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岱經典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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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蹴醒驪龍，如寐斯揭;不避逆鱗，扶其鯁噎。瀦蓄澄泓，煦溼濡沫。夜靜水寒，頷珠如月。風雷逼之，揚鬐鼓鬣。

2. 偶聽柯亭之竹篴，留滯人間;久虛石屋之煙霞，應超塵外。譬之孤天之鶴，尚眷舊枝;想彼彌空之雲，亦歸故岫。

3. 亭前後，太僕公手植樹皆合抱，清樾輕嵐，滃滃翳翳，如在秋水。亭前石臺，躐取亭中之景物而先得之。升高眺遠，眼界光明。敬亭諸山，箕踞麓下;溪壑縈迴，水出松葉之上。臺下右旋，曲磴三折，老鬆僂背而立。頂垂一干，倒下如小幢;小枝盤鬱，曲出輔之，旋蓋如曲柄葆羽。癸丑以前，不垣不臺，鬆意尤暢。

4. 阿寶妖冶如蕊女，而嬌痴無賴，故作澀勒，不肯著人。如食橄欖，咽澀無味，而韻在回甘;如吃煙酒，鯁詰無奈，而軟同沾醉。初如可厭，而過即思之。

5. 二鼓人靜，悉屏管絃，洞蕭一縷，哀澀清綿，與肉相引，尚存三四，迭更為之。三鼓，月孤氣肅，人皆寂闃，不雜蚊虻。一夫登場，高坐石上，不簫不拍，聲出如絲，裂石穿雲，串度抑揚，一字一刻。聽者尋入針芥，心血為枯，不敢擊節，惟有點頭。

6. 西施歌舞，對舞者五人，長袖緩帶，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旋猗那，若如秋葉。女官內侍，執扇葆璇蓋、金蓮寶炬、紈扇宮燈二十餘人，光焰熒煌，錦繡紛疊，見者錯愕。

7. 玉液珠膠，雪腴霜膩，吹氣勝蘭，沁入肺腑，自是天供。或用鶴觴花露入甑蒸之，以熱妙;或用豆粉攙和，漉之成腐，以冷妙;或煎酥，或作皮，或縛餅，或酒凝，或鹽醃，或醋捉，無不佳妙。

8. 天下之看燈者，看燈燈外;看煙火者，看煙火煙火外。未有身入燈中、光中、影中、煙中、火中，閃爍變幻，不知其為王宮內之煙火，亦不知其為煙火內之王宮也。

9. 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10. 霧凇沆碭，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舟中人兩三粒而已。

11. 立塘上，見潮頭一線，從海寧而來，直奔塘上。稍近，則隱隱露白，如驅千百群小鵝，擘翼驚飛。漸近噴沫，冰花蹴起，如百萬雪獅蔽江而下，怒雷鞭之，萬首鏃鏃，無敢後先。再近，則颶風逼之，勢欲拍岸而上。潮到塘，盡力一礴，水擊射，濺起數丈，著面皆溼。旋卷而右，龜山一擋，轟怒非常，炮碎龍湫，半空雪舞。

12. 草木百餘本，錯雜蒔之，濃淡疏密，俱有情致。春以罌粟、虞美人為主，而山蘭、素馨、決明佐之。春老，以芍藥為主，而西番蓮、紫蘭佐之。夏以洛陽花、建蘭為主，而蜀葵、烏斯菊、望江南、茉莉、珍珠蘭佐之。秋以菊為主，而剪秋紗、秋葵、僧鞋菊、萬壽芙蓉、秋海棠、雁來紅、矮雞冠佐之。冬以水仙為主，而長春佐之。

13.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

14. 月光倒囊入水，江濤吞吐，露氣吸之，噀天為白。

15.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痴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16. 石如滇茶一朵，風雨落之，半入泥土，花瓣稜稜三四層摺，人走其中如蝶入花心，無須不綴也。

17. 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今當黍熟黃梁，車旅蟻穴，當作如何消受?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向佛前，一一懺悔。

18. 以笠報顱，以簣報踵，仇簪履也。以衲報裘，以苧報?，仇輕暖也。以藿報肉，以糲報?，仇甘旨也。以薦報床，以石報枕，仇溫柔也。以繩報樞，以甕報牖，仇爽塏也。以煙報目，以糞報鼻，仇香豔也。以途報足，以囊報肩，仇輿從也。種種罪案，從種種果報中見之。

19. 一夢耳，惟恐其非夢，又惟恐其是夢，其為痴人則一也。餘今大夢將寤，猶事雕蟲，又是一番夢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