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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想的詩

現代詩2.21W

範想(1975- ),現居四川。顫 慄 車過仙魚橋 入 夜 中午的詩意 獻 詩 說 夢 另一首詩 客 人 在雨中 為一個陌生人寫下的傳記 描寫 雪 春日臆想曲 在汽車上 雨天下午陪兩位女友參觀校園

範想的詩

顫慄

(for Hairong)
她說:風;她說:肉體。
她說:一隻烏鴉長久的顫慄。
黑暗湧進內心的房間,
詞語在水泥地上留下痕跡。

她說:減少;她說:多餘。
她說:一枚雨水衝破的顫慄。
傍晚的火車拋棄飄舞的站臺,
逃跑的樹林哭泣第二次。

她說:飛翔;她說:悲劇。
她說:一根電線傳播的顫慄。
漫無邊際的夏天缺乏夢幻,
沒有攀登天堂的樓梯。

她說:愛;她說:笑話。
她說:多餘的信箋寫下的顫慄。
遠方的城市值得讚美,
到達的早晨正好編成詩句。

1997.5.25


車過仙魚橋
茫茫夜色中,我經過這座橋。
我是否到達了語言的郊區?
神仙在哪裡?魚在哪裡?
那釣魚老人的身影,一個比喻:
橋是真實的,而我是虛幻的……

流水從橋下經過,真實嗎?
白天我看見樹枝、舊衣服、羽毛,
在髒兮兮的水面上發出綠光。
逝者如斯!現在我看見汽車裡
三個中年人正閉上眼睛

“死吧!為她去死!也為他去死!”
“她是不下蛋的雞,不是教育。”
“哈,他輸了房屋,輸了老婆,
最後輸掉了一生匯聚的陰影。”
“死吧,快樂來自於死者的安靜!”

我的耳朵震動,眉頭緊皺。
海倫!在特洛伊戰爭中的海倫,
此刻你又扮演什麼角色?
第三者!我比喻中的釣魚老人。
老人啊老人,你的面孔又多了一幅!

我敲打玻璃窗,在骯髒的玻璃中
觀察:路邊站立的少女……我想象
她的臉上有厚厚的脂粉,
她的身體裡有祕密的發條,
我在想象中把它上緊。生鏽吧。

生鏽吧。衰老是公眾唯一的情敵。
“能否用語言保持明亮的膚色?
用一首詩寫出真正的黑夜?”
“去死吧!為她去死!徹底地死!”
“我瘋了嗎?我不過是搭錯了車。”

在語言的郊區我敲打玻璃窗,
觀察,想象:一輛破舊的中巴
一座默默無聞的小橋(它的名字
包含著命名者對於美的慾望)
和路邊陰影下站立的少女(等待?)。

她是誰?戰爭結束以後的海倫?
一句傻瓜的歌詞?時代的小圓鏡?
呵,我已經忘記了橋,橋下的流水,
神仙和魚,成為第三者的釣魚人。
──汽車轉入山間,符合道路的語法。

1997.6芙蓉溪畔


入夜
用一行舊詩點燃肉體,用幾滴
墨水製造天堂。風吹過之後
又是一片孤寂的樹林
又是無數哭泣的石頭

風吹過之後,又垂下了頭
書籍擋住發瘋的幽靈
時間的流沙卻破門而入
多少詞語死於富貴和安樂

又垂下了頭,大地降下旗幟
肉體在黑暗的水裡翻滾
身披塑料布的詩人傾斜肩膀
風吹過了樹林縱慾的頭髮

風吹過之後,天堂冰涼
墨水忍受著白紙無聊的開闊
詩句出奇地翻新,半夜
石頭悄悄爬上了髒亂的書桌

1997.6.24


中午的詩意
偶然的大海探進窗戶
一根鋼針刺穿蝴蝶的翅膀
翻開的書上有風吹來
詩意的鯨魚張大了嘴巴

啊,一箇中午的沉睡
一些詞語轉動隱藏的齒輪
發電機的聲音低落
草帽遮住了陽光的臉龐

坐著寫詩的青年滿身酒氣
敲打鍵盤如同敲打仇敵的腦殼
想象的稿紙嗡嗡作響
輕薄的手指移動記憶的肉體

我終於等到這幸福的一刻
偶然的大海解救了墮落的小孩
太陽象一枚發燙的硬幣
砸進了中午性感的胸膛

1997.6.30


獻詩
把道路搬到紙上,把革命的
火把浸入海水。我說出
恐懼的石頭,我說出夢幻的詩篇
我說出幾次想象的豔遇
死去的友人回到舊日的房間

舊日的豔遇,舊日的風雨
死去的友人帶走占卜的貝殼
我拉開肉體的抽屜,我拉開
慾望的窗簾,一些僵硬的詞彙
闖入涼爽的大理石門廊

我說出黑暗的細節,我說出靈魂
在紙上談論愛情的火災
在房間裡構造鯨魚的大海
革命的火把不讓它復燃
浪漫的題材不讓它消失

我說出靈魂,說出殺人放火的詩篇
死去的友人發來興奮的傳真
最徹底的隱居在墓地
掃墓的少年放下鮮花
我說出的是幸福生活後的灰燼

把道路搬到紙上,在紙上
繼續西西弗斯的命運
我終於徹底放棄了空虛的遠方
我終於愛上物質的鮮豔外衣
我終於說出精神荒廢的臺階

1997.7.4


說夢

(for K。W。)
關於肉體的變形記,關於大地的
祕密。一個人消失在樹林深處
另一個人出現在光芒的陽臺

關於聞雞起舞的石頭,關於星辰的
無端叫喊。談情說愛先生
早早披上了鮮花的長袍

拿起生活的武器,或者放下
幽靈的速度不可預測
勞動者的歌唱不得停止

只為了仰望天空,只為了消遣
詩意盎然先生,幸福先生
編寫了這溫柔的一曲


另一首詩
陽光照臨的下午,我需要
另一首詩在山頂叫喊
我需要另一雙手,在暗中
拍打時光粗糙的肩膀

在暗中,歌唱的枝條精神失常
另一個上帝在收音機里布道
我需要另一隻耳朵
向舊時代的颶風猛烈敞開

陽光照臨的下午,向白銀敞開
我需要另一件衣裳,在暗中
向稻草人靠攏,向
時光交出青春的儲蓄所

在暗中,我發現寫詩的惡魔
我發現黑背鴉的美夢
陽光照臨的下午,我發現
另一首詩面目猙獰

1997.8.2


客人

(for G。H。B)
從懸梯上下來,他引起了混亂
彷彿一架飛機衝向大海
彷彿晴蜓喪失了翅膀

我們在水池邊談了一小時
而高聳肩膀的另一群
在黑暗窗戶裡窺探

那看不見的巨型機器
瘋狂旋轉,瘋狂
這新式的歡樂

和新式的精神
多麼好
我們可以繼續活著

彷彿混亂和寧靜
這性格不同的兩姐妹
只是純潔的一個

彷彿我們在水池邊的一小時
涉及肉體,涉及汽車
也涉及一位美國人的詩

他從懸梯上下來,引起混亂
彷彿一棵舊樹懷孕
彷彿飢餓的肚子春暖花開


在雨中

(for Z。L)
雨在窗外帶來了寂靜中的觀察
一個紙上的大人物色彩鮮豔
他撐開的傘上音樂響起
他悄悄走出了詞語的房間

小河下游的婦女在呼喚
石頭裡的血跡被清洗
他走上長滿青苔的河堤
他的脖子因為雨變短

必須承受雨滴的敲打
必須熱愛潮溼
因此他到達模糊的對岸
因此他需要一個客棧

一個紙上溫暖的客棧
他需要一根毛巾擦亮額頭
雨在窗外帶來了寂靜中的觀察
他不知不覺就喪失了春天

1997.8.28


為一個陌生人寫下的傳記
他戴上墨鏡,有什麼奇怪?
——Sylvia Plath

從一塊舊報紙得到線索:多年
以前,他被壓在沉重的“石頭”之下
度過乏味的童年和少年。
“挺住意味著一切”,他的嗓音
在光陰的黑白鍵盤上越來越粗糙。

他開始喜歡辣子雞和炸醬麵。
……有一次,他發現班上的一位
女同學有點象白骨精:青春的
齒輪轉動了!他把鉛筆削得
非常尖。他弄懂了“我是另一個”。

發現菜青蟲可以成為花蝴蝶,他
又過於高興,跳得太高
遙遠的天堂也被嚇得夠嗆。
而寬敞明亮的教室裡,他跟著
老師(呵,永恆的記憶!)爬山涉水。

好東西不長久。他多想留下來
在漆黑的山洞,陪那些喜愛賭錢的
傢伙:吹牛,追女人,為小市民
和新聞機構準備笑料。他寧願
“逃避”就是“迎向”。

老狗學不會新把戲。他的筋斗雲
早已過時,現在是
愛滋病時代,他只好在冰涼的
水泥地板上來回移動,吸菸
研究那微微凸起的腹部。

1998.6


描寫

(for Lily)
這是玫瑰,這是死亡的禮物
這是偷偷孕育的孩子
這是少女腹中光明的果實
黑夜擁抱黑夜
這是人類最後的祝福,這是美

這是髮絲,玫瑰的床鋪
這是夢幻親吻的白骨
這是時光的車輪在打滑
這是一次短暫的忘懷
越來越短,終於短到了無限

這是大風吹來謊言
這是黃金與稻草
這是片刻的歡樂和悔恨
這是愛的墳墓,婚姻的居所
難道你不想承認

這是青春和青春的對話
這是永恆的火把
你不要熄滅它
這是你渴望的肩膀
這是美,美染紅了死亡的嘴脣



開始下雪了。一陣又一陣風吹著
午夜的長街。我俯身在一些
冰涼的詞彙裡,在一些
廢棄的臺階上,看見
燈盞,窗戶和賣火柴的小女孩。

多少年過去,多少個午夜裡
我取出腦袋中的電池。
那些運送鮮花的汽車是假的,
那些在公園汙濁的水面上唱歌的
天鵝,也是假的。

只有雪,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雪
壓斷了脆弱的樹枝。
這也是假的?零點鐘的樹枝
不願意結出的鮮豔的果實,
也是我不願意寫下的詩。

我的腦袋空空蕩蕩,手上的
電池在變軟,終於腐爛。
外面世界裡的雪卻越來越大,
賣火柴的女孩終於賣掉了自己,
她還是沒有房屋和衣衫。

不能開啟窗戶,不能在午夜的
長街上背誦她的情書。
一根火柴照不亮漫長的旅途,
一根火柴熄滅了一切,
幻像的燈盞也已被風輕輕吹落。

開始下雪了。哪一條街道
是漆黑的?哪一雙眼睛看見了
愛情悲傷的臉龐?哪一個人
懷抱著流淚的紙月亮?我
移動鋼筆,讓午夜的雪更加明亮。

1998.11


春日臆想曲
春天呵!尖叫的花園之血
石頭擊中帶電的腦袋
撫摸夜晚的鮮豔翅膀
撫摸你和舊情人的未來

就是他!面板四分五裂
用鮮血給石頭解渴
在天空鋪滿肉體的雲彩
就象白晝不祥的預言

就象我對你的悔恨
就象桃樹下孤立的女子
穿著舊衣裳的女子
我們終於夢見的雅典娜

我們終於夢見神祗
就是她!堅持了純潔
堅持雨天寫信
堅持花心裡無邊的大海

春天呵!尖叫的骨頭
支撐大地的詩句
也支撐了墨水洗黑的臉龐
也支撐了一段人間姻緣

1998.7


在汽車上
我身邊坐著的是另一位
沉默的詩人,彷彿要
趕赴命運的約會。女孩子高聲尖叫
我曾經把她們作為生活的
動力。"每個人都得認真準備,
接受時光的教育。"有一次,
在夢中,我邀請了其中的一個
去扮演哈姆雷特和俄菲莉亞
我們的分歧早已存在:她
從小立下志向,要向苦惱挑戰。
在46路車上,她為什麼
認不出我?"小時候,我總把瓜子臉
寫成爪子臉,老師總是批評我。"
"都必須買票,除非你是賣票的。"
售票員挺了挺她高高的胸。
我玩弄口袋裡的一把小刀
閃亮的鋒刃勝過詞語深處的痛。
"話又說回來,我並不希望一首詩
讓我在黑夜裡流淚……"明天,
我還得走上歲月的講臺,教她們
編寫有關夢想的複雜程式。

2000.4


雨天下午陪兩位女友參觀校園
默默地看完《苦月亮》(Bitter Moon),我們三個
突然發現房間是如此陰暗。"出去走走吧。"
"好的,我帶你參觀古蹟。"她曾經多麼地厭煩
這破舊的山中校園啊。我尾隨於她們身後
彷彿電影裡的休格蘭特羞澀地摸向"咪咪"的船艙。
"這是清水園,實際上我們稱它'親嘴園'",
我忽然記起陪她遊覽白水湖的上午,兩隻淺灰色的
水鳥傻乎乎掠過我們駕駛的機動船。她拍手大笑
我卻為她顫抖的曲線而激動。"你看看,那晾著
藍色裙子的陽臺,五年前我在那裡數星星。"
的確,我曾在黑板上畫過一幅有關星辰的圖案,
向她和她的同學解釋一場大災難後的倖存者。
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對著她現在的同事
一個擅長絲印(私贏?)的胖姑娘信口而談:
"從聞雞臺望出去,是研究核武器的地方,你
害怕嗎?"我默默在心裡補充:"瘟雞臺,
經常有幾個小女生一早就來吊嗓子。"她們
一左一右,小雨點打著小花傘,為她們的浪漫
亂想增添了無限情調。"假如那蜇居巴黎的
美國斷腿作家,假如……"沒來得及繼續
假如,我們已到達一扇緊閉的鐵門前。
"那最開闊的地方我們卻去不了,唉!"我聽見
鐵門的另一邊,操場上有一群孩子亂叫亂喊。

2000.6.5

標籤: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