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缶
不見醇香如蘭的老酒,不見金黃如珠的粟米,這是一隻破漏的瓦缶。
小口,圓肚,大腹便便,有着歷朝歷代達官顯貴的模樣。
冬夜的荒郊,我與它都清冷地站着。一高一矮,一人一物,一今一古,構成一幅古意蕭疏的圖畫。寒風沁涼,我凝神的目光,循着一道頹圻的土垣,水一樣傾落缶中。而它依舊空空如也,再也承接不住一顆朝露或是一片白霜。
它破漏得無以復加。
再也看不見它優美的弧線鑄就的缶底了,那裏只是一個碩大的洞。殘破不整的邊緣,那些碎落的陶塊,被一股歲月的風,挾卷得了無蹤跡。伸出僵硬的手指,觸碰這歷史的傷口,我似乎感到了輕微的呻吟,那來自遠古的一道疼痛。
一切都曾經十分的美麗。瓦缶的美麗,有這依然保持光潤的缶壁作證。籍着淡淡的月色,我依稀看到了那凸浮的燒鑄——泥的鮮花。七朵,一朵有一朵的芳菲。兩隻耳環,掛在細細的缶口,猶如一位閨中女子的耳飾,懸垂出楚楚風韻。
這尋常的燒製陶器,只不過是山野村夫的一個僕從。山野村夫的日子需要陶器的儲存,而陶器也需要山野村夫的煙火。當煙火隨着先民一起漸漸散去,遺棄的瓦缶只好破漏。
風霜雨雪中,一破千年!
有誰知道它破漏的因緣?是經年累代的穀物太沉重?是我們太多的器物被輕易打破還是我們輕易打破的器物太多……一切都是那麼遙不可及。
瓦缶以土為骨,以水為肌。在民間匠人的手裏塑造自己粗糙的軀體。沒有青銅的堂皇,沒有青瓷的高貴。在歷史的斷層裏,更多的是遺落荒野。
遇見這殘破的瓦缶,沒有過多誇張的心情。在這幽寂的野地,讓視線與一件色澤黯淡的器物相遇,如同是夢裏無着邊際的遊走,悄無聲息。
我想着將它帶回自己的書室,可以安放在一個乾淨的高處,可以把它當作遠古的神靈供奉。畢竟遠古的農人與我有着更為親近的聯繫,透過這一線的聯繫,我於破漏的罅隙尋出一份完整而寧靜的美。
丙戌年春月於江畔
※本文作者:微風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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