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嚕記

在秦嶺上百個峪口中，戶縣曲峪也許算不上最有名的一個。但是要問起哪個峪口給我的印象最深刻，非戶縣曲峪莫數了。
我們從將軍山收費站的西側進入峪口，一路沿著河道行進。如同秦嶺所有的峪口一樣，水是清冽的，時而涓涓細流，時而聚成一處幽深的潭。從高處看去，那潭澄碧，似不經意間鑲在山間的翠。那些隨澗水沖決出峪口的，是大大小小的石頭，盤踞著河道，彷彿昭示它們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秦嶺的峪口中，不乏這樣的石頭。那些峪口裡流淌出來的，與其說是水，還真不如說是石頭了。你看那些河道里，石頭是怎樣的一個霸道姿態？！水被壓扁成細細的一個流，被擠壓在石頭的縫隙裡，好不容易聚成一個潭，也是在石頭的手心裡盤旋又盤旋。而有的時候，河道簡直就是石的道了。其實秦嶺的山就是這樣的，那些覆蓋在蒼翠外表下的，無不是石，它們和泥土和樹和草共同構築了山，缺了哪一個都不是完整意義上的山了。
我們沿著河道，向著藏在秦嶺深處的曲峪行進。沿途的那些花花草草，那些清冽的澗水，那些用兩三根乾瘦的木杆搭建在崖壁上的便道，那些在危境中伸過來的手，還有那些不斷流淌的汗水，那條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山間小路，記在心裡，不說也罷。
那天的太陽，應該是最熱烈的了。而那夜的月亮，似乎也是我們見到的最清亮的一個了。山間一塊難得的平地，成了最理想的紮營地。半人高的綠草環繞著營地，順著一條小路，可以下到河裡洗漱。我們的營帳成半圓形，黃的黃，綠的綠，紅的紅，在綠草的映襯下煞是好看。
那夜的月亮格外圓，是我所沒有見過的。而那夜的月亮格外亮，也是我所沒有遇見過的。夜幕降臨，山影幢幢，一片朦朧。月亮靜靜地高掛在山尖，我似乎可以看到嫦娥，看到小白兔，看到那株桂樹，還有桂樹上的累累果實。在這樣的夜裡，河水潺潺，山影重重，真可以算是天籟了。

且慢！
那是誰的呼嚕，打破了夜的幽靜，也打破了我們的清夢？一天的豔陽高照，一天的負重穿行，好不容易展伸了腿入夢，可是呼嚕聲毫不容情。那呼嚕一聲高又一聲低，細細聽來，還真有講究。先是用鼻子長長的吸氣，接著嘴撮成一個小的圓，再長長的送出去，間或還打著忽哨。據說能打呼嚕的人一定是很深沉很老練的智者，心裡不存隔夜事，半夜不怕鬼敲門。
那是誰的呼嚕，在夜半如此可愛，叫我們有一種無比的安全感？尋著聲音，那呼嚕就在離我帳篷不遠的地方，相隔一兩米。反正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思考。其實有時候這呼嚕是有些煩人，你想啊，他是又吹又吸，深沉地進入了纏綿夢鄉，而我們卻要乾著急，狠不得往那嘴裡塞一塊臭抹布！可是在戶外，這樣的呼嚕卻使我們有了無比的安全感。道理很簡單，它彷彿是賓館客房門口高掛的那塊“請勿打擾”的告示牌，有了這，別說狼蟲虎豹，就是飛鳥們也要遠遠的躲開。雖說這山這夜是它們橫行的世界，可是動物也怕人啊！有了這呼嚕，我們在漆黑的夜裡心裡更塌實。即就是一個人去方便，也無所顧忌了。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人，我們是一個群體。
那是誰的呼嚕，如此極大地豐富了山夜的內容？這呼嚕只是一個領唱，遠遠的，營帳的另一個角也響起了呼嚕，它們此起彼伏，忽高忽低。那些節奏，就好象一個訓練班出來的，動作非常協調，配合異常默且。當營地裡這樣的呼嚕一聲接著一聲時，一些不寂寞的山鳥也來湊熱鬧了，加上河水丁冬，這夜的內容如此豐富，使我再也無法入眠。想起那次探險首陽山，時逢大雨，夜宿高臺上，除了膽戰心驚，就是暴漲了的急流。還有什麼能比這樣的呼嚕連天的夜叫我更加難以忘懷？
我喜歡那樣的呼嚕，我更加喜歡那一群鑽山愛山的人。
他們是如此的可敬而又可愛。
※本文作者：望湖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