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庭堅—《醉蓬萊》
對朝雲靉靆,暮雨霏微,亂峰相倚。
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
畫戟移春,靚妝迎馬,向一川都會。
萬里投荒,一身弔影,成何歡意!
盡道黔南,去天尺五,望極神州,萬重煙水。
樽酒公堂,有中朝佳士。
荔頰紅深,麝臍香滿,醉舞裀歌袂。
杜宇聲聲,催人到曉,不如歸是。
【賞析】:
此詞當是作者赴黔途中經過夔州巫山縣時所作。詞通過樂與悲的多層次對比烘托,突現出他貶謫途中去國懷鄉的憂悶之情。
詞的開頭以“對”字直領以下三句,描繪出一幅煙雨悽迷的峽江圖:有時雲蒸霞蔚,有時微雨濛濛,雲雨迷離之中,只見錯落攢立的群峰互相依傍。這裡既是肖妙的寫景,又是貼切的用典,“朝雲”、“暮雨”鑲嵌於句中,化而不露,“亂峰”則指巫山群峰,其中神女峰尤為峭麗,相傳即為神女的化身。這樣便營造出一個惝恍迷離、悽清悠遠的境界。這種意境與他去國懷鄉的悵惘心情是十分協調的。如以“靉靆”狀雲,表現雲氣濃重,更有日色昏暗之意。又如以“亂”字表現群峰的攢擁交疊,暗示他遭貶後神亂意迷的心境。“巫峽高唐,鎖楚宮朱翠”,是由神話生髮出來的聯想。“朱翠”指女子的朱顏翠發,代指美人。一個“鎖”字不也隱約透露出自嘆身世的感慨。這裡感情的流露是含蓄深婉的,詞人只是創造一種情緒和氛圍,給人以感染。
接著作者筆鋒一轉,描繪出一幅熱鬧的儀仗圖。春光明媚之中,官府的儀仗隊行進,盛妝豔服之人迎接著馬隊,迤邐向城中行去。“畫戟”是加上彩飾的戟,用於儀仗隊。“靚妝”,粉黛妝飾,這裡大約指歌姬舞女之類。面對如此盛況,作者的內心卻是一片悲涼。“萬里投荒,一身弔影,成何歡意!”與開頭呼應,一腔憂悶噴湧而出。
下片開頭四句承上片最後一層意思而加以生髮。作者巧妙地越過眼前的情景,而設想貶謫之地的望鄉之苦,這是用未來的鄉愁反過來烘托現實的離情。去天尺五“極言黔南地勢之高,舊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諺語,此處借來形容山高摩天。儘管這樣的高處,但是眺望神州,還是隔著千山萬水。那鄉愁就象那萬重煙水,一直延伸到天地的盡頭,綿綿不絕。”神州“指中原,這裡意同”神京“。古代的逐臣常通過回望京城來表達其哀怨之情。
“樽酒”五句是一個大的轉折,展現了地方官為作者擺酒接風,歡宴公堂的熱烈景象。為了渲染歡快的氣氛,這裡用了一些色彩富麗的詞,如用“荔頰紅深”形容美人容顏的嬌豔之色,用“麝臍香滿”描寫香氣的氤氳馥郁。輕歌曼舞,醉意朦朧,場面越是寫得熱烈,越能反襯出山谷心頭的悲涼孤寂。置身於高堂華宴,面對著主賓的觥籌交錯,作者獨品苦味,唯有那杜鵑“不如歸去”的聲聲啼鳴陪伴著他通宵達旦。
這首詞上下兩片都分三個層次,先寫悲情,然後折入歡快場景的描寫,最後又轉入悲情的抒發,而上下兩片又寫法各異,不使雷同。為了構成鮮明的對比,寫悲與樂所用詞語的色彩反差也很大。寫悲情則樸素自然,近乎口語,以直抒胸臆。描樂景富麗濃郁,風華典雅,著力於鋪陳。正所謂“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王夫之《薑齋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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