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水果
古人稱謂“故鄉”為“桑梓”應該是有原由和出處的,《詩經·小雅·小弁》中“維桑與梓,必恭敬止”,是説家鄉的桑樹和梓樹是父母種的,對它要表示敬意。後來用“桑梓”比喻“故鄉”大概是文人的一相情願吧。梓樹,我從來沒有見過,不知道是怎樣的樹種,什麼季節會開出什麼樣的花,結出什麼樣的果子,但桑樹於我而言並不陌生。鄉村人沒有種桑養蠶的習慣,喜歡在院前屋後栽種幾棵桑樹,並非是留待漂泊他鄉的後人戀想遣懷之用,大多是緣於桑樹的木質細密、韌性足,成材的桑木可以做成上好的扁擔,擔在肩上不傷皮肉筋骨,有些實用罷了。而孩子們喜歡桑樹,卻更是與上有着大不同的實在內容,捕捉天牛的樂趣與享受桑棗的美味,恐怕算是記憶中最甜蜜的部分。
初夏的桑樹枝繁葉茂,一樹桑棗卻不見紅紫,讓路過的小夥伴們多少有點失望。但他們的目光始終不肯罷休,在茂密的桑葉背後,總能發現一兩隻貪婪啃噬的天牛。桑樹上的天牛與楝樹上的不同,渾身土黃色,和桑樹皮的顏色沒有多大差別,一點兒也不漂亮。但它個大、體壯、生性兇猛。與之相比,生活在楝樹上的天牛顯得小巧伶俐多了。黑色的硬翅上綴着白色的斑點,一對細長而柔軟的觸角,常常讓人聯想起戲劇舞台上穆桂英的形象。一身花哨的戎裝,頭插羽翎,雖也英姿勃發,但言行舉止間,時時還是流露出女人的儀態。
欣喜之餘,一個調皮的男生早就三下兩下,竄上了桑樹,捉住了天牛,當玩具逗弄着。有時故意地丟在哪個小女生的頭髮上,嚇得她雙手亂拂,沒命地大聲尖叫,於是一路上不再無聊無趣,也早忘了沒有吃到桑棗的不快……
暑假一天天臨近了,彷彿一夜之間,桑棗紅遍了枝頭,紫得發黑。
上學途中,小夥伴們便不再走正道,只揀生僻的小路,或者冷落的人家屋後穿行。這樣的時候,已顧不得地上瓦礫擱腳,也顧不得天上陽光眩目,透過濃陰,儘管一味地仰頭搜尋着桑棗的蹤影。偶然間,見一片紅雲籠罩了頭頂,腳下已踩着熟透的一粒粒黑色的桑棗了。小夥伴們來不及流露一點喜悦之色,便爭先恐後地爬上了桑樹,坐在細嫩的枝椏上享受起來。樹下往往有膽小的女生,爬不上樹,只好仰着頭,乾嚥着口水,裝着無所謂的樣子。
樹上的同伴如一羣貪食的斑鳩,直等吃漲了肚皮,塗紫了臉,弄花了衣服,再也夠不着遠處的桑棗的時候,便一起吆喝着,使勁搖晃着樹枝,熟透的桑棗如暴雨一般鋪天蓋地砸下來,桑樹四周頓時黑了一層。樹下的小女生們一陣驚呼之後,不顧平時的斯文了,挑揀些沒摔爛的放在嘴邊吹兩下,毫不留情地丟進了嘴裏,一會兒也已花了衣服紫了臉……
桑棗的滋味自然比不得桃、李、杏、梨……但在孩子們的眼裏桑棗卻是最美的水果。也許是因為那時候桃、李等樹,農家並不常栽,即使誰家載種也只是“養在深閨”靠近不得,偷桃摘李之事一般的孩子沒有那份膽量。不像桑樹,田頭路邊,院前屋後隨意地生長着。免費飽餐時,只要不弄折了樹枝,傷了樹神,別人家的孩子爬上自家桑樹,吃些桑棗,誰也沒有理由可以怪罪。
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吃香蕉的事情,説起來有些好笑,十七歲那年第一次見過了香蕉的模樣,捏着香蕉站在人頭攢動的街頭,心滿意足之餘,竟尷尬得不知如何下手享用。比之貪食桑棗時,少了被慾望撩起的衝動,以及攀枝登高的激情,似乎丟失了一種生命中固有的儀式,一下子沒有了享受美味的從容與自在。
而今,故鄉的桑樹應該早歸於了寂寞,孩子們再也無心留意那點綴綠葉間的點點鮮紅或墨黑的色彩,縱然有一時的心動,看看高聳的樹冠、粗糙的樹皮,喪失的恐怕不僅僅是爬樹的本領和勇氣。
※本文作者:孤山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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