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

（上）

　　還要再等嗎？

　　鈺婷望著桌上早已冷掉的菜餚，感覺自己的心彷佛已經裂成碎片！空氣中隱隱傳著他今天早上的要求：

　　「婷，今天晚上一起吃頓飯好不好？好久沒有吃到你煮的飯！我有很多事要跟你說．」

　　為了他的一句話，她推掉早已排好的工作行程，請一天假去菜市場挑選材料，準備今天的晚餐．

　　想著自己很久沒下廚，手藝怕有些生疏，還研究食譜老半天，找出他愛吃的菜色．又忙著將客廳重新佈置一番．

　　餐桌上擺著的不正是他喜歡的花，散發濃郁香味的香水百合及紫色星辰．他一直說她的品味很高雅，花如其人，這都是希望讓他回來後有一切如新的感受．

　　可是現在．．他人呢？

　　時鐘敲響十點鐘．．

　　鈺婷終於放棄的掛上電話，心灰意冷癱坐在沙發上．

　　從七點多就一直撥他的手機，原本不安擔憂的心，現在則是像死灰般的沈寂．

　　「對不起！被叫使用者現在未開機！」

　　是誰錯了？

　　鈺婷疲累的揉揉僵硬的肩膀．

　　「你是要婚姻還是要事業？」

　　「對不起啦！這陣子真的比較忙，景氣好轉，進出口的生意跟著增加，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為了彌補這陣子工作忙碌，有些疏忽了他．她總是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細聲細語安撫他的不滿．也向他保證過，這只是突發狀況，等事情處理好了，他們的生活又可以恢復像以往一樣．

　　但他的不滿卻異於往常？

　　唉！鈺婷深深地嘆口氣．

　　從結婚到現在，這個家的生活擔子都是她一肩挑起的．

　　她還記得婚前的膩友曾這麼說：

　　「鈺婷，女人就是要嫁個可以依靠的老公，可以幫你遮風蔽雨的老公．女人是需要被呵護的，所以挑老公，眼睛一定要睜大些，放亮點，絕不能馬虎．就像買衣服，百貨公司較高階，穿起來就體面，地攤貨看看可以，要真買，那可要精挑細選才行」

　　當初是自己的堅持，在她決定非他莫嫁後，任何人的意見她都充耳不聞．

　　她相信他是一匹千里馬，而她這個伯樂，獨具慧眼的發現他．她充滿期待，有一天，她會在世人面前驕傲地分享他的成功．

　　她的夢想快實現了，不是嗎？

　　她愛著他什麼？

　　在一次與財金系聯誼中，鈺婷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跟一般男孩子不同．

　　「鈺婷，這可是我們繫上的才子喔！他寫的文章常常刊登在報紙上，沒去讀中文系實在可惜，偏偏來財金系跟我們搶飯碗！」

　　鈺婷好奇的多看他一眼，財金系的才子？

　　「鈺婷，你不是說校刊上有個傢伙真是了不起，詩詞，散文都一把罩　，寫得很好嗎？喏，就是他啊！那個叫水仙的，想不到吧！水仙是個男的．呵．．」鈺婷的好友捉狹的取笑道．

　　水仙？竟然是個男的！那他是個自戀狂羅？鈺婷好笑的想著．

　　「喂！講那個樣子很不屑喔，你有辦法寫嗎？人家是才華縱橫，換做　你可能要叫做蒜了！」財金系另一位男生插嘴進來，大家又鬧成一團．

　　鈺婷一直注意他的反應，他只是淡淡地笑著，好像他們談論的人與他無關．

　　鈺婷找個機會，挨身在他身邊坐下，伸出手，微笑的說：「久仰了，你寫得真好，文章真的很出色，窩在財金系真是可惜」

　　他愣了一下，才腆腆的伸出手．

　　看他一副二百五的樣子，鈺婷心裡直悶笑，這個人八成沒談過戀愛．就這樣，鈺婷一直找話題跟他聊．對他的才華也越來越激賞．

　　拿起擱在桌上的詩集，鈺婷卻想起與父親的那場衝突．

　　「阿婷，那種人有會多大出息？百無一處是書生，你沒聽人家說過？我是為你好，我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嫁一個讓她不愁吃穿，可以過安穩生活的人，不是嫁那種空有一個腦袋卻挑不起重斤的人！」

　　「爸！那是以前的觀念啦，現在很多寫文章的，他們的成就更大，你不能用這種角度來衡量啦，我相信我的眼光，他一定會成功，他是一塊樸玉，是要經過琢磨才會露出光澤，我對他有信心！」

　　「信心可以拿來當飯吃？這是很現實的生活問題，將來，他要怎麼養你？寫幾個字可以賺多少錢？如果他能實際一點，往他的本科發展，你們的婚事我當然贊成，不然，我是不會答應的．」

　　「爸，我就是喜歡他的才華，才要嫁給他，要是他真往金融界去，那不僅是文壇的一大損失，而且，滿身銅臭味的男生，我最討厭了」

　　「你真勸不醒，好！只要踏出這個大門你就別再回來，我會張著眼睛看，看他會有多成功！」

　　「爸，如果他真得像你說的那麼不爭氣，我只有認命，我不會後悔！我相信他，我們一定會風風光光的回來，證明你的看法是錯誤的」

　　「我．．．．我會被你氣死，我的眼光會輸給你這個黃毛丫頭！你會後悔的．．．．．．．」

　　她還是不顧家人的反對，就算父親用斷絕父女關係做要脅，也只是更加強鈺婷的決心．誰說拿筆的人會沒出息．

　　她鼓勵他要成功給大家看，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們是有眼不識泰山，全瞎了眼，都值得了，不是嗎？

　　自大學一畢業就結婚，到現在也匆匆過了五年．他在文壇上已經小有名氣．出的幾本詩集及散文都很暢銷．

　　「恭喜！恭喜！賀太太，賀先生真是了不起，他的那本散文集才剛上市，馬上造成轟動，都被搶訂一空，不簡單啊！以一個新人之姿竟然造成文壇的震動，證明我們的眼光是最好的．當然賀太太的功勞也不小，呵．．．．．以後賀先生的成就一定不凡！」

　　出版商阿諛的奉承，聽在鈺婷的耳裡，真是受用極了！

　　以他三十出頭的年紀，大家都看好他是未來的一顆名星，前途真是一片光亮，她欣慰地覺得這些年的付出也有回報．

　　望著牆上那張看似鶼鰈情深的結婚照，鈺婷卻有種諷刺的感覺！

　　她起身走向落地窗，窗外昏黃街燈照著的中庭，氣氛看似浪漫．他們住的這個社群地點悠靜，當初是考量到他的寫作環境，才會心一狠，先向朋友借頭期款訂了一戶．

　　這幾年她在貿易公司努力工作，頗獲上司的肯定，職位節節上升．投資的幾張股票也有斬獲，終於在上個月把貸款都還清了．

　　全是她在張羅一切，根本就沒讓他操心過．

　　可是，他變了，變得讓鈺婷很陌生，婚前的他跟現在判若兩人！夫妻倆的話越來越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她忙，他比她更忙！

　　他不愛小孩？

　　窗外，一對父子正在中庭裡玩耍著，小孩快樂的模樣，刺痛著她．為了沈重的房貸，及能讓他全心寫作，鈺婷盤算再等幾年才添個小孩，然後她要從職場上退下來，全心全意做個賢妻良母．當她把計劃告訴他時，卻引來他的咆哮與反對．

　　「我不要小孩！」

　　「我不是說現在生，我是想再等幾年，你在文壇上穩定了，我們再生　個小孩，這樣才像個家嘛！」

　　「我告訴你，我．不．要．小．孩．為什麼一定要生呢？我們這樣很好啊！孩子是非常吵鬧的，他會影響我們的安寧，我不要，反正我已經說得很明白，我不要！」

　　她不解他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激烈，小孩是他們愛的延續啊！

　　會有第三者嗎？

　　鈺婷離開落地窗，走回餐桌去收拾未動到一筷一匙的飯菜．今天這樣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總是在一大早才告訴她，希望能一起吃頓飯，倆個人好久都沒聚在
一起． 然後，等她興高采烈，費盡心思的準備好，他人又失蹤．直到三更半夜，他才一臉愧疚的回來，說是被那些文友給絆住．

　　「婷，真得很抱歉，我脫不了身，你也知道那些人．．．我．．」

　　「沒關係啦，不然，下次約來家裡好了！你也累了，趕快去洗個澡」

　　她說服自己相信他的話都是真的，因為他身上並沒有那些廉價的香水味，穿回來的也是她買的衣服，他並沒有在外另築香巢才對．

　　但是，他的舉動，卻又讓人非常懷疑．她曾用著玩笑的語氣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他信誓旦旦的否認，但表情卻是極不自然，目光閃爍，始終不敢望著她．

　　鈺婷故意硬著口氣告訴他，要是真讓她知道有第三者，會讓他死得很難看．他愣然的表情，卻又讓鈺婷失笑．

　　輕吻著他的脣，她要他發誓，這輩子不會再愛第二個女人．

　　他很果斷的伸出手，口裡說著毒誓．

　　鈺婷滿足的摟緊了他．

　　該跟他好好的談談？

　　鈺婷整理好廚房，關上電燈，再走回客廳，拉上落地窗簾，鎖好大門，留下一盞小燈在客廳後，才帶著落寞的心情走回樓上房間．

　　經過書房，微開的房門，鈺婷看見一桌子的凌亂，她推門走進去．在他的眼裡，這是一個禁地，從不許任何人進來，也包括了她．

　　鈺婷很想動手幫他收拾，又怕惹他生氣．

　　站了一會，正想轉身離開，一家醫院的檢驗報告吸引她的視線．她小心地抽出來，就著走廊的燈光，清楚的看到內容．


滅

（下）

　　她震驚倉皇的狂奔出書房！

　　抱著自己，鈺婷不停的顫抖著，縮在房間的地板上，滿臉的驚恐，她無法相信自己親眼所見，她狠狠揉著眼睛，不住地拍著自己的臉．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

　　鈺婷不停地尖叫，哭喊，幾近失去控制地哀號！

　　她的哭聲尤如受傷的野獸在垂死邊緣，讓人聽了不寒而慄！

　　匆促的腳步聲從樓下傳來，房門忽地被開啟！

　　她的丈夫－俊明站在房門外．

　　鈺婷抬起臉，臉上的妝已讓淚水弄花，怨恨的眼神直視俊明，充滿血絲的眼睛像只發狂的動物一般．

　　俊明看向鈺婷手裡緊握的那張紙，臉上蒼白，他知道一切都再也瞞不住！

　　「鈺婷，對不起！我一直□著你，其實在婚前我就想告訴你，我．．我．．我以為跟你結婚後，也許可以．．可以過正常．．」

　　「別說了．．．為什麼你會染到這種病？為什麼？你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鬼混染到的嗎？告訴我啊！你說啊！」

　　鈺婷尖叫著截斷俊明懺悔的告白，披散一頭亂髮，向俊明步步逼進．俊明直退到牆上，他轉開頭，無法直視鈺婷的眼睛．現在，應該要坦白了．

　　「鈺婷，我是該說明真象，不過，我希望你能冷靜聽我說完，請相信我，我．．．．．」

　　「說啊！我不要再聽廢話，說啊！」鈺婷揪著俊明的衣服，失控的大叫．

　　俊明傷痛的說出讓鈺婷更震驚的事實．

　　「其實，從國中開始，我就發現我根本不喜歡女人，我討厭她們嘰嘰喳喳，柔弱的樣子．原本，我以為是青少年時期一般男孩子的反應．可是，到了高中，我才知道其他男孩子都只是嘴上說說，他們對女孩子都是充滿興趣．後來，我認識一個早我幾屆的學長，我深深的被他吸引，每次跟他在一起，心裡就覺得很快樂，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對女生就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我也曾試圖跟女孩子交往，可是，反而讓我很痛苦．有一次，我跟那個學長單獨出遊，我．．．我．向他提出我的困惑．沒想到，他卻告訴我，他早看出．．我．我是不可能會屬於女人的．」

　　鈺婷放開手，不能置信的跌坐到地上．

　　俊明．．．正在告訴她，他是．．．．．他是．．．．

　　俊明看著鈺婷的臉上，血色逐漸褪去，他閉上眼，嘆口氣繼續說．

　　「我知道，在這個社會，是不允許發生這種事，輿論的攻擊是很無情，所以我們只能小心翼翼，不讓其他人發現．至少，在大眾不會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們之前，我們都必須這樣活著．在遇見你之前，我是下定決心要單身一輩子，反正，不婚族一大堆，頂多惹來幾句閒話．可是，家族的壓力，卻又．．卻又讓我不得不放棄這種想法．遇見你之後，你的獨立及自信不輸給任何男孩子，所以我想，也許．．也許，我是可以過另一種社會規範中的正常生活，鈺婷，相信我，我真的努力過，我真的想去愛你，但．我還是不能．我．」

　　「你現在是告訴我，你是所謂的同性戀嗎？」

　　鈺婷突然打斷俊明的話，聲音冷漠．俊明睜開眼睛，她沒有任何表情．

　　俊明蹲下身，誠懇地想得到鈺婷的諒解．

　　「鈺婷，我是不該□你，利用你，可是．．．」

　　「你只要告訴我，是不是？」鈺婷不讓他再說下去，她只要一個答案，是或不是？俊明無奈地點點頭．

　　「呵．．．．．」鈺婷開始瘋狂的大笑，淚水順著臉頰滑下，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俊明對男女之間的事會陌生的讓人可笑，即使婚後，他也一直不太願意碰她，要不是那次他喝醉酒，他們是不會成為真正的夫妻．而他醒後的痛苦，曾讓鈺婷會錯意，以為他是因為沒有溫柔對待她的自責．原來，就算美若天仙的女子也是觸不到他的心．

　　鈺婷的反應讓俊明慌了．他以為她會生氣，沒想到竟是歇斯底里般的狂笑．

　　笑聲漸漸停歇，鈺婷又面無表情．俊明心中突然浮現不安．

　　「你打算一直瞞我，不告訴我真象？」鈺婷又問起．

　　俊明猶豫了一下，才點點頭說：「我實在沒有勇氣說出，所以，我是有這個打算！」

　　「即使．．．．你得到這種病也不肯對我承認？」鈺婷轉頭注視俊明，眼神非常清澈，清晰的倒映出他的身影．

　　「報告是昨天才拿到，我．．．我不知要如何對你說出口，今天早上我是想告訴你，所以才會提出一起吃飯，可是話說出口，我又後悔了，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我還沒有準備好」
　
　　俊明老實承認他的失約．

　　「你的病．．是你的．．伴侶傳給你的？」鈺婷又平靜的問．

　　俊明遲疑一會，才又點點頭的說：「我是直到他發病才知道，之前我一直以為他只是感冒，所以沒有注意．後來發現有些不對勁，才去醫院檢查．沒想到．．」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已經是事實了，還要再多說什麼呢？俊明看著鈺婷太平靜的表情，真得很不安，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不也是如此嗎？

　　「所以，你要讓我死得不明不白？」鈺婷低頭望著地板，冷聲的問．

　　「鈺婷，你還沒去檢查，也許事情沒你想得那麼嚴重！」俊明搖搖頭說．

　　「呵．．．沒嚴重嗎？呵．．．你是陽性反應，我可能會沒感染到？你可以保證，向我發誓，我不會受到感染嗎？你說啊！向我保證啊！」

　　鈺婷抬起頭笑了幾聲，看著俊明咄咄逼人的問

　　「我．．．．．．我．．．．．」

　　俊明無法保證什麼，鈺婷感染到的機率不能說沒有，可是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勸她先去醫院檢查．

　　「鈺婷，我們先去醫院檢查，或許你沒有感染到也說不一定！」

　　俊明努力試圖說服鈺婷．

　　「要我去醫院丟人現眼？受那些輕視的眼光？」

　　鈺婷握住俊明的手，指甲深深掐入他的面板．

　　俊明無法再直視鈺婷的眼睛，他也是鼓起很大的勇氣去踏入醫院，醫生那種眼神，他都快承受不住，何況是鈺婷！

　　「天啊！我那裡錯了！我做錯了什麼？賀俊明，我這麼對你，掏心掏肺對你，我努力工作，我給你舒適的家，我讓你沒有後顧之憂，你給我什麼？你回報我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鈺婷終於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努力，一切，都成泡沫幻影，她怎能承受？

　　悲愴的哭聲迴盪在這間曾以為是愛的小屋，而殘酷的事實揭露出的真象，就像床頭櫃上擺著的那些相片，恥笑著鈺婷的天真．

　　鈺婷撲向那些照片，瘋狂的砸爛，撕毀，打碎房裡的一切擺設，四處迸裂的玻璃割破鈺婷的手指，到處血跡斑斑，讓人觸目驚心．

　　俊明趕緊上前抓住鈺婷的手，不讓她再傷了自己．

　　「鈺婷，你冷靜一點，別這樣傷害自己，是我對不起你，鈺婷．．」

　　已陷入絕望深淵的鈺婷，根本聽不見俊明的話，她淒厲的哭聲讓人聽了心驚也心碎，俊明的道歉來得太晚，也許是來不及了．

　　他擁著她，任由她發洩出心中的怨恨，就算此刻他千刀萬剁也是應該的．久久．．．．．

　　倏地，鈺婷整個人又平靜下來，掙脫俊明環抱著她的手，冷聲地說：

　　「我要想一想，你先出去！」

　　「鈺婷．．」

　　「出去！」

　　俊明看鈺婷的態度很堅決，知道現在勸她，她也聽不下去．轉身走到門口又回過頭，看著鈺婷的背影，悔恨的說：

　　「鈺婷，我知道一切悔恨都來不及，可是．．請你原諒我！」

　　輕輕關上房門，俊明帶著沈重的腳步往樓下走去．

　　（我的人生竟然會變成這樣？）

　　鈺婷坐在窗旁，茫然的想著．

　　原以為是擇得良婿；原以為可以風風光光挽著丈夫的手，向父親證明他女兒的眼光是最好的；原以為她勾勒的美景都將一步步實現．原以為．．．．．．

　　而現在，一張檢驗報告，打碎她的夢．．

　　俊明的報告．．ＡＩＤＳ檢驗．．．陽性反應．．鈺婷狂亂抱著自己的頭，各種思緒湧入．俊明痛苦的表情；他的承認；他的告白；他利用了她．．

　　「鳴！」她發出一聲啜泣，臉上淚水血水交溶在一起．她狠狠地將頭撞上牆壁，疼痛竟然毫無知覺！

　　她不能接受自己將會是這種世紀黑死病下的受害者．．．
　　她不能接受自己將會生活在別人有色的眼光下．．．
　　她不能接受自己將會成為別人指指點點，唯恐逃避不及的怪物．．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的丈夫竟然．．竟然．．是個同性戀者，是ＡＩＤＳ帶原者！
　　原來．．俊明的反常都是有原因，只是自己發現的太晚了！

　　她顫抖地站起身，開啟窗，窗外燈景輝煌．曾以為自己的將來就像那燈景，炫耀光采．．．沒想到，卻也只是短暫的虛華．

　　站在６樓高的窗戶邊，她對著屋內留下最後一瞥．．縱身躍下．
　

（上）

　　還要再等嗎？

　　鈺婷望著桌上早已冷掉的菜餚，感覺自己的心彷佛已經裂成碎片！空氣中隱隱傳著他今天早上的要求：

　　「婷，今天晚上一起吃頓飯好不好？好久沒有吃到你煮的飯！我有很多事要跟你說．」

　　為了他的一句話，她推掉早已排好的工作行程，請一天假去菜市場挑選材料，準備今天的晚餐．

　　想著自己很久沒下廚，手藝怕有些生疏，還研究食譜老半天，找出他愛吃的菜色．又忙著將客廳重新佈置一番．

　　餐桌上擺著的不正是他喜歡的花，散發濃郁香味的香水百合及紫色星辰．他一直說她的品味很高雅，花如其人，這都是希望讓他回來後有一切如新的感受．

　　可是現在．．他人呢？

　　時鐘敲響十點鐘．．

　　鈺婷終於放棄的掛上電話，心灰意冷癱坐在沙發上．

　　從七點多就一直撥他的手機，原本不安擔憂的心，現在則是像死灰般的沈寂．

　　「對不起！被叫使用者現在未開機！」

　　是誰錯了？

　　鈺婷疲累的揉揉僵硬的肩膀．

　　「你是要婚姻還是要事業？」

　　「對不起啦！這陣子真的比較忙，景氣好轉，進出口的生意跟著增加，再忍耐一下好不好？」

　　為了彌補這陣子工作忙碌，有些疏忽了他．她總是儘量剋制自己的情緒，細聲細語安撫他的不滿．也向他保證過，這只是突發狀況，等事情處理好了，他們的生活又可以恢復像以往一樣．

　　但他的不滿卻異於往常？

　　唉！鈺婷深深地嘆口氣．

　　從結婚到現在，這個家的生活擔子都是她一肩挑起的．

　　她還記得婚前的膩友曾這麼說：

　　「鈺婷，女人就是要嫁個可以依靠的老公，可以幫你遮風蔽雨的老公．女人是需要被呵護的，所以挑老公，眼睛一定要睜大些，放亮點，絕不能馬虎．就像買衣服，百貨公司較高階，穿起來就體面，地攤貨看看可以，要真買，那可要精挑細選才行」

　　當初是自己的堅持，在她決定非他莫嫁後，任何人的意見她都充耳不聞．

　　她相信他是一匹千里馬，而她這個伯樂，獨具慧眼的發現他．她充滿期待，有一天，她會在世人面前驕傲地分享他的成功．

　　她的夢想快實現了，不是嗎？

　　她愛著他什麼？

　　在一次與財金系聯誼中，鈺婷一眼看到他，就覺得他跟一般男孩子不同．

　　「鈺婷，這可是我們繫上的才子喔！他寫的文章常常刊登在報紙上，沒去讀中文系實在可惜，偏偏來財金系跟我們搶飯碗！」

　　鈺婷好奇的多看他一眼，財金系的才子？

　　「鈺婷，你不是說校刊上有個傢伙真是了不起，詩詞，散文都一把罩　，寫得很好嗎？喏，就是他啊！那個叫水仙的，想不到吧！水仙是個男的．呵．．」鈺婷的好友捉狹的取笑道．

　　水仙？竟然是個男的！那他是個自戀狂羅？鈺婷好笑的想著．

　　「喂！講那個樣子很不屑喔，你有辦法寫嗎？人家是才華縱橫，換做　你可能要叫做蒜了！」財金系另一位男生插嘴進來，大家又鬧成一團．

　　鈺婷一直注意他的反應，他只是淡淡地笑著，好像他們談論的人與他無關．

　　鈺婷找個機會，挨身在他身邊坐下，伸出手，微笑的說：「久仰了，你寫得真好，文章真的很出色，窩在財金系真是可惜」

　　他愣了一下，才腆腆的伸出手．

　　看他一副二百五的樣子，鈺婷心裡直悶笑，這個人八成沒談過戀愛．就這樣，鈺婷一直找話題跟他聊．對他的才華也越來越激賞．

　　拿起擱在桌上的詩集，鈺婷卻想起與父親的那場衝突．

　　「阿婷，那種人有會多大出息？百無一處是書生，你沒聽人家說過？我是為你好，我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嫁一個讓她不愁吃穿，可以過安穩生活的人，不是嫁那種空有一個腦袋卻挑不起重斤的人！」

　　「爸！那是以前的觀念啦，現在很多寫文章的，他們的成就更大，你不能用這種角度來衡量啦，我相信我的眼光，他一定會成功，他是一塊樸玉，是要經過琢磨才會露出光澤，我對他有信心！」

　　「信心可以拿來當飯吃？這是很現實的生活問題，將來，他要怎麼養你？寫幾個字可以賺多少錢？如果他能實際一點，往他的本科發展，你們的婚事我當然贊成，不然，我是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