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鳥
小時侯,村裡特別靜,也特別淨。
沒有電,也沒有機器聲。天一落黑兒,誰家的小狗“汪汪”咬兩聲,甚至誰家的婦女點著油燈“嗡嗡嗡”扯著長抻的紡花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沒有煙囪的薰染,沒有化肥和農藥的汙染,土圍牆頭上的苔蘚就格外青,老瓦房、老草房上的瓦松就特別嫩。
房前屋後都是樹。椿、榆、枸、槐、楝、楸、楊,枝椏交錯,互爭高下,鳥兒們也就在這樹叢中穿行。不成想,村裡的寂寞就被它們打破了。
鳥兒當中要數小蟲兒——村裡人都這樣稱呼麻雀——最活躍。冬日,你還在被臥裡睡得正香,它們就唧唧喳喳把你吵醒。小蟲兒總是成群活動,它們是群膽兒,只要稍有驚動,它們就會“轟——”一下子一個不剩全部飛走。小蟲兒令人討厭,穀子熟了,它們飛去啄吃,趕了走,走了回,村裡人紮了草人兒嚇唬它們,它們只好圍著莊稼地“喳喳喳”“罵人”。小蟲兒不是沒有一點用處,冬天誰的手叫凍皴了,到它們經常聚會的乾柴垛子底下檢一把幹小蟲兒屎,用溫開水泡泡洗手,保管用不了幾次就會光光滑滑,效果不比如今到商場超市掏十幾塊甚至幾十塊錢買的這霜那膏差。
掏小蟲兒蛋蛋是有趣的玩耍專案。不過,老年人常常告戒說,小心窩裡防不住會鑽出個長蟲爬到你的喉嚨眼兒裡,弄不好會活活把人憋死的。於是,搬個梯子閉著嘴去掏。掏出來的有蛋,也有雛鳥。我們走了,它們的父母飛回來,帶著滿腔的憤怒和萬分的恐懼,“喳喳喳”對我們提出抗議。而我們臉上露出的是勝利者的笑容,對它們的抗議絲毫不與理睬。大人說,玩小蟲兒出手汗。伸手一看,真有,就不再玩。那幾年把小蟲兒定為“四害”之一,趙村的趙長青一鳥槍打死三十多隻,我就在作文裡誇他槍法好,把他當作英雄讚揚。
堂屋後那棵大椿樹,鶴立雞群,枝葉也特茂盛,茂盛的枝葉裡時常傳出“咕咕——咕,咕咕——咕”的有氣無力、又粗又憨的叫聲,這是斑鳩懶洋洋地在唱。斑鳩在一棵樹上唱,能唱好久好久,不換一個地方,也不換一個腔調,循聲找它,卻又極難發現。偶爾從枝縫中瞅見它的尊容,使勁兒用彈弓打它,即使椿樹葉兒被打掉幾片兒,只要不傷著它的半根毫毛,它還是依然故我。村裡人說,這是傻斑鳩。傻斑鳩傻且懶,自己從不築巢,產卵總產在別的鳥窩裡,十足一個“借窩下蛋”的主兒。孵卵也是讓別的鳥代孵,雛鳥出殼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又是一個小傻子。
與之迥異的是叨樹貓,這是啄木鳥的小名兒。它從何處飛來,你全然不知。它象閃電一般,專門落在少枝無葉的樹幹上,挑糟朽的蟲眼子“梆梆梆”啄上幾下,繞著樹幹麻利地旋,跳快三一般,舞姿極美,尖利的喙再“梆梆梆”找出一條蟲子,又是閃電一般飛走了。它向何處飛去,你依舊全然不知。叨樹貓有巢,巢穴專門選在枯樹的樹洞內。
後院的空地裡,時不時出現一兩隻“兩頭忙”,它的芳名至今也沒有弄清楚叫什麼。它羽翼斑斕多姿,紅中透著油綠,綠中閃著油棕,頭上樹起一片羽,與喙上下相對,像是上下對稱的兩個長嘴,好看。你想接近它,它便一步一點頭在你面前走,和你保持一段距離,等你真正接近它,小“美男子”的頭上似喙的羽毛像茶扇般“刷——”地展開,酷似古裝戲裡的相公戴的扁帽子,飛走了。
“畫眉小蟲兒”和“山火焰”這兩個小精靈也常常在我家的廂房脊上蹦跳著唱歌。“唧溜兒唧溜兒”,懷疑在電視上看到的少數民族表演的口絃琴是否就是模仿它們的。
入夏,“吃杯茶”和“麥罷幹谷”敢從晨開唱到暮合,遠遠近近,強強弱弱,使人無暇分析它們那萬鳥同音的“吃杯——吃杯茶”“茶不流兒——別開”“麥罷幹谷,大麥先熟”熱情嘹亮的歌聲裡有什麼特殊的含義。月亮升起,拉條席子躺在場上,只領略嘹亮歌聲中的韻味就足以消除你一天田間勞作的疲勞。
還有麻喜鵲、小燕子、灰鴿子……
就這樣,一年四季不掏一分一文觀看它們送來的義務演出,欣賞它們上下翻飛優美的舞蹈,傾聽它們不用假聲假腔真情真意地歌唱,悠哉,樂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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