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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堃簡介

等待心荷

黃堃簡介

作者:黃堃[壯族]

南寧的深秋,陽光依然非常濃重,我驅車到郊外去,找一處山坡坐下,原野無際的金黃色隨風飄到眼前。

這時候,寬厚的陽光緩緩灑進我的眼簾,我覺得眼睛有點溼了,因為我確實聽見了那孩子輕輕的呼喊掠過草尖,悠然而至。

那一九九三年三月將要出生的孩子。

上帝保祐,是個女孩子,清雅如雨中青荷。

明年三月,清涼的雨水無處不在的三月。

無數次想像那孩子,想像她的小手和安詳的眼睛……我知道這是一種很原始的行為,很多個午夜,窗外並無雨,我卻被一絲絲彷彿很熟悉的聲音驚醒,在一片寂靜的黑暗中,只有手錶艱辛的金屬聲。

那孩子是不睡的,我想。像幼年時聽到的童話中站在樹葉上的小精靈,無時無刻不在注視著我;或許孩子比我更智慧些,靜靜地處於黑暗之中,彷彿看了人世間所有悲或歡的謠曲起起落落。

孩子靜靜獨處,只等著屬於自己的那一次鐘聲響起。

坐在原野上,被秋天染黃了的各種野草順著山坡,一叢一叢往下長。強勁的風來臨,它們柔弱地搖晃。但最後,誰也未倒下去,各種草那樣緊密地貼近站著,放棄了相互之間的等級和出身,無言迎風。

這是草的哲學。這種哲學要比現代人類誠實得多。

那孩子應該知道這些。

明年三月,那孩子出世了。當她能夠認識草的時候,我一定要帶她來到這片原野,告訴她野草是一種非常平常的植物,除了農學院的教授,沒有幾個人能叫上幾種野草名的。但野草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品質,它們堅韌、沉默、茂盛,即使開花,也選擇與玫瑰、菊花等名花絕然不同的方式。

開花是一種自由。

是一種對雨水、陽光的回報。

不是交換,不是作為澆水、澆肥、除蟲的交換。

在那孩子漫長的一生當中,楷模固然不少,但她必須在很多時候想起野草,她的人格才不會扭曲,她便可以在很多寂寞的時節,保持站立的姿勢。

今年八月,在醫學院潔白的長廊上,當我知道那孩子走近我時,我一下怔住了,驚喜與沉重一齊湧來。儘管現代社會物質的獲得,已越來越容易,但對於那個柔弱的孩子,我能夠幫助她嗎?

我嚴肅地問自己。

在這富足或已比較富足的世界上,有徹夜不上鎖的家門嗎?

有永不到站的列車嗎?

拿著橄欖枝便可以找到微笑嗎?

金屬可以吹奏出舞曲,也可以透出陣陣呼嘯之聲。

誰敢捧著一箱骯髒的鈔票,走遍整個城市?

誰敢?

其實世上沒有永遠的豪門和永遠的庇護,我作為一個文化人,憑什麼敢說能夠幫助那孩子?

但我深深愛她,這種愛來自血液,已越出了種種經過努力才建立起的城堡。

愛是一種幫助嗎?我無言。

一個匆匆之夜,我趕回家去,將那孩子告訴給父母。他們都很高興,儘管他們那代人不太喜歡錶面的表達,我仍感受到他們內心的欣喜,是無法用文字表達的。畢竟,這是他們的長孫呵,幾十年來風風雨雨,榮辱早已看淡,而這個孩子的出世,肯定是他們心底的祈望,孩子讓他們看到了生命的延續和晚年的歡樂。

一九九三年三月,那孩子便要用哭聲來叩響我的窗櫺了,爺爺、奶奶、外婆都在守望著她的來臨。

漸漸地,我不太出門了,出去旅行,也是匆匆趕回,都希望更靠近那孩子一些。

黃昏時分,踏著落葉,我和小靜在林蔭下散步,那孩子沉默無言地和我們在一起。

小靜作為母親,倒比我更沉靜一些。或許,這正是母親的博大之處。但她眼裡流動著的溪水一樣的喜悅,映出了她心中一種非常古老的嬌傲。

孩子和她最近。

孩子會代表一個世界,首先將手伸給她,而不是伸給任何人,不管你是教皇還是童話家。對於孩子來說,母親本身便是一個永遠的童話。

夕陽西下,我站起來,原野上賓士的風,夾著夕陽的溫暖迎面而來,草浪翻飛,極目遠眺,原野沒有路,只有獨立的樹,獨立而又緊緊相依的草,獨立的石頭,紅色的機車在遼闊的土黃色的草浪之中,如一隻紅色的羊……沒有古人面對夕陽的那種愴然,因為一九九三年三月,那未來的清涼的季節,我已能感覺到,同時感到那孩子哭聲悠揚,一切的虛名和掌聲,一切的陷阱和懸崖,都在這樣的哭聲面前化為灰塵。

孩子,我等你。

正因為世間在苦難,我才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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