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位
列車,載着七月的暑氣,疲憊地向南蠕動着。
在這最後一趟加開的臨時客車上,瀰漫着一股焦燥的氣氛。
七月的毒太陽似乎有意把世界上的一切都融化掉,包括這趟超載得不能再超載的列車。一天的照射使整個車廂就像一隻正在蒸煮的鐵鍋,車廂裏的氣温如同夏天裏剛從冰箱裏拿出的温度計——蹭蹭地往上漲。沒有一絲風,車頂上灰濛濛的電風扇有氣無力地晃動着扇葉,嗡嗡地訴説着列車的年老體衰;從車廂外竄進來的風暖烘烘的,刮在人臉上,有一種燒灼的感覺。人,人,人,除了人還是人,車廂的過道上,廁所兩旁,一切能放得下人的地方,肩擦肩,股貼股。夾雜着汗味的蒸汽從人的身體裏拼命地擠出來,在人羣之間蒸騰,四處飄散……使人薰陶,讓人旋暈。人早已是濕透了衣服,額上的汗珠像衝破了堤壩的洪水,嘩啦啦地從臉上奔馳而下,噼嚦叭啦地打在襯衣,t恤上,摔碎在腿與腿的空隙間……
儘管得到最大量的限制,這趟列車上沒座的乘客仍然大大地超過了有座的乘客。高温、憋悶、疲憊摧殘着人的每一寸肌膚,燒灼着沒座乘客的每一根神經。整個車廂就像一個過濾器,過濾得車上的人們喪失了一切慾望:名望、權力、地位、金錢……暑氣和一天一夜的站立使過道上的人們此時只有一個信念:能有一個座位,能舒舒服服坐下的座位,哪怕只容得下半個身子的座位。
列車前行。
過道上人們像烈日下被烤乾的楊柳隨着車廂無力地晃動,每一個人強打着精神,撐開四分之一的眼睛,不時地用灰濛濛的目光在每一個可能下車讓出座位的乘客身上游離。
沒有人下車,也沒有人起來讓座。
沒人敢起來讓座。哪怕座位上的人們坐得雙腿發麻,或者被上廁所的慾望誘惑得難受無比。沒有人敢在此時此地站起來挪挪身或是活動活動身體——他們知道,只要屁股一離開座位,四周沒座位的人就會隨時撲向他們,佔據他們的位置。
一場戰爭有可能為此而爆發。
每到一站,過道上人們灰暗、迷離的眼光露出些光澤,望着座位上穩絲不動,沒有下車意圖的乘客,這種光澤隨之暗淡下去。
列車喘息着經過一個一個小站,過道上站立乘客的眼神由希望變成失望,再由失望變成絕望……
列車終於駛入大站鄭州。過道上的人們彷彿重新獲得了新生,迷茫的眼睛立刻閃爍出興奮。
——站越大,人們下車的可能性越大。
人羣一陣騷動——靠窗的位置上有人下車。
車廂出奇地安靜,過道上人們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地變換着身體的姿勢,幾十雙眼睛緊緊盯在下車乘客的身上。每一個人都在積聚着力量,就如一場無聲的戰爭即將開始。
人們在暗暗地堅持着,奮鬥着。黎明在前,曙光在即。這兒無論年齡大小,沒有了禮貌,沒有了謙讓。疲倦銷蝕着每一個人,畢竟座位只有一個。
一聲刺耳的嬰兒啼哭撕破長空。
斜靠在廁所門邊的婦女無力地呼喚着懷着煩燥不安的孩子。嬰兒斷裂的哭聲碰碎在車廂的每一個角落,撞碎在人們心中,激起一陣陣酸楚。
車廂出奇地安靜。
人們彷彿犯下了大錯,眼神有些慌亂,目光紛紛從“搶奪”的座位上四散逃竄。人們回到了原來的狀態。
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列車駛出鄭州。懷抱嬰兒的婦女坐在了靠窗的座位上。
天空下起了小雨。
2007、5、17
嬰兒的啼哭使人性得到迴歸.(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zhong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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