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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是端午

睜開眼睛,明媚的陽光撲面而來。昨夜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恍如南柯一夢。

一覺醒來是端午

沒有往年的敲門聲。它如夜裡的狂風暴雨,隨著黑暗就那麼不經意間突然消失了。

接完王娜節日祝福的電話,我凝神了半天,終於悵然意識到,這個端午節的早晨,再也不會有敲門聲把我從夢中敲醒;糯香撲鼻的粽子,再也不會隨著這聲音,一起湧進客廳。

而往年,端午節的睡夢,總是被不間斷的敲門聲驚醒,看看錶,還不到6點。敲門聲仍在耐心地繼續著。睡眼朦朧中開啟門,門口站著大伯和他的孫子。一大袋粽子,隨著大伯跑了三十多里路,仍然溫熱著。

大伯家的粽子很有特色,日照人通常喜歡的菠蘿葉包得小枕頭似的,每個大約得一斤多米;還有一種,是玉米皮包的,大大的扁三角形。端午節過的是早晨,早晨吃過粽子,這個節也就結束了。

可是說實話,我並不高興每個端午節大伯的敲門。我是不在乎什麼節日的,大伯的到來,搞得全家人一大早手忙腳亂。而且我並不喜歡吃粽子,全家人人都不喜歡。每年的粽子,我常常要張羅著怎樣送出去,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要知道,年長的同事、朋友,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我不會包粽子,也就理所當然地送來粽子。每年,我要對著一大堆粽子發愁。

大伯並不知道這些,每年的端午節早晨,他照樣帶著粽子和孫子,跑三十多里路,準時把我們全家從睡夢中敲醒。

而在我的記憶裡,大伯一直就這麼喜歡往我們家裡跑。小時侯,我們家住在日照一小的小平房,門前有大片的麥地。同時喜歡往我們家跑的,還有爺爺、兩個姑姑、姑父。每逢陰曆五、十,他們來趕日照大集,就在我家裡落腳、吃飯。

通常,他們總是在那一大片金黃的麥子盡頭出現,胳膊上挽著竹籃。那種竹籃,也是金黃的,圓圓的,容量似乎有無窮大。竹籃裡,有奶奶烙的雞蛋甜餅,有清明節時的糕……有一次,大姑從裡面掏出了大把的水蘿蔔,水靈靈、清脆爽口的紅蘿蔔,我吃了一個又一個…… 到了下午,水蘿蔔開始在我的胃裡發作,我抱著肚子去找媽媽。在我疼得大汗淋漓、迷迷糊糊中,媽媽的同事、誨人不倦的教師們,七嘴八舌地給我出了一個又一個偏方……

竹籃裡的東西掏出來了,他們就去集市上裝東西。而其實,他們手頭沒幾個錢,更多的時候,只是去湊熱鬧——琳琅滿目的集市,一直蜿蜒出好幾里路。

有一次,我跟媽媽慪氣,跑到麥田中間的大石頭後藏起來。媽媽和姥姥呼喊著我的名字,在我的身邊走來走去。我就是不吭聲。一隻小螞蟻溫順地在我身邊爬來爬去,暫時充當了我的夥伴。我扯過一把豆腐草,打一方又一方的“豆腐”。草汁染綠了我的手指,新鮮的草腥味瀰漫著……後來,媽媽和姥姥的聲音就消失了,天地間突然如此寧靜。我開始惶惑起來,一次一次向家門口張望,不知該如何收場。

突然,我看見大伯在麥子盡頭出現,我一躍而來,跟著大伯,說說笑笑地向家裡走去。媽媽和姥姥都好像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事。我很明白她們都是故意裝作忘記。我是多麼感激大伯的準時出現!我想媽媽一定也是這樣。對她個性鮮明的女兒,媽媽沒法太多的較真,而大伯給了她一個多麼好的臺階!

我終於聽到媽媽頗有微詞。其實,我們這個家早就不堪負重。那時生活都不富裕,周圍的很多人,過年都吃不上白麵。父母微薄的工資要贍養姥姥、撫養我們姐弟四個,而他們卻頻繁地、走馬燈似的在麥田盡頭出現,中午坐在我家狹小的飯桌前。大伯眯起眼睛,不緊不慢地 “吱”地啜一口酒。要強的媽媽,總是把平時捨不得吃的東西,悉數搬到那張小小的方桌上。我卻只能坐在床沿上,懸空了腿一下一下悠盪,嚥著唾沫看著——房子,鋪開飯桌,我們便只能在床上呆著。彼時,我小小的心裡,充滿對大伯他們的厭煩甚至仇恨。

後來,父母去了濟南,大伯就很少去我們家了。直到我結婚,大伯又開始熱衷於往我這裡跑。通常,他在我們家吃一頓午飯,太陽稍稍偏西時悄悄地離去。現在想起來,是不是這種 “跑”,就是他對生活為數不多的享受呢?

對大伯,印象最深的還有一個春節。毫不例外,那個寒假我又被送回老家,這樣可以緩解父母孩子多的壓力。春節前,大伯給我的堂哥買了一雙襪子。我非常不滿,我質問大伯:為什麼光給他買不給我買?!

長大了,每想起這事,我都是啞然失笑。可那時我並不懂得大伯是在給他的兒子買襪子呢。大伯當時只是笑。他的笑很有特色。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善良人慈祥的笑。當他的笑容綻放,就如陽光照耀,天地間突然光明大放,無比溫暖和穩妥。當天下午,我就有了一塊方巾、兩塊花布。那是我最富足最快樂的一個春節:我同時擁有兩件新花褂、一塊漂亮的頭巾!

後來,爺爺走了,奶奶走了;後來,大伯也走了。老家就如倒了大梁的老屋,轟然倒塌。不知為什麼,我總感覺大伯是滿面笑容而去的。那種猶如陽光照耀的善良人慈祥的笑容,曾給了我無數的溫暖和穩妥。死亡對他,該是一種解脫。

從我記事起,大伯就是和伯母分住在兩個院子裡,即使是過年,他們也沒在一個飯桌上吃過飯。他的四個孩子,是最讓他無法放心而去的牽掛。然而,他終於還是走了。

大伯曾經是村裡的支部書記。他比爸爸大20歲,他們有著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模一樣的鼻子,而他們又豈止是外貌上的相似!我常常想,如果大伯和爸爸一樣也上過大學,他現在會是怎麼的樣子?

老家,就這樣永遠地消失了。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人我們認為今天見過了,明天一定還能再見;有些事,我們今天做過了明天還有機會再做。但就有那麼一天,在不經意間我們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大伯的笑容。不知在那笑容後面,有著怎樣的寂寞和酸楚。以前,我從沒有試著走進大伯的內心。而現在,我已沒有這樣的機會。

我惟一能做的,只能是越來越珍惜自己的擁有,不再在失去的時候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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