厲害不行，太懦弱不行，不解人意、太解人意了均不行。活到一把子年紀，狗命便相對安全了，倒不是狗活出了什麼經驗。儘管一條老狗的見識，肯定會讓一個走遍天下的人吃驚。狗卻不會像人，年輕時咬出點名氣，老了便可坐享其成。如同人的衰老，孤獨是必然的，任何身外的眷顧也是多餘的，只好將剩餘的有生之年，交給時間和命。
阿花的生世從來都不重要，她大概只是14年前某條母狗產下的一窩狗崽中的倖存者之一，很可能已是唯一，像我一樣，擠在兩個未知生命的夾縫之間，沒有高貴的血統。重要的是，此刻這位飽經風霜的老者正在我家小院安度晚年！
阿花的智商比較低下，以致我一度懷疑她的老年痴呆是否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我足足花了四個月時間同她朝夕相對扔了無數根骨頭才勉強獲得她的認同，卻矜持得不肯與我打情罵俏。畢竟是關透了的狗，那種烈性與戾氣早已消失，偶爾放她出去只知道低頭橫衝直撞自顧覓食，沒有攻擊性更不會想到拈花惹草尋歡作樂。而相當漫長的時間裡她都是靜靜躺在我家院子裡，被一條鐵鏈拴著，從不試圖去掙脫，脖頸處的皮項圈像孫悟空的緊箍圈一樣勒得她欲罷不能，吧嗒吧嗒喘著粗氣。她不挑剔，沒有大魚大肉，粗菜淡飯也吃得歡，爸爸說，這麼老的狗，照理應該我們尊敬它犒勞它，而它仍然這麼兢兢業業地為我們守家守院，這應當是一條克盡職守鞠躬盡瘁的狗。
有阿花的日子至少不那麼單調，她不僅僅是一條稱職的守門犬，她是我們全家的朋友，我和弟弟求學在外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的時候阿花成了她寂寞的陪伴；小弟常愛蹲在她身邊孜孜不倦地對她傾訴一肚子的心裡話；每每深夜爸爸騎著摩托車回來，阿花搖著尾巴迎他進門，一副很熱情的模樣；每每清晨我睜開眼聽到阿花振奮的叫聲，便能卸掉隔夜的煩惱……
有時候，我坐在大廳裡讀書，阿花蹲在門口望著我，彼此都很安靜，生命與生命之間可以在無邪的凝望中建立這樣的默契與和諧，存在而互不干擾，我相信造物主賦予我們的靈性，可以讓人與動物之間相互通靈。阿花謹慎而無辜的眼神，因靈動而憂鬱，我又何嘗不是！它的眼裡常覆蓋著渾濁的淚水，保護著那對尖銳的可以穿透黑暗的眼珠，而我的心裡也藏著一滴淚，滾動的，燙熱的，蒸騰不去的淚滴，滋潤著我多愁善感的心。
去年冬天阿花經不住鄰居家公狗的勾引，不幸晚節不保，草草地懷上了“黃昏胎”。那條壯年公狗風流過後就再沒露過面，當然，狗與狗之間是不可以弄出感情繼而藕斷絲連的，投奔了愛情，就很可能是對主人的不忠不敬。“人養了狗，狗就必須把所有愛和忠誠奉獻給人，而不應該給另一條狗。”我終於清楚地看到，一條懷孕的狗是多麼孤單和淒涼，像個養在深閨幽怨無限的黃花女，茶飯不思魂不守舍，夜裡能聽到她粗粗的喘息悲慼的嗚咽和疲倦的呻吟，尤其在懷孕三個月以後，她變得異常緘默，疲於行動和叫喚，索性鑽進狗窩安心養胎。一條懷孕的狗是不可能集萬千寵愛而趾高氣揚的。今年三月懷胎5月的阿花在狗窩裡悄悄產下8條狗崽，這之前媽媽還一直思忖著要不要請個獸醫來為她接生，實屬多慮，看來她早已具備“自力更生”的本能了。不僅如此，她還充分發揮了她慈母的本能，直到有一天我目睹這笨拙的傢伙把8條狗崽中的3條死胎生生地吞入肚中，驚愕於這“母狗食子”的壯舉，也許，她的慈愛僅限於對活物的照料，她神經質地警惕著任何外人包括主人對她子女的絲毫侵犯甚至接近，下雨的時候她將未滿月的狗崽一個個用嘴銜到我家洗衣臺下的乾燥處，再用乾布將它們蓋好，一絲不苟地守在旁邊。後來那五條小狗陸續被朋友們領走，被迫去忠於新的主人，阿花像瘋子一樣掙扎咆哮，眼裡放射著我從未見過的怒氣，從此骨肉分離，將過著毫不相干的生活，重逢亦希望渺茫了。原來一切有覺察的生命之間，都有骨肉親情，都要傷悲於“愛別離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