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人

大雨已經開始不停地下，滿目壯觀。倏爾會小下來，輕輕細灑，繼而又復壯觀。但終究，身下的地面漫起了一片舒適寬柔的水域。慵懶波捲開來，我伸開雙臂開遊。
一隻碩大的烏龜路過身邊，伸出長細的脖頸，貼近我的臉。四目圓睜對視，我看清它是雙眼皮，繼而它哈哈大笑，用人的聲調。他說，你不能總這麼淋著吧。我說，是啊，可我不喜歡打傘。況且現在身心已全部浸溼，打傘已無用。
它縮了縮脖頸，大抵相當於人類的聳了聳肩。他說，你是想做個散人嗎？我說，是噢，滑進這片水域的時候，我已然是散人了。
它笑了起來，說到：那你知道散人分形散神不散和形散神亦散兩種嗎？就象周國平說無聊一樣：無聊和無聊不同，有淺薄的無聊和深刻的無聊，他沒有定義淺薄的無聊，只說深刻的無聊是一種偉大的不滿足，它催促人從事不倦的創造。
我瞪著眼睛，心裡有些煩，說，為什麼你也喜歡被概念給定義的選擇題？你在告訴我，我是形神皆散了，並附著了淺薄的無聊，也就是徹底的放下了創造與感應外物的能力。那麼，我願意保持這樣一個狀態，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你知道，對有限時間的分割權，我還是有的。
它把頭縮進了龜殼，不再言語。我的視線落在它的鋥亮龜殼上，上面紋路張揚。我在想，我要是穿上它，一定很合身。猶豫片刻，我訥訥地說，我很冷，而且有些餓。如果現在有一個硬殼背在身上，或者有盤口味清淡的蝦仁蛋炒飯，那該多美妙啊。
它突兀地伸出腦袋，再次貼近我的臉。又是四目圓睜對視後的，它的哈哈大笑。它帶著調侃的聲調說，你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落難者的角色，並在誘發我的同情心。你想用可憐這超強度軟武器來搶劫我的龜殼，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吃蝦仁蛋炒飯？
哈哈，你這傢伙總擅於直指人心啊，太過於理解別人的心思，也是種負擔啊。我繼續說，關於蝦仁蛋炒飯，是我在我家樓下的一個小咖啡屋裡吃到的，也是一次下雨天，我走了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窄小的空間，幾張桌子被磨紗玻璃板隔開，玻璃板的每一面都鋪蓋著一張少年版的卡通化，吧檯裝飾也極簡單。看境況，生意極為慘淡。一個瘦小的二十多歲的男人慌張的站起來迎接我。
他手裡拿了本書，我坐下後，他居然沒問我吃什麼，也沒遞餐卡。只是表情忸怩，羞澀地說，我在看書，總覺得書能讓人提高自己，於人生總是有幫助的。剛才看出神了，就沒看見你進來。
我在心裡組織著語言，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迴應。我想起了我以前的若干個散落片斷，最困難的時候，一元錢的半扇大餅和五毛錢的鹹菜就是最香的飯食了，而且吃了很久，一碗方便麵裡放一枚雞蛋和一根細小香腸，就是改善伙食了。沒地住的時候，跟朋友擠一張床，是朋友單位宿舍的上鋪，很窄。為了讓她睡的舒適，我儘量側著身子，把身體保持成一條直線，跟冰冷的牆壁爭奪被邊的溫暖。即便種種這樣的境遇下，我也沒有丟棄到揹包裡的書。
我喃喃地說，嗯，是的，讀書的確是讓人提高自己。我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語塞。我點了一個蝦仁蛋炒飯和一個例湯，共拾元。他飛奔著衝上樓（樓上是廚房操作間）。整個空間裡只剩下我視線的到處掃描。很乾淨但很樸素的店面，他是不擅於做生意的，並且每月的房租和水電消耗，按現狀他一定是不能支付的。而且店面裝飾的指向性，太過年輕化，他的前期定位大概主要是針對學生族的。他想造一個“自由飯碗”，但在有限資金的運作下和對附近居民年齡層與消費能力的錯誤判斷，他卻因此揹負了更大的負荷。這個店如果不進行重新裝飾與定位，應該不久將關閉。
我正在胡思亂想，他手裡端著盤子飛奔下樓。顯然，這個店的店員與廚師就是他一個人，他沒有能力請員工，這是顯而易見的。盤裡的米粒摻著蝦仁，綠色的豌豆，黃色的雞蛋，紅色的香腸丁，引起視覺的舒適，只是味道太過清淡。反正我來的任務只是為了填滿胃，喝了幾口例湯後，我因著心裡奇怪的情緒，強嚥了半盤飯，直至離開。
說到這，那隻大烏龜縮了縮脖頸。它說，我知道了，你一想到蝦仁蛋炒飯，就會想到那個年輕人手裡拿的書。嗯，我答應你，把龜殼借給你一個月，並且每天給你送一盤蝦仁蛋炒飯。但是隻是一個月，一個月後，你必須要回到你的常態噢。
我說，你真好。它哈哈大笑：你就用這麼匱乏的語言來表達啊，嗯，你看我強壯嗎？我點頭頭。它得意地斜睨起眼睛，繼續說，你其實是先被你的身體打敗的，你們古時候的人對身體是很自信的，即便家裡來客人，也要親自砍柴燒水的。你們現在在做些什麼，一些簡單家務，一些量度並非大到無可承受的工作，就把你搞成這個無精打采的德性。你的身體因為過份不規律的作息以至先散了，繼而波及到精神的散漫。
人的身體在輕勞力的狀態下，越發的不堪一擊。我真擔心你們人類會不會四肢退化，腦袋其大。顯然，這腦袋的運動與身體的運動在生活中已成了強烈反差。到時候，會不會產生以腦大為美的形象欣賞觀。到時候滿大街的四根黃瓜上頂著一個大南瓜似的人，想起來就滑稽。
我無言以對，接過他重重的龜殼，把它反轉過來當船，然後把身體伸展在裡面，真的好舒服啊，哈哈，現在成了龜殼揹我了。在我悠哉遊哉的空檔，它卻無聲無息地遊的不知所蹤。每天中午醒來時，我的身旁一定會放上一盤蝦仁蛋炒飯。
一個月後，就是今天，它出現在我的面前，還是把腦袋貼進我的臉，四目圓睜對視後，它沒有哈哈笑。只是說，還回我的龜殼，你就可以走了。你沒發現，雨已停了嗎？儘管還是陰天，但你已沒有必要再打傘了。
我磨磨蹭蹭的把龜殼遞給它，它說，你是不是已經習慣這慵懶的狀態了？並且如果沒有外力的督促，你會在這裡一直以這種狀態活下去。一個習慣的養成，據說是十五天。那麼，再用另外十五天，來習慣你應該擁有的生活狀態吧。
它突然尖叫起來：天呢，這龜殼怎麼這麼重啊。你這傢伙用過以後，居然增加了它的重量，要知道是這樣，就不借給你了。他表情嗔怪，我卻哈哈大笑：你總在分析我，忘了分析自己，一個月的時間你不用揹負著龜殼，你也已習慣不負重的生活。現在重新套上，當然你會覺得重。你得再用十五天的時間，來習慣你原有狀態的生活吧。
它嘿嘿笑起來，大喊到：你回去吧，你不用謝我，就象我不用謝你一樣。你這笨蛋，無非只會說你真好，以後要學會說些感激的話啊。我正要言語，它卻突然抬起腳，一記猛射，把我踢回到了現在的電腦桌前，然後我就敲出了這篇文字，哈哈。

大雨已經開始不停地下，滿目壯觀。倏爾會小下來，輕輕細灑，繼而又復壯觀。但終究，身下的地面漫起了一片舒適寬柔的水域。慵懶波捲開來，我伸開雙臂開遊。
一隻碩大的烏龜路過身邊，伸出長細的脖頸，貼近我的臉。四目圓睜對視，我看清它是雙眼皮，繼而它哈哈大笑，用人的聲調。他說，你不能總這麼淋著吧。我說，是啊，可我不喜歡打傘。況且現在身心已全部浸溼，打傘已無用。
它縮了縮脖頸，大抵相當於人類的聳了聳肩。他說，你是想做個散人嗎？我說，是噢，滑進這片水域的時候，我已然是散人了。
它笑了起來，說到：那你知道散人分形散神不散和形散神亦散兩種嗎？就象周國平說無聊一樣：無聊和無聊不同，有淺薄的無聊和深刻的無聊，他沒有定義淺薄的無聊，只說深刻的無聊是一種偉大的不滿足，它催促人從事不倦的創造。
我瞪著眼睛，心裡有些煩，說，為什麼你也喜歡被概念給定義的選擇題？你在告訴我，我是形神皆散了，並附著了淺薄的無聊，也就是徹底的放下了創造與感應外物的能力。那麼，我願意保持這樣一個狀態，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你知道，對有限時間的分割權，我還是有的。
它把頭縮進了龜殼，不再言語。我的視線落在它的鋥亮龜殼上，上面紋路張揚。我在想，我要是穿上它，一定很合身。猶豫片刻，我訥訥地說，我很冷，而且有些餓。如果現在有一個硬殼背在身上，或者有盤口味清淡的蝦仁蛋炒飯，那該多美妙啊。
它突兀地伸出腦袋，再次貼近我的臉。又是四目圓睜對視後的，它的哈哈大笑。它帶著調侃的聲調說，你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落難者的角色，並在誘發我的同情心。你想用可憐這超強度軟武器來搶劫我的龜殼，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吃蝦仁蛋炒飯？
哈哈，你這傢伙總擅於直指人心啊，太過於理解別人的心思，也是種負擔啊。我繼續說，關於蝦仁蛋炒飯，是我在我家樓下的一個小咖啡屋裡吃到的，也是一次下雨天，我走了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窄小的空間，幾張桌子被磨紗玻璃板隔開，玻璃板的每一面都鋪蓋著一張少年版的卡通化，吧檯裝飾也極簡單。看境況，生意極為慘淡。一個瘦小的二十多歲的男人慌張的站起來迎接我。
他手裡拿了本書，我坐下後，他居然沒問我吃什麼，也沒遞餐卡。只是表情忸怩，羞澀地說，我在看書，總覺得書能讓人提高自己，於人生總是有幫助的。剛才看出神了，就沒看見你進來。
我在心裡組織著語言，突然不知道該如何迴應。我想起了我以前的若干個散落片斷，最困難的時候，一元錢的半扇大餅和五毛錢的鹹菜就是最香的飯食了，而且吃了很久，一碗方便麵裡放一枚雞蛋和一根細小香腸，就是改善伙食了。沒地住的時候，跟朋友擠一張床，是朋友單位宿舍的上鋪，很窄。為了讓她睡的舒適，我儘量側著身子，把身體保持成一條直線，跟冰冷的牆壁爭奪被邊的溫暖。即便種種這樣的境遇下，我也沒有丟棄到揹包裡的書。
我喃喃地說，嗯，是的，讀書的確是讓人提高自己。我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語塞。我點了一個蝦仁蛋炒飯和一個例湯，共拾元。他飛奔著衝上樓（樓上是廚房操作間）。整個空間裡只剩下我視線的到處掃描。很乾淨但很樸素的店面，他是不擅於做生意的，並且每月的房租和水電消耗，按現狀他一定是不能支付的。而且店面裝飾的指向性，太過年輕化，他的前期定位大概主要是針對學生族的。他想造一個“自由飯碗”，但在有限資金的運作下和對附近居民年齡層與消費能力的錯誤判斷，他卻因此揹負了更大的負荷。這個店如果不進行重新裝飾與定位，應該不久將關閉。
我正在胡思亂想，他手裡端著盤子飛奔下樓。顯然，這個店的店員與廚師就是他一個人，他沒有能力請員工，這是顯而易見的。盤裡的米粒摻著蝦仁，綠色的豌豆，黃色的雞蛋，紅色的香腸丁，引起視覺的舒適，只是味道太過清淡。反正我來的任務只是為了填滿胃，喝了幾口例湯後，我因著心裡奇怪的情緒，強嚥了半盤飯，直至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