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換的人生

人生往往如一盤棋，一步失措，全域性皆變。
那年的初夏，一個寂靜的夜晚。因為肚子痛，我悄悄起床到屋外上茅房，輕手輕腳走過父母的房門。門縫裡沒有燈光，但聽到他們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的談話。爸說，今年狗伢子如果考上大學，囡囡只有退學了。媽嘆息一聲說，沒別的辦法，只好這樣。現在上學費用太高，我們借別人的近萬元錢還沒還呢。兩個孩子同時上學，哪裡供得起？！爸又說，看狗伢子這次期會考試不錯，考大學是不成問題了，小妹只好受委屈了，唉……
聽了這裡，我吃驚得幾乎忘了自己的腹痛，原本心裡就怨責父母有重男輕女的思想，這下更得到了證實，每到這種關鍵時刻，我不過是這個家庭的犧牲品。想到我的學習成績也在學校名列前茅，而且只要一年就可以參加大學聯考，修成正果，卻要面臨失學的困境，我心情沮喪到極點。我太清楚讀書的重要性，太明瞭知識的魅力。這學期剩下的時間，我更玩命地刻苦，似乎要把一生的讀書時間濃縮起來。
署期很快就來臨，小名叫狗伢子的哥哥大學聯考結束了。看他平靜自足的樣子，我心裡竟對他生出些恨意。那些日子，我始終懷著難以擺脫無情命運的絕望心境。突然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做飯，郵差送來哥哥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天啦，還是一所知名大學！看著這多少農村孩子嚮往的紅榜，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它意味著我人生的黑暗與無望。從此，我的未來連做夢都是一種奢侈。
端詳著這阻斷我美好未來的喜報，一個想法浮上腦際：把它藏起來，我就可以繼續唸書了。就是這一閃而過的念頭，我毫不猶豫地實施了。我懷著複雜的感情不停地為自己的行為羅列正當的理由和藉口，以尋求心理平衡。
結果可想而知。也許是贖罪心理，我報考了錄取哥哥的那所大學，開始了原本屬於哥哥的人生。
哥卻為了我的上學費用外出打工，掏心掏肺地承擔著家庭的責任。哥哥是有思想有見識愛鼓搗的人。供我上完大學後，他回到農村，不幾年就憑著自己的智慧和勤勞發家致富了。
而我的負疚感與日俱增。為了補償和報達哥哥被偷換的人生，參加工作後，我將不菲的大部分收入寄給了父母和哥嫂。
如此一來，我被全家奉為天使。我被父母欣慰自豪的目光包裹著，被哥嫂當公主一樣寵愛和欽佩著，被侄兒當偶像一樣崇拜和仰望著，鄉親們也都十分豔羨我家飛出的“金鳳凰”。
這是何等難堪的心路歷程！我內心象賊一樣骯髒，虛偽而尷尬地享受著本不屬於我的名譽和地位。即使我給哥哥再多的物質和金錢，能換來他原本更精彩更有價值的完全不同的人生嗎？！
我揹負著這暗藏的“十字架”，煎熬著。直到我將要走進婚姻，我實在不願意終身承受這刻骨的隱痛，悄悄向哥哥哭訴了我那自私而不光彩的往事，還有這麼多年來內心的悔恨和痛苦。但我注意到，哥並不感到驚訝，竟十分寧靜，還憐惜地看著我，勸慰我。原來，哥當時就知道他錄取了，他早就計劃好隱瞞錄取事實，好讓我繼續讀書。發榜後的一個月裡，他總擔心通知書送到父母手裡，那樣，他得多費些周折才能保我繼續上學。
最後，他看著淚流滿面的我，認真地說，小妹，你過於誇大你的錯誤，我是你哥啊，應該做出讓步和犧牲，你看哥現在生活得很幸福，別讓往事磨耗你的心智，你並不欠我什麼。如果你常回家，多講講你的見聞，那哥不是擁有兩種人生閱歷嗎？哥希望你好好經營你的人生和家庭，巴望你永遠快樂幸福。
淚光中，我更深地感受到哥哥父兄般的胸懷和寬厚溫良的心靈。


人生往往如一盤棋，一步失措，全域性皆變。(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陳雯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