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章五則
琴聲
在北京某處地下通道,我見到一位盲人。盲人很年輕,靠洞壁坐在一張自帶的小凳上,也許是馬紮。琴聲從他手拉的那把二胡裡發出,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很淒涼的琴聲,如泣如訴,彷彿言說一段鮮為人知的傷心往事。我距他較遠,靠另一側沿洞壁朝前走,並不時拿眼看他。盲人垂首坐在暗影裡,身子隨著臂部每一拉動左右搖擺,很投入的樣子。我想走過去給他錢。遲疑之餘,又放棄了。從通道另一側上來,那嫻熟的琴聲還能聽見。夜色裡,它從我身後洞口飄出。
關於z的夢
我、z和x在一條覆蓋濃密樹蔭的街道走路。街道兩側的葉隙裡閃爍著路燈燈光,象渴睡人的眼睛。我們開始是漫步,邊說邊笑。後來就快了,彷彿街道在瞬間變成瀑流,挾著風往後傾瀉,而我們逆風飄行。z首先飛起來,離開我和x的頭頂越來越高。然後我和x也離地飛起。三人象是進入時光隧道,不知所終。當我和x返回路面時,發現z不見了—這是夢魘—其實z幾天前就已遇車禍身亡。另一個夢是在某個場所我偶遇他,想他死了,怎麼又活了呢。心裡恐懼,迷惑不解。然後他跑過來。他跟我說話時,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他嘴脣翕動著,激情澎湃。
昆蟲
一隻昆蟲沿著樹枝的街道往前走。一隻小蟲跑上來,用手緊緊抓住昆蟲衣襟。它想從昆蟲身上得到什麼,比如說薄翼上的亮光,或者薄翼下的肉汁。昆蟲繞不開小蟲,於是旋轉著飛起。羽翼上的小蟲隨即象盪鞦韆一般飄舞。旋飛結束,小蟲依然綴在最初“襲擊”的地方,只是手有些累,並未抓緊。昆蟲乘機甩掉它,很快逃離。在路上它看見一對漂亮的蝴蝶上下翻飛。那時是在另一處枝椏。一條肥胖的毛毛蟲從綠色葉片上垂下來,它的嘴冰涼貼在昆蟲背部。
上坡
一個孩子駕著一輛馬車。馬車在街道上跑得飛快。中午來臨了,天氣炎熱。因為孩子有很急的事要辦,沒有停下車,讓馬喝點水和吃些草料。馬消耗得厲害,腳步也慢了。來到一段上坡路,孩子感覺馬車幾乎不能移動。然後他下來推車。其實目的地這會兒離得並不遠,在坡路那邊,翻過坡道就到了。行至半山腰,他看見一輛客車駛過,速度很快,如履平地。孩子想:“這車真好,比馬要快許多。”並露出豔羨目光。客車裡的乘客從上往下看,山谷猶如一座幽深的洞穴吸附著馬車和孩子。他們變得不安,心想:如果馬車停下,孩子和馬很可能掉進山谷。於是暗裡祈禱,希望天主保佑這個孩子,讓他別止步,只是走好了。孩子低著頭,似乎不知道這些。他躬背的身影象一個拉船的縴夫。
冬天
冬天的霏雪不久將紛紜而至。去b城時,空氣變得寒冷。天空高遠。樓房排列著,彷彿童話中的小矮人。我喜歡雲層。它們不是那種清晰雲塊,也不同鱗紋般錯落有致,而是一種氤氳狀薄而泛藍界限。陽光從界限外滲進來,彷彿溫暖手指上潔淨而微涼指甲。白楊樹落盡葉子,站在天空下,枝椏尖峭的樣子,象一杆杆巨大兵器。它們是整齊站在街道兩側的,周圍的枯草裡可以看見麻雀覓食的影子。麻雀不時會縱身飛起,然後又短距離落在另一棵樹底。街道另側有座公園。公園裡草坪上臥著一隻白色山羊,山羊是石雕的。草稀疏而枯萎,山羊彷彿睡在泥土上的詩人。人感到難過時,總想那樣躺下或臥倒。也許藉此人們可以梳理一下自己紛亂思緒。天空從大地深處誦出溫和而微苦的詩句。
※本文作者:耳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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