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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鬆簡介

雨夜末班車

王鬆簡介

作者:王鬆

劉成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在房間的門口,已經站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的手裡一閃一閃的,那是一副手銬。於是,他站起來。他站得很坦然,雙脣仍然緊閉著,只是眼裡有了一些淚光……

劉成絕沒有想到,在他跑最後一班車時會下這場大雨。他駕駛的168路公交車走在路上就像一條船。車廂裡乘客很少,究竟一個還是兩個,他從右上方的後視鏡裡沒有看清。所以事後,在警方調查時,他也就並沒提到這個細節。出事應該是在白水橋。在白水橋車站上來三個人,其中一個似乎病得很重,穿一件棕綠色的帆布雨衣,戴著大口罩,是被另兩個人一左一右架上車的,他的兩條腿給人的感覺像兩根木棍,似乎很直,碰到車門腳踏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劉成回憶,他將汽車開到花園街終點站時剛好是22時38分。最先發現出事的是一個清潔女工。她上車做最後一次衛生,發現一個人將全身裹得很嚴,頭微微低垂,似乎在瞌睡。女工感覺有些不對勁。她發現這個人是戴著口罩和墨鏡的。她將他的雨帽摘下,又拿下墨鏡開啟口罩,立刻看到了一張蒼白的死屍的臉。清潔女工立刻發出一聲尖叫。車站的陳排程聞聲上來,開啟車廂燈,看了一下馬上對身後的人說,趕快去報警。

警方10分鐘後趕來現場。屍體的表情的確很難看,兩眼瞪得很大,嘴微微張開,吐出一截暗紅色的舌頭。李警官先對劉成進行了詢問。劉成先說了路上的情況,然後又說,自己剛來公交公司不久,此前在一家裝飾塗料公司,但已倒閉了。李警官問,是否注意到那兩個弄屍體上來的人說什麼了。劉成說雨很大,沒聽清楚。李警官問,本地口音還是外地?劉成說,好像不是本地口音。李警官點點頭,就讓劉成先走了。李警官又向陳排程詢問了劉成的情況。據陳排程說,劉成是幾個月前招聘來的,平時不太愛說話,工作還可以。陳排程說著忽然問,怎麼,你們懷疑他嗎?李警官笑笑說,問題沒搞清楚之前,每個人都值得懷疑。

第二天早晨,劉成來上班時聽陳排程說,警方連夜進行了屍檢,死因已確定,是被人勒死的。陳排程說,據警方介紹,死者為男性,約四十八歲,應該是個機關或企業的領導幹部。他顯然屬於他殺,是被一根很細的絲狀物勒死的,作案手段極其殘忍,傷痕深達頸骨,而且,從屍斑鑑定,死者的死亡時間應該是在這一晚的九點半至十點之間。

劉成聽了沒說什麼。他已不想再提這件事。

快到中午時,劉成又被叫來休息室。李警官已經等在這裡。劉成看看李警官,感覺他的臉色有些冷。李警官說,我們今天來,是想核實幾個具體細節。劉成點點頭。李警官問,昨晚從那邊終點站發最後一班車,是幾點?劉成說,9點5分,正點發車。李警官又問,到這邊的終點站,是幾點?劉成想想說,10點40分左右,晚點將近二十分鐘。李警官說,還有一個問題,那三個人是在哪一站上的車?應該是……白水橋。李警官嗯一聲,說白水橋是一個大站,你回憶一下,當時還有沒有別的乘客在那裡等車?劉成搖搖頭,說沒注意。李警官說好吧,你再想一想,如果想起什麼請隨時跟我們聯絡。說罷就起身告辭了。

下午交班時,陳排程找到劉成,說被害者的身份已經查明,叫嚴吉昌,竟然真是一個企業領導,而且專愛吃喝玩樂,是一家生產什麼顏料的公司經理,已把企業賠得一塌糊塗,屁股底下卻坐著一輛幾十萬元的轎車,企業一年的產值還不夠他一個人揮霍,所以工人早就怨聲載道。劉成面無表情地說,這就難怪了。陳排程說,可這樣一來,警方的偵破工作也就麻煩了,有殺死他動機的人太多,查不過來。陳排程又說,在他的屍體裡還發現了大量酒精,據說他出事前曾去過一家夜總會。接著,陳排程又搖搖頭,這件事對咱也很不利啊。劉成問,怎麼不利?陳排程說,那個被害者是晚上9點30分至10點之間被害的,而弄上你的車時,應該是10點10分左右,這也就是說,他是剛死不久,而他在這時是不是真的死了呢,如果還沒有完全死,那我們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了。劉成問,那該怎麼辦?陳排程說,剛才公安機關打來電話,說他們事情太多,責成咱們這邊去通知被害者的家屬,我想這也是個機會,你就跑一趟吧,正好可以安撫一下死者家屬,不要再節外生枝鬧出別的事來。劉成立刻明白了,這件事也只能自己去。陳排程告訴劉成,死者的愛人是在附近唐山市的一所中學裡工作,今天太晚了,就明天早晨吧,開著車隊的工具車去,二百多公里當天還可以趕回來。

劉成第二天一早就開著工具車直奔唐山市來。這座城市現在已很繁華。劉成開著車在街上轉了一陣,很快找到那所中學。嚴吉昌的愛人叫於梅,好像正在上課,她問他,有什麼事。劉成沉了一下,就把事情告訴了她。於梅慢慢低下頭。劉成發現,她聽到這個訊息似乎並不感到吃驚。她只是搖搖頭,淡然一笑說,我已經料到了,他遲早會有這一天的。

只是……沒想到這樣快。她這樣說罷,就轉身回學校去了。

李警官經過調查,終於搞清楚嚴吉昌被害的大致情況。那一晚嚴吉昌是招待一個客戶。他們先在燈火輝煌大酒樓吃了飯,然後又去旁邊的天上人間夜總會唱歌。據兩個副經理說,這一晚嚴吉昌的手機一直沒有響過,但來到天上人間夜總會時,他曾接過一個電話,當時大約是9點20分左右,嚴吉昌好像很不耐煩,舉著手機走出去,沒想到就再也沒有回來。李警官據此分析,這個神祕電話應該是一條重要線索,很可能是罪犯打來的。而罪犯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很明顯,應該就是將嚴吉昌叫出去。李警官從移動通訊調出那一晚嚴吉昌的電話錄音,似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找嚴吉昌有事。對方電話裡的背景中除去雨聲,似乎還有汽車駛過的嘩嘩水聲。李警官據此判斷,對方使用的應該是一部路邊的公用電話。後經調查,確實曾有人看到,在9點20分左右,有一個男人在夜總會附近的路邊電話亭裡打電話,可惜當時雨很大,沒看清這個人有什麼特徵。李警官與同事經過分析,認為在這個晚上一共出現過三個犯罪嫌疑人。第一個是電話亭裡的人,可以肯定,就是他將嚴吉昌從夜總會裡叫出來的。而另兩個犯罪嫌疑人,則是後來將嚴吉昌架上車的那兩個神祕人物。

李警官經過分析決定,再次接觸劉成。

但就在這時,劉成卻主動給李警官打來電話。劉成在電話裡說,他想起來了,那兩個架屍體上車的人很可能是民工。李警官問為什麼。劉成說,他們一上車,立刻有一股酸烘烘的汗味兒,這種氣味只有民工的身上才會有。李警官說,你再回憶一下,他們還有什麼特徵?劉成想想說,對了其中一個人好像少了一隻耳朵。李警官放下電話,想了一下就直奔白水橋公交車站來。這裡有一個民工勞務市場。他想,如果那兩個神祕人物真是民工,也許在這裡能找到他們的蹤跡。已是下午五點多鐘,勞務市場有些冷清。一個三十多歲的光頭男人走過來,看看李警官。李警官問他,這裡的民工,你都熟嗎。光頭男人點點頭。李警官說了自己要找的人。光頭男人想想說,你找的,應該是張三狗。他一邊說,就叫來張三狗。

李警官沒費太大氣力就將張三狗帶回局裡。根據張三狗提供的情況,那一晚的情形應該是這樣的,大約9點半左右,張三狗和一個叫張老瓜的民工正準備回去,突然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告訴張三狗,他要用兩個人。當時他向他們交待,有一個危重病人,只要弄上168路公交汽車就不用管了,那邊下車會有人接。然後,這個人又給了他們每人十元錢就走了。在這個夜晚,張三狗和張老瓜來到白水橋公交車站。這時那個危重病人已坐在車站的候車椅上。張三狗和張老瓜弄他上車時,感覺很沉。李警官想,如果從時間看應該是對頭的,9點半左右,這與夜總會和劉成所提供的情況也基本吻合。李警官的腦子裡開始清晰起來。

劉成有種預感,似乎要出什麼事。這天中午他剛剛交班,兜裡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劉成用的小靈通電話是公交公司配發的。公司為每一個司機配備了一部這種電話,但是,不知公司用的什麼手段,電話只能接聽卻不能打出,這也就是說,如果公司想找哪個司機隨時都可以找到,而你要往外打卻不行。電話裡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說自己是於梅。劉成愣了一下,才想起這個於梅是嚴吉昌的愛人。他有些意外,沒想到她會給自己打電話。於梅說,她已來到這個城市。又說,她想見一下劉成。劉成遲疑了一下,還是答應了。然後問她住在哪裡。於梅說,金花賓館,118房間。劉成應了一聲就將電話收了線。

劉成趕來金花賓館已是中午。他沒有想到的是,李警官竟然也在這裡。李警官正跟於梅說著什麼,見劉成進來,對他點點頭說,你們談吧。然後就轉身走進裡面的房間去了。於梅對劉成說,請坐吧,劉師傅。劉成就在沙發上坐下來。於梅為他端過一杯水來,又淡淡地笑了一下說,劉成師傅,我認識你。劉成的臉色立刻變了,定定地看著於梅。於梅又說,其實那一次你去唐山給我送訊息,你一說叫劉成,我就想起來了。這時,李警官又從裡面房間走出來,坐到劉成的面前。李警官溫和地說,好了,現在有幾個問題,我想再問你一下。

劉成慢慢轉過頭,看著李警官。李警官聲音不大地說,第一,出事那天晚上,你的車從梧桐街終點站開出是9點5分,到花園街終點站這邊是10點38分,這中間總共用了93分鐘,你們168路公交車的設計執行時間是75分鐘,也就是說,你晚點18分鐘,當然,那天晚上的特殊情況是下著大雨,但你一路上還有七個車站沒有停車,如果將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我們通過實際執行計算了一下,最多晚點11分鐘,那麼,還有7分鐘,你幹什麼去了?劉成的臉色已經蠟黃起來。第二,李警官說,根據那兩個民工回憶,那一晚僱他們的人一再叮囑,讓他們在白水橋車站將那個病人弄上車後,一定要過一站再下車,而到第二站,又曾上來過兩個人,他們是在第三站和那兩個民工一起下的車,而這兩個人你卻從沒有提過。當然,你的理由也很充分,你說當時車廂裡光線很暗,你從後視鏡不可能看清後面,但是,我們試驗過了,我們模擬了與當時相同的環境條件,發現在後視鏡裡並不是看不清後面,換言之,你連那兩個民工中有一個少了一隻耳朵都可以看見,怎麼會看不見後面車廂裡有幾個人呢?李警官說,還有第三個問題,你曾經說過,那兩個架被害者上車的人,當時都穿著帆布雨衣,就因為他們穿了帆布雨衣你才沒有看清他們的面孔,但事實是民工不可能有這種企業專用雨衣的,經向他們詢問,他們在那個晚上也確實沒穿這種雨衣,這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也是你看錯了嗎?由此也就又出現一個問題,事後你怎麼突然又肯定,他們是民工呢?

李警官突然又問,你原來工作的企業,究竟是什麼單位?劉成說,我已經說過了,裝飾塗料公司。李警官笑笑說,那是過去的名稱,現在應該叫裝飾顏料公司吧?李警官說,裝飾塗料公司是前身,改制以後叫裝飾顏料公司,雖然差一個字,其實卻是同一個企業,現在你該明白,我們為什麼要責成公交公司去通知被害者的家屬了吧?

劉成眨眨眼看著李警官,顯然,他並沒有明白。

李警官說,好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其實從企業名稱這件事,我就已經開始懷疑你了,我是故意讓陳排程派你去唐山市的,目的就是想試探你一下,也看一看於梅女士見到你的反應,果然,於梅女士對你還是有一點印象的,而且,你在跟她說話時,犯了一個錯誤,當時她問你,凶手用了什麼方法把嚴吉昌殺害的,你告訴她,用的是一種很細的絲線,她又問,絲線就可以勒死人嗎,你說,這種絲線蘸了顏料是很結實的,而這些細節,我們從沒有對外說過,你是怎麼知道的呢?而且,這種加工絲線的方法,也只有在顏料公司幹過的人才會了解,事實上,我們經對被害者傷口檢驗,確實發現了一些殘存的白色顏料,這說明,凶手用來作案的絲狀物的確是在顏料裡浸泡過的,但是,我們故意沒把這件事說出來。

劉成低頭沉默了一陣,忽然抬起頭,可是,我為什麼要這樣幹呢?

李警官笑了一下,說,我知道你會這樣問的,你這樣幹當然有足夠的動機,這個嚴吉昌把好端端的一個裝飾塗料公司幹得瀕臨倒閉,讓你們這些工人的生活幾乎陷入絕境,尤其是你,你妻子病死了,可以說與企業的效益每況愈下有著直接的關係,可以設想一下,假如當初的塗料公司經濟狀況好一些,你們夫婦還能有正常的收入,她是不會這麼快就病逝的,而嚴吉昌後來索性把企業變相地賣給一傢俬企,而且變本加厲地更加大肆揮霍,所以,你早已對他恨之入骨,這樣做的想法也就應該是由來已久的。李警官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當然,僅憑你一個人是做不成這件事的,那天晚上還有兩個神祕人物,是他們和你一起幹的,可以想象,他們對這個嚴吉昌應該也充滿仇恨,你們先摸清了嚴吉昌在那一晚的行蹤,然後,一個人打電話,先把他從天上人間夜總會裡叫出來,在一個沒人的僻靜地方,和另一個事先埋伏在那裡的人乘他不備用絲線勒死,再按事先的設計為他做了一些化裝,就叫了一輛計程車弄到白水橋公共汽車站,接著另一個人又去附近的勞務市場僱來兩個民工,也就是張三狗和張老瓜。當然,這一晚的大雨確實幫了你們,你們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雨。不過因為這場大雨,也出了一點小小的紕漏,那兩個人做完這一系列事時,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些,害得你在白水橋車站附近等了一會兒,這也就是那丟失的7分鐘時間。當然,你們對那兩個民工並不放心,於是你的兩個同夥提前趕到下一站,也上了這輛公交車,當看到一切都按事先計劃做好之後,他們才在第三站和那兩個民工一起下了車。而這一切那兩個民工還都渾然不知。

李警官說到這裡,深深地舒出一口氣。

他又說,當然,我想你一定有兩個問題要問,第一,如果真像我說的這樣,你幹嗎非將屍體放到自己的公交車上呢,這樣豈不是自找麻煩?我覺得,這也正是你們聰明的地方,你們恰好是利用了人的逆向思維,有時最值得懷疑的,也恰恰是最不必懷疑的,而且這樣一來,這件事的發展也就會一直在你的視野之內,你可以不動聲色地一步步控制著發展的方向;第二,你也許會問我,如果確實如此,你又何必主動說出那兩個民工?如此一來豈不是自己提供了重要線索?當然不是這樣,你後來主動說出這兩個民工,是因為你發現我對那兩個穿帆布雨衣的人,也就是你的兩個同夥發生了興趣,你是想轉移我們的注意力。李警官說罷,盯著劉成,如果我剛才說的這些都對,你不用說話,就算默認了。劉成低著頭,沒有說話。李警官又說,現在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請你告訴我,你的那兩個同夥究竟是不是當初裝飾塗料公司的人?如果確實是這樣,那麼,一切就都可以解釋了。李警官微微一笑說,還是老規矩,如果是,你不要說話就行了。劉成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你還有立功的機會,李警官說,你可以協助我們找到這兩個人。

這時,劉成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在房間的門口,已經站了兩個警察,其中一個的手裡一閃一閃的,那是一副手銬。於是,他站起來。他站得很坦然,雙脣仍然緊閉著,只是眼裡有了一些淚光。突然,於梅在一旁說,劉師傅,你還有什麼事要交待的嗎,如果有,我可以幫你做。於梅的眼裡也有了淚光。劉成慢慢轉過身說,我的父母,還有……女兒。於梅點點頭說,明白了,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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