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是未落的雪或雨

兩天來，我一直處在恍惚之中，犯小文人的毛病，想用文字記錄心境。但每每坐下，心裡卻亂亂的，惋惜、懷念、痛心齊頭並進，在春寒裡亂舞。
我在想一個人！
他是男生，高中文科班的團支部書記。學習成績優異，“語數外”尤為突出，歷史、地理倒有些泛泛。但每次考試，他的綜合成績遙遙領先，是班級的翹楚，讓其他同學們望塵莫及。
他注重儀表，穿後面帶“開叉”的西服（當時多數同學著中山裝），褲線筆直。與男生中的嬉皮士（褲子的褶子，幾乎成了丘陵，甚至讓墨水、菜油染上不同圖案，像鹿身上的斑點）形成鮮明對比。走路時，手插到褲兜兒裡，合身的衣服便有些散漫，西服後面的“叉”被撐開的更大，從銳角向直角努力著。進教室，總是低著頭，很快走過兩排桌子之間的過道……人說“仰頭的婆娘低頭的漢”，俗話說，這樣的孩子是很毒的（不尋常）。
高中時期是青澀成長的日子，最是無憂卻又強說愁，少不得跟朦朧的愛情有關。班裡誰給誰傳張紙條，是最隱祕的話題。團支書的愛情自然是被關注的焦點，女主角在大家的猜測中換了一個又一個。結果是瓊瑤小說的現實版，他喜歡的女孩，俏麗、家境好，穿的衣服很“時新”，卻心屬他人。
印象裡，他站在講臺後主持過一次班會，事隔多年，班會內容像一片雲流於無形。只記得上臺發言的一位同學，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個人的講話習慣，竟然邊講邊圍著講臺繞圈子，像玩丟手絹遊戲。在同學們善意的笑聲裡，他的眼睛只能像舞臺上的投影燈。情急之下，拉過來一把椅子，把散步自語的同學按住坐下……
與他的“親密接觸”還是畢業那年的元旦聯歡會。為了能用上麥克風，老師安排他與另一個同學送我回家，央求父親去廣播站借。只有下午4點多的市郊車可以坐，下車後還要走12里路。北方冬季寒冷而漫長，我們依靠村落的燈光辨認方向，貪黑往家趕。夜掩飾獨處的尷尬、緊張，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伴著一些為活躍氣氛的無關緊要的話題。等我安全到家，他倆卻拒絕父母住宿的挽留，連夜離開去趕午夜火車。我久久不能入睡，盤算著他倆的行程，如何再次面對漆黑的12裡夜路。
次日的聯歡會上，大家一直讓他表演節目。實在推脫不過，他用俄語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發音、咬字很重，氣氛似端槍怒目的士兵，全無歌曲輕柔，安祥的意境。當時用班費買一盤磁帶錄製聯歡會實況。等按下放音鍵，輕柔、婉轉的旋律聽起來的效果像哼唱的蚊子，只有他的這首歌字正腔圓……磁帶在同學們的手中流傳著，最終的下落，不可考。
元旦過後，寒假如期而至，能搭到車的同學都已經離開。我拖著行李和幾個同學等在學校的值班室盼著家人來接，狹小的房間裡，一臺小黑白電視機旁若無人的表演著，我們擠在一起說著告別的話，留戀共處的時光，心情便有些悽然了。他很少搭話，背對著我趴在桌子上看一張報紙。父親來接我，我出去後面向房間關門，心裡竟盼望他能回頭。聽到關門聲，他真回頭望了一下，時間為我們停留幾萬分之一秒，燈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隨手關了門，沒有沮喪，卻像完成一個心願，也關上了我們高中歲月所能擁有的共同記憶。
他考上某政法大學。我從某師範畢業。再次見面是在高中好友的單位，我注視隔壁房間對著電話吼的男子，好友說出他的名字。原來他在臨近的法院實習，順便聯絡工作單位，一些坎坷總讓他發脾氣。聽他抱怨重點大學畢業還要面對一個書記員的命運，語氣中有躍躍欲試的闖勁與不甘。同學之誼一筆帶過，我們都在焦急尋找一個新的定位。
別後的日子，聽說他在法院辭職，自己成立了律師事務所，事業越做越好，有自己的私家車，身價早過了百萬。每次聽同學聊起他，隨之而來的都是嘖嘖的讚歎聲。他在同學聚會中的風采，我只能領略別人的轉述。
昨天，高中好友打來電話，我們閒聊著文字，之後她沉重的告訴我，他已經“沒了”。沒了，是去世的隱諱說法，我震驚了！
今天去城裡見好友，她詳細跟我講著兩個月之前的同學會面，他暴發戶之後的膨脹明顯而迷茫。如果人生不尋找新的定位，雖生猶死。好友是註冊會計師，思考嚴謹、理性，表達雖然殘酷，但不失客觀。
他還沒有來得及定位，悲劇發生了，重複它是一種痛苦，也有著憐惜與不捨。我對他的回憶斷斷續續的，文字乾巴毫無色彩，幾次想丟開都是為了逃避此刻。對於他，我是個毫不相關的人，既無感情糾葛，更無經濟來往，記憶中的他還是為找工作急得罵孃的模樣，如何奮鬥取得今天的成功，我腦海裡一片白，現在只能用他的死來敘寫結尾。
他在回家的路上，通過電話跟愛人吵架，掛機之後，沒有覺得異樣。等開啟家門，愛人往他身上潑了汽油，義無反顧的划著火柴，此時的煤氣罐已經打開了……
不知道什麼事能夠讓一個女人有如此瘋狂的舉動，最後同歸於盡的背後究竟是什麼樣的真相。“親戚或與悲，他人亦以歌”，其實世界沒有解不開的結，只是自己的心鑽了牛角尖。明星們可以用金錢贖回婚姻中的自由身，相信他該有這樣的能力，而他的愛人沒給他這個機會，而是選擇放棄生命，共同陷入萬劫不復。
我坐車回家，在城外被警察揮手截住，原來路已戒嚴。是大人物光臨或是某類突發事件還未可知。邊上的垃圾車順著車箱的縫隙流著汙水。車窗關緊了，幾個素不相識的人擠在一個小空間裡，沒有路旁急速倒退的樹作為背景，陡然有些不自然起來。鄰座催促司機，把車往前提提，以便得到一個最佳的觀賞點。
我充耳不聞別人的焦急、猜測。隔岸觀火是很殘酷的遊戲，我沒有欣賞的心情，遊弋的目光，百無聊賴的望著一片白茬子玉米地。茬口很尖銳的向上立著，凍土沒有化透，耕作是下一個季節的事，茬子被嚴寒、被早春的風漂的白，像歲月沉澱的最後寧靜。
在這個景況下，很適合想一個人。便把與他有關的記憶零碎，搜尋出來擺在這裡檢閱與晾晒。卻發現，我們是一塊地裡的莊稼，春天，滿懷希望的萌發；走過鬱鬱蔥蔥的夏天。在要收穫的金秋，竟然發現壟上的植株斷了空，其實不必走的那麼快，那麼急。不知不覺間，曾經生澀的已經成熟，曾經堅硬的正在腐爛；一切都已結束，一切都正在開始。
我想痛快的流淚，終於不可得，像陰了多日的天，終究未落下一場雪或雨。

兩天來，我一直處在恍惚之中，犯小文人的毛病，想用文字記錄心境。但每每坐下，心裡卻亂亂的，惋惜、懷念、痛心齊頭並進，在春寒裡亂舞。
我在想一個人！
他是男生，高中文科班的團支部書記。學習成績優異，“語數外”尤為突出，歷史、地理倒有些泛泛。但每次考試，他的綜合成績遙遙領先，是班級的翹楚，讓其他同學們望塵莫及。
他注重儀表，穿後面帶“開叉”的西服（當時多數同學著中山裝），褲線筆直。與男生中的嬉皮士（褲子的褶子，幾乎成了丘陵，甚至讓墨水、菜油染上不同圖案，像鹿身上的斑點）形成鮮明對比。走路時，手插到褲兜兒裡，合身的衣服便有些散漫，西服後面的“叉”被撐開的更大，從銳角向直角努力著。進教室，總是低著頭，很快走過兩排桌子之間的過道……人說“仰頭的婆娘低頭的漢”，俗話說，這樣的孩子是很毒的（不尋常）。
高中時期是青澀成長的日子，最是無憂卻又強說愁，少不得跟朦朧的愛情有關。班裡誰給誰傳張紙條，是最隱祕的話題。團支書的愛情自然是被關注的焦點，女主角在大家的猜測中換了一個又一個。結果是瓊瑤小說的現實版，他喜歡的女孩，俏麗、家境好，穿的衣服很“時新”，卻心屬他人。
印象裡，他站在講臺後主持過一次班會，事隔多年，班會內容像一片雲流於無形。只記得上臺發言的一位同學，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個人的講話習慣，竟然邊講邊圍著講臺繞圈子，像玩丟手絹遊戲。在同學們善意的笑聲裡，他的眼睛只能像舞臺上的投影燈。情急之下，拉過來一把椅子，把散步自語的同學按住坐下……
與他的“親密接觸”還是畢業那年的元旦聯歡會。為了能用上麥克風，老師安排他與另一個同學送我回家，央求父親去廣播站借。只有下午4點多的市郊車可以坐，下車後還要走12里路。北方冬季寒冷而漫長，我們依靠村落的燈光辨認方向，貪黑往家趕。夜掩飾獨處的尷尬、緊張，鞋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伴著一些為活躍氣氛的無關緊要的話題。等我安全到家，他倆卻拒絕父母住宿的挽留，連夜離開去趕午夜火車。我久久不能入睡，盤算著他倆的行程，如何再次面對漆黑的12裡夜路。
次日的聯歡會上，大家一直讓他表演節目。實在推脫不過，他用俄語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發音、咬字很重，氣氛似端槍怒目的士兵，全無歌曲輕柔，安祥的意境。當時用班費買一盤磁帶錄製聯歡會實況。等按下放音鍵，輕柔、婉轉的旋律聽起來的效果像哼唱的蚊子，只有他的這首歌字正腔圓……磁帶在同學們的手中流傳著，最終的下落，不可考。
元旦過後，寒假如期而至，能搭到車的同學都已經離開。我拖著行李和幾個同學等在學校的值班室盼著家人來接，狹小的房間裡，一臺小黑白電視機旁若無人的表演著，我們擠在一起說著告別的話，留戀共處的時光，心情便有些悽然了。他很少搭話，背對著我趴在桌子上看一張報紙。父親來接我，我出去後面向房間關門，心裡竟盼望他能回頭。聽到關門聲，他真回頭望了一下，時間為我們停留幾萬分之一秒，燈光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隨手關了門，沒有沮喪，卻像完成一個心願，也關上了我們高中歲月所能擁有的共同記憶。
他考上某政法大學。我從某師範畢業。再次見面是在高中好友的單位，我注視隔壁房間對著電話吼的男子，好友說出他的名字。原來他在臨近的法院實習，順便聯絡工作單位，一些坎坷總讓他發脾氣。聽他抱怨重點大學畢業還要面對一個書記員的命運，語氣中有躍躍欲試的闖勁與不甘。同學之誼一筆帶過，我們都在焦急尋找一個新的定位。
別後的日子，聽說他在法院辭職，自己成立了律師事務所，事業越做越好，有自己的私家車，身價早過了百萬。每次聽同學聊起他，隨之而來的都是嘖嘖的讚歎聲。他在同學聚會中的風采，我只能領略別人的轉述。
昨天，高中好友打來電話，我們閒聊著文字，之後她沉重的告訴我，他已經“沒了”。沒了，是去世的隱諱說法，我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