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尖對麥芒

開學才一週，我便遵了爸的意思打了個電話回去。是爸接的電話。兩個人一通廢話後，話筒又轉到了妹妹的手上。妹妹在那邊一直聒噪個不停。我噙笑聽著，待她好不容易停下來時，有一股暖氣很突兀地突破了喉管的界線：“媽呢？”“她不在家。”“哦。”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旋即匆匆掛了電話。

出來時，整個人一下子鬱悶掉了。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驚覺。一時又氣又惱，心底裡狠狠罵著自己，不在就不在嘛，你還稀罕聽她那標準的鄉下小媳婦的聲音！離家時不是賭氣說永遠都不會想她的麼，沒用沒用真沒用。

寢室裡姐妹們一週一個電話地打回家報平安。我坐在那裡腰板挺得直直的——我是橫了心的。其實打了也白打。高三時因了要加班，一個月才回一次家。那時還乖乖地每次跑得屁顛屁顛地去打電話，然後對著電話挺深情地吐出一句：“媽，我想你。”偏偏有人不解風情，在電話那邊急了：“丫頭，是不是又沒錢了啊？沒錢你就說啊，我會叫人送去的……”我氣得直咬牙，甩下一句“沒事”就掛了電話。她總是這樣，受不得我對她的一點好。仿若我對她的好，從來都只是衝著利益而來。我是那樣的人麼，簡直是俗不可耐。

自小就厭倦她既精明又懦弱的性格。成天柴米油鹽醬醋茶。我是極愛浪漫的人，受不過了便對她冷嘲熱諷。她那般精明的人，從來只有旁人對她唯唯諾諾，偏在我面前顯得極笨拙。我得寸進尺，她忍不住還嘴。於是兩人愈吵愈凶。幸得爸及時出來調解。我悻悻地離開，不論對錯，總之不會向她道歉。不過一天，她又會跑來討好我，“丫頭，你想吃什麼呢，我給你弄好吧？”我毫不領情，冷冷答過：“隨便。”管不得她作何感受，掉頭便走。爸時常戲謔地說我是一根針，針頭專門對著她的。我翻了翻白眼：“那她就是麥芒！”

她是見不得女孩子張揚瘋狂的。成天向我們嘮叨。這麼“吃飯時要坐端正了”、“不能邊吃東西邊說話”、“不要把腿架在凳子上”、“喝湯時要小口地喝”……一大通狗屁思想直往你腦裡灌。妹妹總是誠惶誠恐，直把她的話當聖旨；而我卻偏要在吃飯時整個人都撲到桌子上，將桌上的油漬一點一點地揩到衣袖上。

我這人極懶，身子骨又軟，動不動就臥床上去了。她就站在那裡言語不停，說什麼“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啦”、“你老這麼躺著以後容易駝背的”、“還很容易生病的”。我若不聽，她便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哀怨而悽楚。一直看到我不甚其煩，受不了了，乖乖地坐到書桌前，才露出微笑。我在心裡打賭我只妥協這麼一次，卻終於還是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得逞。我心裡沮喪極了，日日都盼著離了她的那一天，那時便恢復自由，不必在對著她那期期艾艾的眼神了。

偶爾她不在家，一時歡天喜地。我和妹妹關了門，在屋子裡鬧得天翻地覆。待她回來時，我一臉無畏地從一堆紙屑中站起，大搖大擺地回臥房去了。她臉色鐵青地找來掃把，一面責怪著妹妹一面收拾起來——她是極愛乾淨的，見不得別人弄髒她的臥室。我要跨出去的腳又折回，一臉鄙夷地看她：“有膽你就罵我，別找妹妹做出氣筒。哼，就只知道欺軟怕硬！”我故意要挑起戰爭，她卻理也不理我，不執一語地繼續打掃去了。我的恨突然沒了因由，一跺腳，我在心裡發誓再也不理這無聊的人。

好容易上了大學，遂了願，離她遠遠的。一時沒了她的管束，日日似過節，玩得極盡興。只是不曾料到，隨時間走得越遠，卻越發想念她了。想念她不精美卻可口不菜餚；想念她跟在我身後討好的聲音；想念她盯著我時哀怨而悽楚的眼神；甚至想念和她吵架時那種感覺……偶爾路過電話亭，腳下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但終究還是離去了。我的倔強是出了名的。

某日和寢室裡的姐妹們閒談，我極激動地向大家數落她的不是。有女生淡淡地吐出一句：“你們多幸福啊，還有媽媽可以吵架，我都沒有媽媽可以說話吵架。”

那一瞬間我仿若受到雷電驚嚇的小孩，從床上跳起，瞪大眼睛看著大家，然後拉開門便奔了出去，連鞋也不及換。

撥了電話號碼，握著話筒時，手心裡是無法抑制的顫抖。是她接的電話，我隱隱鬆了口氣。她疑惑地問我：“丫頭，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啊……”我生平第一次對她傻傻地開口：“沒什麼……只要你在就好你沒事就好。”

放下電話，眼角忽然有了溫柔的溼意。其實我當曉得，這麼多年來的針尖對麥芒，不過是我向她撒嬌索取關愛的另一種方式。

開學才一週，我便遵了爸的意思打了個電話回去。是爸接的電話。兩個人一通廢話後，話筒又轉到了妹妹的手上。妹妹在那邊一直聒噪個不停。我噙笑聽著，待她好不容易停下來時，有一股暖氣很突兀地突破了喉管的界線：“媽呢？”“她不在家。”“哦。”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旋即匆匆掛了電話。

出來時，整個人一下子鬱悶掉了。走了好長一段路才驚覺。一時又氣又惱，心底裡狠狠罵著自己，不在就不在嘛，你還稀罕聽她那標準的鄉下小媳婦的聲音！離家時不是賭氣說永遠都不會想她的麼，沒用沒用真沒用。

寢室裡姐妹們一週一個電話地打回家報平安。我坐在那裡腰板挺得直直的——我是橫了心的。其實打了也白打。高三時因了要加班，一個月才回一次家。那時還乖乖地每次跑得屁顛屁顛地去打電話，然後對著電話挺深情地吐出一句：“媽，我想你。”偏偏有人不解風情，在電話那邊急了：“丫頭，是不是又沒錢了啊？沒錢你就說啊，我會叫人送去的……”我氣得直咬牙，甩下一句“沒事”就掛了電話。她總是這樣，受不得我對她的一點好。仿若我對她的好，從來都只是衝著利益而來。我是那樣的人麼，簡直是俗不可耐。

自小就厭倦她既精明又懦弱的性格。成天柴米油鹽醬醋茶。我是極愛浪漫的人，受不過了便對她冷嘲熱諷。她那般精明的人，從來只有旁人對她唯唯諾諾，偏在我面前顯得極笨拙。我得寸進尺，她忍不住還嘴。於是兩人愈吵愈凶。幸得爸及時出來調解。我悻悻地離開，不論對錯，總之不會向她道歉。不過一天，她又會跑來討好我，“丫頭，你想吃什麼呢，我給你弄好吧？”我毫不領情，冷冷答過：“隨便。”管不得她作何感受，掉頭便走。爸時常戲謔地說我是一根針，針頭專門對著她的。我翻了翻白眼：“那她就是麥芒！”

她是見不得女孩子張揚瘋狂的。成天向我們嘮叨。這麼“吃飯時要坐端正了”、“不能邊吃東西邊說話”、“不要把腿架在凳子上”、“喝湯時要小口地喝”……一大通狗屁思想直往你腦裡灌。妹妹總是誠惶誠恐，直把她的話當聖旨；而我卻偏要在吃飯時整個人都撲到桌子上，將桌上的油漬一點一點地揩到衣袖上。

我這人極懶，身子骨又軟，動不動就臥床上去了。她就站在那裡言語不停，說什麼“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啦”、“你老這麼躺著以後容易駝背的”、“還很容易生病的”。我若不聽，她便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哀怨而悽楚。一直看到我不甚其煩，受不了了，乖乖地坐到書桌前，才露出微笑。我在心裡打賭我只妥協這麼一次，卻終於還是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得逞。我心裡沮喪極了，日日都盼著離了她的那一天，那時便恢復自由，不必在對著她那期期艾艾的眼神了。

偶爾她不在家，一時歡天喜地。我和妹妹關了門，在屋子裡鬧得天翻地覆。待她回來時，我一臉無畏地從一堆紙屑中站起，大搖大擺地回臥房去了。她臉色鐵青地找來掃把，一面責怪著妹妹一面收拾起來——她是極愛乾淨的，見不得別人弄髒她的臥室。我要跨出去的腳又折回，一臉鄙夷地看她：“有膽你就罵我，別找妹妹做出氣筒。哼，就只知道欺軟怕硬！”我故意要挑起戰爭，她卻理也不理我，不執一語地繼續打掃去了。我的恨突然沒了因由，一跺腳，我在心裡發誓再也不理這無聊的人。

好容易上了大學，遂了願，離她遠遠的。一時沒了她的管束，日日似過節，玩得極盡興。只是不曾料到，隨時間走得越遠，卻越發想念她了。想念她不精美卻可口不菜餚；想念她跟在我身後討好的聲音；想念她盯著我時哀怨而悽楚的眼神；甚至想念和她吵架時那種感覺……偶爾路過電話亭，腳下總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但終究還是離去了。我的倔強是出了名的。

某日和寢室裡的姐妹們閒談，我極激動地向大家數落她的不是。有女生淡淡地吐出一句：“你們多幸福啊，還有媽媽可以吵架，我都沒有媽媽可以說話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