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橡皮
國小時,同桌叫延民。
她長得不是那麼特別好。漂亮、美麗,好像都不是,屬於可愛的那種。説話聲特小、特慢、特少。上學第一天好像只説一句話。“你會包書皮嗎?”——當我們剛剛領到新課本時。
第二天她將包好的新書一個個展示給我,是用那種亮色的牛皮紙包的,每個書角都翻折出一個非常好看的花邊。我不敢拿出我的課本,因為我根本沒包,上課我盡力用手壓着書,生怕她發現。放學時,她將我的書都裝到她書包裏,讓我先用她的書,並説:“你家沒紙吧?”當時我心裏特不是滋味兒。
第二天,我的書跟她的書一樣兒。上課時易混,她便想了個招兒,在她書上畫一個扎辮的女孩,在我的書上畫一個戴瓜皮帽的小男孩。後來不知道是哪個孩子,在男孩的嘴巴上畫了幾根鬍子,在小女孩臉上畫好多皺紋,説我是爺爺她是奶奶。沒兩天,她就換了書皮,沒給我換,讓我用橡皮擦掉書皮上的小男孩。我擦了,可怎麼也還是影影糊糊的。後來,終於擦掉了,是用她拿來的那種橡皮——香橡皮。
有天早晨,我來時她埋怨我為什麼這麼晚才來。隨後,便讓我閉上眼睛,讓我猜她手裏拿的是什麼東西。
“閉上眼睛,我拿出來了。”
我説閉上了,其實眯着眼睛,見她手裏拿一塊像糖一樣紅色的東西,還有股香味兒。我説“糖”。
“不對!”
“北京糖!”
“不對!再猜!”
“紅色的北京糖。”
“不算,玩賴,你沒閉!告訴你吧,這是橡皮。”
“什麼?”我不相信地奪過來,一摸挺有彈性的,一聞,特香——水果才有的香味兒。
她説這叫“香橡皮”,她爸爸剛從北京給她買回來的。
那一上午,她老是拿出來聞,聞後趕緊放到文具盒裏,蓋嚴,還用力摁摁,説怕香味跑了。下課後趁她去玩的時候,我趕緊把香橡皮放到我的文具盒裏,上課前又趕忙放回去。有次下課,我剛要“作案”,一隻手抓住了我,一看,是她,原來她在桌後監視着我。她問“為什麼動我文具盒”,我説“你沒蓋嚴,我怕香味兒跑了”。她説後桌同學告密了——你一下課就把香橡皮放到你文具盒裏。從此,我連下課偷聞香味兒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天快上課時,她急匆匆地跑進來,問我拿她的橡皮了嗎。我説沒有。她説剛才到水房喝水還握在手裏(原來,自從發現我下課偷她橡皮後,她下課便隨身攜帶了)。我説趕緊到水房,找一會兒也沒有。這時上課鈴已響,她説別找了,我説再看一眼,我終於在水房門檻邊上找到了那沾滿泥土的香橡皮,我遞給她時,她眼睛都流出了眼淚。待我們跑回班級,老師批評我們為什麼遲到。我説我的手絹丟了,她幫我去找。老師批評了我,表揚了她。不知是她覺得我委屈,還是因為香橡皮失而復得而高興,放學時,她讓我先別走,像宣佈重大決定似的告訴我:“香橡皮咱倆一人一半!”我當時特激動。隨後她拿出格尺小刀,量好後在橡皮上劃上線,又用尺量一下,證明確實是一半時,她便下刀,我發現在下刀的瞬間,她輕輕將尺移動了一下,切好後她趕緊將手按住那半塊放進文具盒裏。
放學的路上,拿着那半塊香橡皮,聞了一道兒,險些被疾馳的馬車撞上。回家,我無意識地用它擦了擦那課本書皮上的“爺爺”,真的擦掉了。
橡皮切開後,我倆也因全班重新排座位而分開了,直到國小畢業。中學時我們倆只隔一個教室,常見到她,似乎她身上還有股香橡皮的味兒。中學畢業後只見到她一次,她説她已經接母親的班工作了,我好羨慕她。她卻説“還是考學好。”待我畢業那年,聽一們同學告訴我“她已經於一年前服藥自殺了”,好像是因為她找的男朋友家裏極力反對。
於今,孩子的文具盒,就連我的辦公桌上都擺有香橡皮,而且比她最初讓我閉上眼睛猜的要大的多,但怎麼也沒那塊香。若見到孩子不小心將橡皮丟落到地上,我便趕緊拾起來,放到文具盒裏,蓋嚴,並摁一摁……
※本文作者:太陽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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