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茱萸
你一定不會忘記這海棠葉形的、流淌着黃河與長江的故鄉。母親在你離去時,在南開的門邊,種下了兩棵茱萸。母親説,茱萸茂盛時,你就回來了。
我沒有親眼目睹你的背影,那扎着蓬鬆清朝長辮,穿着襤褸清朝長衫的背影。是的,你的腳步總是那麼蹣跚,雖然你年輕,可是你偶爾的回眸總是那般千篇一律地凸現着無奈,甚至你那晶瑩的眼光,總也難免閃爍着那千絲萬縷的依戀。
母親是看着你在虎門滾滾的硝煙中,被強行載入關天培血色染紅的愛爾蘭船遠去的。不是沒有看到你的心如刀絞,不是沒有看到你潸然的眼淚,身虛力弱的母親拄着那根雕龍手杖,站在殘缺的圓明園門口,那痛苦的徘徊,那悲壯的呼喚,你沒有看到,沒有聽到嗎?
茫茫無期的守望中,母親載下了兩株茱萸,一排相思樹,白天黑夜的侍弄,等待茂盛後,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把茱萸插在你的頭上。
我沒有目睹你離去的身影,但母親在南大門為你盼望的每個黃昏,卻歷歷在目。省港大罷工時,你被禁閉在孤島上,寒風凜冽你,飢餓威逼你,武力脅迫你,你卻擎着母親小時別在秀髮上飄揚的紅手巾,沸騰着泰山的巍峨,南海的廣闊,使艾林垂下“高貴”的頭顱,難道不是因為母親暗中派人為你送入的那些糧食、衣物與鬥志嗎?
扯下飄揚在頭頂上的太陽旗,撕碎“大東亞共榮”的藍圖,母親也曾為你流過多少血多少淚。
南巡的季風,刮滿了故鄉的上空,摩天建樓,長虹飛架,沒有冷落茱萸的長勢。那一車車從北到南的蔬菜,瓜果,那一程程穿風越雪的熱忱,歡呼,那一季季無止無息的新鮮與嫩活,哺育了你日漸雍榮華貴的身心。在晨露展霞時,母親總是輕呤那首《我的中國心》,總是説要讓你看看闊別已久的冰原、故宮,讓你盪漾故居門前的小溪。又總是擔心你的意外,看你那裏的天氣預報。
知道你收到寄去、送去的牽掛與體貼,無風無雨地長大,母親在夢中時時露着她那年輕祥和的欣慰。這些日子,她總在即將茂盛成一簇傑出風景的茱萸邊,輕歌曼舞。她還説,你回來後,一定會更為漂亮成熟的,而且只要是你獨具的氣質,都不必“回鄉隨俗”。
啊,你穿着母親為你納就的千層鞋墊,走過了滄海桑田,你披着母親為你縫好的那襲披風,越過了風霜雨雪,你成長的每個腳印,都浸濕了年輕母親的汗水,你房前屋後的所有景觀,都深深地烙印着母親的含辛茹苦……
母親計算着你迴歸的日期,日日整理故居里裏外外。茱萸茂盛了,種下的相思樹也已成林結果。使鴿子給你捎去母親在村前那棵梧桐下長長守候的暮色,在那炊煙浮動時,看你漸行漸近的靚影,以及那腔潮濕的情懷,你收到了嗎?她時時向我們敍説你太平山的迷人風采,海洋公園水族的繁華,宋城的宏偉蠟像館,那麼清晰,毫不停頓。我吃驚她的記憶,感歎她對你的關懷。
母親説,你回來的那一天,她一定要摘下門邊的茱萸,在提前鋪通的京九站台上,迎接你,然後將你擁入澎湃了九十九年的胸懷,把激動給你,把喜淚給你,把相思給你,把最潔淨最茂盛的茱萸認真地插在你秀髮飄飄的頭上,並拍一張永恆的照片,給子孫後代留念。
※本文作者:xiec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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