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文學站

位置:首頁 > 寓言 > 童話故事

安徒生童話:教父的畫冊

導讀:教父可會講故事啦,講許多許多,很長很長,他還會剪紙,會畫畫。快到聖誕節的時候,他便拿出一本用潔白乾淨的紙訂成的寫字本來......

安徒生童話:教父的畫冊

教父可會講啦,講許多許多,很長很長,他還會剪紙,會畫畫。快到聖誕節的時候,他便拿出一本用潔白乾淨的紙訂成的寫字本來,他把從書本上、報紙上剪下來的畫都貼在紙上;要是畫不夠用來表明他要講的,他便自己畫。我小時候得到了好幾本這樣的畫冊;但是這些畫冊中最美麗的是那本《哥本哈根用煤氣燈代替老魚油燈的值得紀念的那一年》,這話寫在第一頁上。

"這本畫冊一定要好好地儲存起來,"父親和母親說道,"只是在重要的時候才可以拿出來。"

在這本畫冊上,教父卻這麼寫道:

把書撕破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別的小朋友乾的比這還糟。

第一頁上有一張畫是從《飛郵報》上剪下來的。在這張畫上,人們可以看到哥本哈根的"圓塔"和聖母教堂。左邊貼著一張關於一盞舊燈的畫,畫上寫了"魚油";右邊是一盞有座燈——上面寫著"煤氣"。

"瞧,這是海報!"教父說道,"這是你們要聽到的故事的開頭。它也可以當一齣戲演出,只要有人能把它編出來:'魚油和煤氣,或者哥本哈根的生命和生活'。這是一個很好的題目!在這一頁的最下面還可以看到一幅畫,這張畫並不那麼容易理解,所以我要對你們解釋解釋。那是一匹地獄馬,他本來應該在畫冊結束的時候出現,但是他先跑了出來,說開頭、中段和結尾都不行。要是讓他來辦的話,他可以辦得更好。我告訴你,地獄馬白天是拴在報紙上的,正如人們說的那樣在字裡行間走動。但是到了晚上他便掙脫出來,站在詩人的門外嘶叫,要裡面的那個人立刻死掉。可是這個人卻不會死,如果他身體裡真有生命的話。地獄馬差不多永遠是一個可憐的動物。他不瞭解自己,又找不到吃的,只好到處奔跑、嘶叫來弄點空氣和食物。"他,我很肯定,不喜歡教父的畫冊。可是教父把他畫在上面的那張紙上還是值得的。

"瞧,這就是畫冊的第一頁,一張海報!"

那正是老魚油燈燃著的最後一夜。城裡已經有了煤氣燈,它亮到這種地步,使老魚油燈在它的光線裡和滅掉一樣。"那天晚上我就在街上,"教父說道。"人們走來走去,為了看新燈和舊燈。人很多,腳比頭多一倍。巡夜的人哀傷地站著,他們不清楚什麼時候會像魚油燈那樣被辭掉,魚油燈往回想了很遠,你知道它們是不能往前想的。它們回想起許多個寧靜的黃昏和黑暗的夜。"我靠在一根路燈杆上,"教父說道,"魚油和燈芯發出迸濺的聲音。我聽到了燈說些什麼,你也該聽一聽。"

"'我們盡力做了我們能做的事,'燈說道。'我們對我們的時代盡了責任,照著歡樂,也照著憂傷。我們經歷過許多重大的事件,可以說是哥本哈根的夜之眼。現在就讓新的光亮解脫我們,接過我們的班吧。不過他們能照多少年,能照出什麼來,那就等著瞧吧!他們的光比我們這些舊燈當然要亮一些。但是為他們鑄了煤氣燈座,又給他們安了那麼多的管子,一個連著一個,比我們亮一點兒就沒有什麼了不起了。他們四面八方都有管子,可以從城裡城外找到活力!而我們魚油燈燃燒的是我們自己所有的能量,不是靠父母兄弟。我們和我們的祖先從無法記載的古時代,從很早以前便照亮著哥本哈根。今晚是最後一夜,我們的光在這裡照著。可以說,比起你們,這些明亮的朋友,我們處於次要的地位。但是我們並不生氣也不嫉妒。不,完全不,我們很高興,很舒暢。我們是老哨兵,現在被穿著比我們更好的制服的新鑄出來的兵替換下來。我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這一族,從遠輩的老祖母燈那時起都經歷都看到過些什麼:那是整個哥本哈根的歷史。等到你們有朝一日也要道別的時候,但願你們以及你們的後代,直到最後一盞煤氣燈,也能說得出和我們說出的一樣多的重大事情吧!你們肯定是要道別的!你們最好準備著。人類一定能找到比煤氣燈更亮的光源的。我聽一個大學生說過,人們在談論著他們有一天會點燃海水呢!'燈說這些話的時候,燈芯在迸濺,就好像他裡面已經有水了似的。"

教父專心地聽著、想著,他發現在今天這個從魚油燈過渡到煤氣燈的夜晚來敘述展示哥本哈根的全部歷史,是老油燈的一個極妙的主意。"好主意不能讓它溜掉,"教父說道。"我馬上就行動起來,跑回家,給你做了這個畫冊,它追溯的時代比舊魚油燈能講的還要遠得多。"

"這兒就是那個畫冊,就是歷史:

'哥本哈根的生命和生活'。"

它從黑暗開始,一頁塗黑了紙,那是黑暗時代。

"好,讓我們來翻頁吧!"教父說道。

"你看見這張畫了嗎?只有洶湧的大海和呼嘯的東北風,它掀動著沉重的冰塊。冰塊上盡是從挪威的大石山滾下來的石塊。東北風吹動了冰塊,他要讓德意志的山嶽看看,北邊有多麼巨大的石塊。整群冰塊已經漂到了哥本哈根的錫蘭島海岸外的鬆德海峽,不過當時還沒有什麼哥本哈根。在海水下面有許多沙堆,冰塊推著巨大的岩石撞在一個沙堆上;整堆浮冰都擱淺了,東北風無法將這群浮冰塊吹離沙堆,所以他火冒三丈,大發雷霆,他詛咒這個大沙堆,管它叫做'賊地'。他咒它說,這塊沙堆一旦露出水面,強盜匪徒就要跑到這裡來,豎起叉架和轉輪。

"但是,就在他咒罵的時候,太陽出現了。陽光中有許多明亮、溫柔的精靈——光的孩子在飛舞。它們跑到寒冷的冰塊上跳舞,冰塊於是融化了,那些巨大的岩石沉到了下面的沙堆上。

"'混帳太陽!'東北風說道。'這是朋友關係,是有家族因緣!我要記住,我要報復。我要詛咒!'

"'我們要祝福!'光的孩子們說道。'沙堆要升起來,我們要保護它!真、善、美要在這兒建設!'

"'完全是胡言亂語!'東北風說道。"

"瞧,這些都是油燈不能說的,"教父說道,"可是我知道,這對哥本哈根的生命和生活有重大的意義。"

"好,再翻一頁!"教父說道。

"許多年過去了,沙堆冒了出來。一隻海鳥落在了水中突兀的一塊最大的石頭上。你可以從畫上看到。又有許多年過去了。海把死魚拋到沙灘上來,堅韌的披鹼草生長起來了,枯萎了,腐爛了,滋補著沙土。然後又出現了一些新的草和植物,沙堆變成了綠島。錫蘭島外的那個島是進行殊死戰鬥和停泊船隻的好地方。

"第一盞魚油燈燃起來了。我想他們曾在上面烤過魚,這裡有的是魚。鯡魚大群大群地遊過鬆德海峽,要想從它們上面把船駛過去是很困難的。它們在水裡閃光,像秋季閃電照亮的遙遠天邊;它們在水底像北極光一樣地閃亮。鬆德海峽的魚豐富極了,所以人們在錫蘭島的海岸上建起了房子,牆是用橡樹建的,房頂鋪的是樹皮,能用來建房的樹多得很。船駛進了港口,魚油燈掛在搖搖晃晃的繩索上。東北風吹著唱著:'嗚——熄掉'!如果島上有盞燈燃著,那便是一盞賊燈:走私販子和盜賊就在'賊島'上幹他們的勾當。

"'我相信,我所希望的惡事都在發生,'東北風說道。'不久便會生長出我可以搖掉果子的樹。'"

"這裡長出了樹,"教父說道。"你看到賊島上的那座絞架了嗎!那上面用鐵鏈子吊著匪盜和殺人犯,完全和當年的情景一模一樣。風在颳著,吹得那些長串的骨骸嘎嘎作響。可是月亮卻很愜意地照著,就像今天它照著森林舞會一樣。太陽也舒服地照下來,晒得骨骸散了架。陽光中光的孩子們唱道:'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在未來的歲月這裡會是美麗的!會很好很漂亮!'

"'全是小雞在嘰嘰喳喳!'東北風說道。"

"來,再翻一頁!"教父說道。

"羅斯基勒城的鐘在鳴響,這裡住著大主教阿布薩隆。他會念聖經,也會揮舞劍。他既有勢力又意志堅強。阿布薩隆要保護港灣裡那些勤勉的漁民不受侵犯。這些漁民住的小鎮在發展,已經成了一個交易繁忙的商埠。他在這片不潔的土地上灑上了聖水:賊島有了高尚的標誌。泥水匠和木匠在忙碌,受主教之命建立起了一幢建築物。當紅色的牆砌起來時,太陽光親吻著它。

"阿克賽爾的房子建起來了。

宮殿有著鐘塔

莊嚴高矗;

臺階,

陽臺;

噗!

呼!——

東北風

鼓起腮幫

吹啊,

刮呀!

宮堡卻依然屹立!

"它的外面便是'港',商人的港口。

人魚姑娘的閨閣在海里閃光,

它建在綠色的樹林旁。'

"異鄉人來到這兒大量買魚,修建居住處和房舍,窗子繃的是牲畜的膀胱皮,因為玻璃價錢太貴,還出現了有山牆和吊環的客棧。瞧屋子裡坐著那些老光棍,他們不敢娶妻。他們做姜和胡椒的生意,這些胡椒光棍漢!

"東北風吹進了大街小巷,卷得塵土飛揚,颳走了一個草頂。牛和豬在街沿的水溝裡遊逛。

"'我要鎮住他們,要他們降服,'東北風說道;'圍著這些房子吹,圍著阿克賽爾的房子吹!我不會錯的!他們把它叫做賊島上的絞刑堡。'"

教父讓我們看了一張畫,是他畫的。牆上有一根又一根的樁子,每根樁子上有一個俘虜來的海盜的頭顱,牙齒齜著。"這是發生過的真事,"教父說道。"很值得知道,懂得這些很有好處。"

"大主教阿布薩隆在澡堂裡,他隔著薄牆聽到外面有海盜的船駛來,就立刻從澡盆裡跳出來,奔到自己的船上,吹響了號角。他手下的人都來了,箭射進了海盜的背脊。他們想逃命,便拼命地劃;箭射進了他們的手,他們連拔箭的時間都沒有。大主教阿布薩隆把海盜一個個活捉住,砍下了他們的頭,把它們都掛在城堡的圍牆上。東北風鼓足了氣,滿嘴都是惡劣天氣,正如水手們說的那樣。

"'我要在這兒躺一會'風說道,'我要在這裡看他們耍什麼把戲。'"

它躺了幾個鐘頭,吹了幾天幾夜;許多年過去了。

"守塔人爬到了塔上,他朝東看看,朝西望望,朝南朝北瞅瞅。這些你可以在畫上看到,"教父說道,指給我們看,"你看他在那裡,可是他究竟看見了什麼,讓我對你講。"絞刑堡的圍牆外是一片大海,一直延伸到寇易海灣,這一片海很寬,通向錫蘭島海岸。塞爾里茲列夫原野和索爾比耶原野上有許多大村鎮。在這兩片原野前,新的城市越來越發展,建起了有山牆的木結構房子。有整條整條都是鞋匠和皮匠的街;有賣調料的,賣啤酒的;有市場;有同業公會的會所。在海邊原來的一個小島,為聖尼古拉建立了一座巨集偉的教堂。教堂有塔和尖頂,無比高大。它的倒影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多麼漂亮啊!離開這裡不遠有聖母院,人們到這裡來做彌撒、唱聖詩,香菸嫋嫋,蠟燭在燃燒。商人的港口如今成了主教的都城,羅斯基勒的主教管轄治理著它。

"主教愛爾蘭德森住在阿克賽爾的屋子裡。廚房裡的爐火正茲茲地響著,杯子裡倒滿了啤酒和摻了糖和佐料的葡萄香酒,有琴和銅號的樂聲,城堡燈火輝煌,一片光明,似乎全國都在它的籠罩下。東北風吹著塔和牆,但是這些建築卻巍然不動。東北風吹襲著城堡兩邊的防禦工事,——一道古舊的木柵欄而已,但它也牢牢地立著不動!外面站著丹麥國王克里斯托夫一世。反叛者在斯凱爾斯寇爾打敗了他,他逃到主教的宮堡來避難。

"風在呼嘯,彷彿是主教在說:'呆在外邊吧!呆在外邊吧!大門對你是關閉的。

"那是不太平的時代,是艱難的時代,人人都我行我素。霍爾斯泰因的旗幟在宮殿的塔上飄揚⒀。到處都是匱乏和悲嘆,夜裡充滿了恐懼;大地上到處是爭鬥、瘟疫,一片漆黑——接著來了阿多代⒁。

"主教的城成了國王的城。城裡有帶山牆的房子,有狹窄的街道;有巡夜的守衛和市政廳。西門砌起了一座石泥絞架。城外的人是不能帶到這裡受絞刑的;誰想被吊在這裡搖晃,他還必須是城市居民。他們吊在那裡,還高高地望見寇易和寇易的雞呢。

"'這絞架很不錯,'東北風說道,'美在長成!'它吹它、刮它。

"從德國刮來苦難和飢餓。"

"漢莎人⒃來了,"教父說道,"他們從客棧,從櫃檯裡走來,他們是從羅斯托克、呂貝克和布萊梅來的富有的商人。他們要攫取的不只是瓦爾德瑪的塔上的金鵝,他們在丹麥國王的城裡有著比丹麥國王更大的權勢。他們乘著武裝的船隻闖來,誰也沒有準備。國王艾立克也無心和那些德意志親戚作戰,他們太多太強大了。國王艾立克和他的朝臣們匆匆逃出西門,去了索易城,逃向安寧的大湖和碧綠的樹林,去度他們的歡歌曼舞、花天酒地的日子。

"但是有一個人留在哥本哈根,一個有高貴的心、高貴的思想的人。你看到這張畫了嗎?那個年輕婦人是如此美貌,如此嬌嫩。她長著一雙海水般的藍眼睛和亞麻一般的金黃頭髮,她是丹麥的皇后菲力芭⒅——英國的公主。她留在了充滿恐懼的都城裡。大街小巷到處是高陡的臺階、棚子、泥砌的屋子。城市居民擁擠一團,不知所措。她有男人的勇氣和胸懷。她召喚市民和農民,鼓舞他們,指揮他們,要他們修整船隻,為防禦工事補充人,擦拭土炮;處處是一片煙火,士氣旺盛。上帝是不會拋棄丹麥的。陽光照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裡,一雙雙眼睛露出勝利的喜悅。祝福菲力芭吧!她在茅草棚裡,在屋子裡,她在國王的宮殿裡看護著傷病人員。我剪了一個花環,把它套在這張畫上。"教父說道。"祝福菲力芭皇后!""現在我們又往前跳過了好多年!"教父說道。"哥本哈根也跟著往前跳。克里斯欽一世國王去了羅馬,得到了教皇的祝福,在漫長的路途上處處受到了尊敬和歡迎。他在家鄉用磚修築了一座莊園;在這裡用拉丁文傳授知識,窮苦的耕田人、作坊裡的窮孩子也可以參加,在乞討中向前走,得到長長的黑袍,在市民的門前唱歌。

"在一切都用拉丁文知識的莊園的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屋子。這裡佔統治地位的是丹麥的東西——文字、習俗。早餐是麵包和淡啤酒,早晨十點鐘吃正餐。太陽從小窗子裡射了進來,照在食櫥和書櫃上。書櫃裡有手抄的寶藏,米凱爾先生的《羅森克朗茲》和《神聖的喜劇》⒇,亨利克·哈帕斯特倫的醫譜和索渝尼爾斯兄弟的韻文《丹麥記事》。這些書每個丹麥人都應該熟悉,房主說道,而他便是讓大家能熟悉這些書的人。這就是丹麥的第一個印書的人——荷蘭人戈特弗裡德·萬·戈曼。他從事的是受人讚揚的魔術:印刷術。"書籍進入了皇宮,進入了市民家。成語和詩歌獲得了永恆的生命。人類不能用語言來表達的悲傷和歡樂,民歌的鳥兒便把它唱了出來,寓意還是清楚明白的。它極其自由地飛著,飛過市民家、騎士的城堡;它像一隻隼似地落在高貴婦人的手上,輕輕地唱著;它像一隻小老鼠鑽進牢房裡為囚禁的農奴輕歌細語。

"'全是些空話!'尖利的東北風說道。

"'這是春天了!'太陽的光輝說道,'瞧,綠芽綻露得多美!'"

"好,我們再往前翻!"教父說道。

"哥本哈根多麼光輝燦爛啊!這裡有比賽、有遊戲,到處是盛裝的人群。瞧那些身著戎裝的高貴騎士,瞧那些渾身綾羅綢緞金光閃閃的貴婦人!漢斯國王把他的女兒伊麗莎白許配給了勃蘭登堡選帝侯。她多麼年輕,多麼歡樂啊!她腳踏在絲絨上;她憧憬著未來:幸福的家庭生活。緊靠著她的是她的皇兄克里斯欽王子,他的目光凝重,血液熾熱沸騰。人民愛戴他,他知道人民所受的壓迫;他心中關懷著窮苦人的未來。

"只有上帝才掌握著我們的幸福!"

"再往前翻我們的畫冊!"教父說道。"風銳利地颳著,它歌唱著鋒利的劍,歌唱著艱難的時世,歌唱著不太平的日子。"這是四月裡冰冷的一天。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人擁擠在王宮前老關稅局的外面?國王的船停泊在那裡,已經扯起了風帆,升起旗子!窗子的後面,房頂上都擠滿了人。大家充滿了悲愴痛苦、期待和焦慮。他們眼望著宮堡,從前在這輝煌的大廳裡舉行過火炬舞會,現在卻鴉雀無聲,空空蕩蕩。大家眼望著宮殿的陽臺,國王克里斯欽習慣站在那裡眺望著'御橋',沿著窄小的'御橋街'眺望他的小鴿子——他從伯爾根城帶來的荷蘭姑娘。窗銷都是插上的。人群望著皇宮,宮門敞開了,吊橋落了下來。國王克里斯欽和他的忠實的妻子伊麗莎白來了;她也不願意離開她的丈夫,現在他正處在極大的困難之中。

"他的血在燃燒,他的思想在燃燒。他要和舊時代決裂,他要打碎農民的枷鎖,他要對市民和善,斬殺那些'貪婪的鷹';但是'鷹'對他來說是太多了。他離開了自己的國土、自己的國家,到外邊去尋找朋友和親人。他忠實的妻子和忠實的部下跟隨他走了。在這分別的時候,每個人的眼睛都溼潤了。

"時代的歌聲是錯綜複雜的,擁戴他和反對他的都有,這是一部三聲部合唱。聽聽那些貴族們是怎麼說的吧。這是黑字印在白紙上的:

"'罪惡的克里斯欽,遭難去吧!灑滿斯德哥爾摩廣場的血在高聲地詛咒你,讓最大的災難降到你的身上!'

"僧侶們也在用同樣的語言詛咒他:'上帝和我們都拋棄你!是你將路德的那一套道理引來。你讓它佔據了教堂和佈道臺,讓魔鬼的聲音傳播開來。遭難去吧,罪惡的克里斯欽!'"但是農民和市民卻沉痛地哭泣:'克里斯欽,人們擁戴你啊!農民不能再被人像牲口一樣地買賣,不能再被人拿去換一隻獵狗!這項法律是你的人格的見證!'但是窮人的語言只像是風裡的塵土。

"船駛過了皇宮,市民們擁上了護城堤,想再一次看一看這艘越走越遠的皇艇。"

"時代漫長,時世艱難;不要信賴朋友,也不要信賴親族!"基爾宮殿裡的皇叔腓德烈當然很想當國家的國王。

"腓德烈住在哥本哈根外。瞧這裡的這幅畫:'忠誠的哥本哈根'。四周是一團團的烏雲,上面是一幅又一幅的畫。仔細看一看每一幅畫吧!這是一幅聲音鏗鏘的畫,它現在還在傳說中、詩歌中鳴響:連續不斷的歲月:沉重、艱難和苦楚。"那個克里斯欽,那隻四處流浪的鳥怎麼樣了?鳥兒曾經歌唱過他,它們已經飛走了,飛過陸地和海洋。春天,鸛早早地便到來了,從南邊經過德國飛過來;它看到了下面的這些情景。

"'我看見流亡的國王克里斯欽驅車駛過了石楠叢荒原;他在那裡遇到了一輛破馬車,只有一匹馬拉著它,上面坐著一位婦女,那是克里斯欽國王的妹妹——勃蘭登堡的選帝侯的夫人,她因為信仰路德教義而被自己的丈夫驅趕出來了。在這黑暗的荒原上流亡的皇家兄妹相遇了[原注2]。時世是艱難的,時代漫長,不要相信朋友或親族!'

"燕子從鬆諾堡宮飛來,唱著哀傷的歌。'國王克里斯欽被人出賣了!他坐在一個井一般深的塔裡。他沉重的腳步在石板地上磨出了痕跡,他的手指在堅實的大理石上刻下了印記。'

啊,什麼樣的語言

能表達出石痕上的悲慼?

"魚鷹從波浪翻滾的大海飛來!這大海寬闊無邊,海上有一隻船在疾駛著。船載著英勇的菲因島人索昂·諾爾畢。他很幸運——但是幸運是和風及天氣一樣變化莫測。

"在日德蘭和菲因島上,渡鴉和烏鴉在叫:'我們飛下來找吃的!這裡太好了,太好了!這裡有的是馬屍,還有人屍。'這是不太平的時代,是侯爵作威作福的時代。農民拿起了棍棒,商人拿起了刀子,他們高聲地喊著:'我們要打死惡狼,不讓任何一個狼崽活下來!'雲煙籠罩著燃燒的城市。

"克里斯欽國王被囚在鬆諾堡宮。他逃不出來,也看不到哥本哈根和哥本哈根辛酸的厄運。在北公共草場上,克里斯欽三世站在他父親站過的地方。都城裡充滿恐懼,到處是飢餓和瘟疫。

"一個破衣爛衫的婦女靠坐在教堂的牆角,她已經死去。兩個活著的嬰兒爬在她的膝上,從死者的乳房上吸吮著血汁。"勇氣喪失了,抵抗沒有了。你——忠實的哥本哈根!""號角響起來了;可以聽到鼓和喇叭的聲音!

"高貴的老爺穿著豪華的絲綢和絨衣,戴著飄搖的羽毛,騎在配著金質鞍具的馬上。他們騎馬來到舊市場。是遊東園開放呢,還是按老習慣有什麼比賽?農民和市民也穿著自己的講究衣服想進去。那兒有什麼可看的?是不是點燃了一堆火要焚燒天主教像,是不是劊子手站在那裡,就像他站在斯勞海克的火堆旁?國王,國家的統治者信奉路德教義,這事要讓大家知道、承認,要得到維護。

"高貴的夫人和高貴的小姐穿著高領衣服,她們的帽子上嵌著珍珠,坐在敞開的窗子後面觀看這盛大的場面。王國的參事們身穿古雅的衣服,坐在華蓋下地毯上的國王座位旁。國王沉默無語,接著用丹麥語宣讀了他的旨意,國家參事們的旨意。對市民和農民進行了嚴厲的譴責,懲罰他們曾經對貴族作過的反抗。市民成了賤人,農民成了奴隸。接著又宣佈了對這個國家的主教的懲治。他們的權勢成了過去。教堂和修道院"驕奢和仇恨並存。有人在炫耀,有人在受苦。

賊鳥飛來跌又撞,

跌又撞……

貴鳥飛來颯颯響,

颯颯響!——

"變更的時代帶來沉重的雲朵,但也有太陽。陽光現在正照射在知識的莊園裡,射入大學生之家,有些名字一直到我們的時代還在閃爍光芒。漢斯·曹森,這個菲因島鐵匠的兒子便是一位:

那個小男孩出生於畢爾根德城,

他的名字傳遍丹麥,廣受百姓稱讚。

他,丹麥的馬丁·路德,揮動語言的利劍進行鬥爭,

在人民大眾的心中贏得了精神的勝利[原注4]。

"彼得魯斯·帕拉地烏斯這個名字也閃閃發光,這是拉丁文名字。在丹麥文裡是彼得·普萊則。他是羅斯基勒的主教,也是日德蘭地方一個貧苦鐵匠的兒子。在貴族中,國家首相漢斯·弗里斯的名字也閃閃發光。他請大學生們到他家裡,他們坐在一起,他照料他們,也照料國小校的學生。其中有一個名字,特別受到人們的歡呼和歌頌:

只要有一個大學生在阿克賽爾港寫下一個字母,

克里斯欽國王的名字

便會受到吹呼。

"在變更的時代,沉重的雲塊之間露出了陽光。"

"讓我們再翻一頁。桑姆索島的海岸外'大海峽'裡是什麼在呼嘯在歌唱?一位披著一頭草綠頭髮的人魚姑娘從海里升起;她預言著農民的未來命運:一位王子將誕生,他要成為國王,他威嚴偉大。

"在原野裡,在花繁葉茂的山楂樹下,他誕生了。現在他的名字在傳說中,在詩歌中、在各處騎士的莊園和城堡中像花一樣地盛開著。有鐘塔和尖頂的交易所建立起來了;羅森堡宮建立起來了,可以向護城堤外遠遠望去。大學生們有了自己的宿舍,緊靠著宿舍的依舊是那沖天的'圓塔'——烏倫尼亞圓柱,它和汶島遙遙相對。在汶島上烏倫尼亞堡高高聳立著,它那金色的半圓塔頂在月光中閃光。人魚姑娘歌唱住在裡面的那位主人,國王和聖賢常來探望的有高貴血統的智者屈厄·勃拉厄。他極大地提高了丹麥的名望,使丹麥和天上的星宿一樣為全世界開化的國家所知曉。丹麥卻把他趕走了。

"他在痛苦中自慰地歌唱道:

天空處處皆在,

我何需再有所求?

"他的歌有民歌的生命力,像人魚姑娘歌唱克里斯欽四世那樣。"

"現在的這張畫你要認真仔細地看!"教父說道。"畫中有畫,就像歌中有歌頌英勇鬥爭的歌一樣。這是一支以歡樂開始但卻以哀傷結尾的歌。

"國王的一個孩子在宮中跳舞,她長得多麼可愛啊!她坐在克里斯欽四世的膝上,她是他心愛的女兒艾麗昂諾娜。她在恪守婦道和貞潔的教育中成長。權勢貴族中最傑出的人科爾菲茨·烏爾費爾德是她的新郎。她還是一個孩子,但她經常受到嚴厲的宮廷女侍從長的鞭責,她向自己心愛的人哭訴,她這樣做是對的。她是多麼聰明、多麼有教養、多麼博學啊!她懂希臘文和拉丁文,她會彈琵琶,用義大利語唱歌,能講述教皇和路德.

"國王克里斯欽在羅斯基勒大教堂(43)的墓中安眠,艾麗昂諾娜的哥哥登上了王位。哥本哈根王宮裡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到處充滿了美和智慧。首先是王后:林尼堡的索菲亞·阿瑪莉亞,誰能像她那樣善於騎馬呢?誰能在跳舞時有她那高貴的風度?誰又能像她這位丹麥女王那樣侃侃而談,知識淵博又充滿睿智?

"'艾麗昂諾娜·克里斯汀娜·烏爾費爾德!'法國的公使呼喚著這個名字。'就美和聰明來說,她超越了所有的人。'"在舞池光滑的地板上生長出了嫉妒的牛蒡。它牢牢地長著,四處蔓延,在自己的周圍發出侮辱人的詛咒:'野種!她的馬車應該停在皇宮的橋邊。王后馬車經過的地方,夫人只能步行通過!'閒言碎語和謊言一起像雪片一樣飛來。

"烏爾費爾德在寂靜的夜裡挽著妻子的手。他有城門的鑰匙;他開啟一道門,馬在外面等著。他們沿著海灘走,乘船去了瑞典。"

"我們再翻一頁,幸運已經背離了這兩個人。

"那是秋天,白天短,黑夜長;四處都很灰暗陰溼,寒風越吹越強勁。它在護城溝堤上的樹木的枝葉間呼嘯而過,樹葉飛進了帕得·奧克瑟的莊園。莊園裡空蕩蕩的,已被主人遺棄。風呼嘯刮過克里斯欽港,在凱伊·呂克的莊園四周盤旋,這莊園現在已經成了一座牢獄。他本人失去了地位被趕逐到外國,他的族徽已被毀,他的畫像在高高的絞架上懸掛著。這是對他的懲罰,他對國家最尊貴的王后說了輕率無禮的話。風在空中尖利地呼嘯著,刮過了御前侍從長莊園所在地前寬闊的廣場。現在那裡只剩下一塊石頭,'我曾經把它當作卵石馱在浮冰上吹到這裡來。'呼嘯的風說道,石塊擱淺在我詛咒過的賊島突起的地方。於是它也被用來蓋了烏爾費爾德先生的莊園,夫人在莊園裡伴著優美的琵琶聲歌唱,讀著希臘文和拉丁文,莊重地站在那裡。現在只有這塊石頭了,上面刻著這樣的字:

永遠嘲笑、羞辱和斥責

叛國者科爾菲茲·烏爾費爾德。

"可是那位高貴的夫人在哪裡呢?呼——噫——呼——噫!風用尖銳的聲音吼著。皇宮後面的'藍塔'裡,海水不斷地拍打著潮溼的牆,她在這裡已經住了許多年。屋子裡的煙比溫暖多得多,屋頂下的窗子開得高高的。克里斯欽四世嬌慣的孩子,最嬌美的小姐和夫人,她的起居多麼寒酸,生活多麼貧困。被煙燻過的牆上掛著的窗簾和掛毯,飽含著無限的記憶。她想起了自己美好的童年,父親溫柔煥發的容貌。她回憶起自己的盛大的婚禮:她住在宮廷裡的日子,以及她在荷蘭,在英國和在波爾霍爾姆島上的艱苦日子。

對伴侶的愛情,並無艱難可言;

忠貞是無可羞赧的美德。

"不同的是,當時她和他在一起。現在她卻是孤獨的,永遠孤獨了!她也不知道他的墳墓在何處,沒有人知道它在哪裡。

對丈夫忠貞是她的全部罪過。

"——在許多年裡,在漫長的歲月裡,她在那裡坐著,而外面的生活在變化著,從來沒有停止過。但是我們得在這裡停一停,想想她,聽一首歌兒是怎麼唱的:

我堅守我對丈夫的誓言

在艱難和極端悲困中始終不渝!

"你看到這張畫了嗎?"教父問道。

"這是冬季。冰凍把洛蘭和菲因島聯結了起來,成了不可抗拒地前進的卡爾·古斯塔夫使用的橋。全國上下到處是掠奪、焚燒、恐惶和匱乏。

"瑞典人已兵臨哥本哈根城下。大雪紛飛,天氣刺骨地寒冷。但是男男女女都忠實於國王,忠實於自己,都準備好了戰鬥。每一個工匠、徒工、大學生和大學畢業生都走上了護城溝堤守衛抵抗。他們對火紅的炮彈沒有任何畏懼。腓德烈國王發誓要死在自己的巢裡。他騎馬在那裡巡守,王后也伴隨著他。人人都充滿勇氣,他們守紀律,具有高度的愛國心。讓瑞典人披著白衣在雪地裡偷偷爬過來,讓他們準備攻擊吧!大家把木樑和石塊推下去砸到他們身上。是的,婦女們也拿起了湯鍋,把滾燙的柏油瀝青潑向進攻的敵人。

"這一夜國王和市民結成了一股力量。他們得救了,勝利了。鍾在鳴響,感激的歌聲在飛揚。市民啊,你們立功成名了!"

"接下來又是什麼?請看這幅畫!

"斯萬尼主教的妻子乘著門窗緊閉的馬車來了;只有顯貴才敢這樣。那些高傲的年輕貴族把車子砸爛,主教的妻子只得步行到主教莊園裡。

"故事就這麼多嗎?——下一步被砸爛的東西要重大得多,那是無度的驕奢。

"漢斯·南森市長和斯萬尼主教以上帝的名義攜手合作。他們滿口都是智慧誠懇的語言,在教堂裡,在市政廳裡都可以聽到他們的話。他們一擊掌海港便被封閉了,城門被關上了,警鐘敲響了,大權完全掌握在國王一個人手中。在危難的時刻,他躲在自己的窩裡;他統治著大大小小的一切!"這是專制的時代。"

"再翻一頁,跨過一個時代。

"'嗨嗬,嗨嗬,嗨嗬!'犁被閒置起來,歐石楠叢遍地蔓延,但是打獵是好事。'嗨嗬!'到處是尖銳的號角聲和獵狗的吠聲。瞧那一隊獵手;瞧國王自己——克里斯欽五世,他年輕快樂!皇宮裡都城裡到處是一片歡樂。廳堂裡燃著蠟燭,莊園裡燃著火炬,城市裡有了路燈。周圍是一派新氣象!從德國召喚來的新貴族,男爵侯爵,得到了恩寵,收到了禮物。當時,最值錢的是稱號、官銜和德意志語言。

"於是傳來一個正統的丹麥聲音,那是擔任了主教的紡織工匠的兒子,——金戈的聲音;他在唱美麗的頌詩。"還有另一個市民的兒子,一個酒販的兒子,他的思想在法律和正義中散發著光輝;他有關法律的著述成了襯托國王名字的金底,在未來的時代中永不磨滅。這個市民的兒子,是全國最有威力的人,他得到了貴族的族徽,也樹立了仇人。於是法場上,劊子手的利刃架到了格里芬費爾特的頭上,接著又傳來免死的恩赦,他被終身囚禁。他們把他送到了特隆海姆海岸外的一個石島上:

蒙克荷爾姆——丹麥的聖赫勒拿島。

"但是舞會仍在皇宮裡的大廳中輕鬆地進行著。這裡是一派金碧輝煌的景象,有動人的音樂,朝臣和夫人們在跳舞。""腓德烈四世(64)的時代到來了!

"看那些巨集偉的船隻和勝利的旌旗吧!瞧那翻滾的大海!是啊,它可以講述偉大的事蹟,講述丹麥的榮譽。我們記得一些名字,勝利的塞赫斯臺茲和谷倫呂弗!我們記得維茲費爾特,他,為了拯救丹麥的艦隊,炸燬了自己的艦船,而他自己卻和丹麥國旗一起被拋到了天空。我們記得那個時代和當年的鬥爭,記得從挪威山上跳下來保衛丹麥的英雄:帕得·託登斯克約(68)。在美麗的海上,在洶湧的海上,他的名字從海的此岸雷鳴般地傳到彼岸。

一道閃電穿過塵埃,

時代的輕語中一聲響雷傳來;

一個縫紉徒工跳離縫紉案,

從挪威的海岸劃出一條'小舟',

北歐海上的海盜精神

又重新發揚,青春煥發,鋼鐵般堅強。[原注6]"

從格陵蘭的海岸飄來一陣清風,就像是從伯利恆國土上傳來的芳香;它通報了漢斯·伊厄則(69)和他的妻子到來的福音之光。

"這裡有半頁是由金底襯著的;另外一半表示哀傷,是灰一般的黑,上面有黑色的汙漬,好像是濺出的火星,又好像是瘟疫和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