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酒

清晨，初升的朝陽驅散了隆冬的寒意，大地寂靜無聲，只有一群喜鵲在路旁的白楊樹上跳躍、歡叫。
我蹬著自行車，心裡樂滋滋地向離家三十華里的金湖縣城趕去。——今天是臘月二十八，再過一天就是春節了，爸爸叫我去那兒沽酒。
提起爸爸這個人，我總不太高興。沒有別的甚麼原因，就是因他脾氣太暴。自從朝鮮負傷轉業回家鄉工作以來，幹了幾年銅城公社書記，大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霹靂火”。媽媽也經常埋怨他，要不是性子太暴，文化大革命中也不致於挨那麼多亂棍子。就是在一九七二年他降為公社革委會副主任期間，他的火氣還是不減當年。一次，他因抵制公社書記何青雲虛報糧食產量，加重社員負擔的問題而遭到批鬥，被打成本公社“右傾翻案風的代理人”，從此削職為民。直到一九七八年初他才恢復了工作。前兩天我剛從學校回家，他就對我說：“此地的酒賣光了，後天你去金湖買幾斤，春節我們好好慶賀一下。”
我說：“爸爸，我考進大學，已經四個多月了，還慶賀甚麼？”
爸爸聽了，瞪了我一眼：“你就是想到你上大學，少囉嗦！”……
沒多久，我就趕到了金湖縣城。走進街心那家最大的菸酒門市部，向售貨員說明我的來意。對方抱歉地回答：“對不起！今年春節，酒的供應量雖比去年多一倍，但買的人實在太多，頭三天就賣光了。”我惘然了，怎麼辦呢？空手回家是萬萬使不得的。這時，我想找個熟人摸摸門路，哪怕是搞一瓶也好，總算交個差事。可是，到哪兒去找人呢？在這裡我僅有一個表舅，五年前曾去過他家一次，可他卻是個右派分子，聽說給單位打掃廁所，連一個正當的職業也沒有，三個孩子都下放在農村，上次我到他家時，那悽楚、簡陋的生活情景，至今還記憶猶新……找他買酒？簡直開玩笑！我心裡這樣想。
可是，往往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當你一籌莫展、走投無路的時候，即使明知前面有碰壁的危險，也要竭力探索，以求一線光明。我就是懷著這種僥倖的心理，還是來到了表舅家。進了院門，發現小院乾淨利落，煥然一新，大門的兩側還新栽了幾棵水杉樹，比之五年前的情景，真叫我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大門上那一幅新貼的春聯，筆鋒蒼勁，一看便知是表舅的傑作：“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我心裡感到非常詫異。
“表舅在家嗎？”我立在院中叫道。“是誰呀？”裡間響起了腳步聲，二表哥邊問邊走出堂屋，一看是我，高興得不知說甚麼好，趕忙把我拉進屋裡坐下，彼此寒暄一番之後，我問：“表舅最近身體可好，生活怎麼樣？”
二表哥一邊為我倒茶，一邊告訴我說：“我爸最近整日不照家，為了輔導縣城的應屆高中畢業生，中午就在學校吃飯，晚上十點多鐘才回來。你在這兒玩玩，明天再走吧！”
“怎麼？表舅又教書了嗎？”我睜大了眼睛。
“可不是！”二表哥興高采烈地說，“今年春節，我家有三大喜事值得慶祝：一是我爸爸已摘掉了右派帽子，恢復了黨籍和工作，現在金湖中學任教導主任；其次是大哥在農村紮了根，找了個下放知青物件，元旦那天舉行了婚禮；還有，我今年秋天報考大學，錄取在四川大學物理專業，昨天才回家度寒假。你來得正好，請把這些好訊息告訴姑母他們。”話到這裡，他又轉過頭來問我：“你呢，你現在哪兒？今天到金湖辦甚麼事？”
我坦率地告訴他：“也和你一樣，去年考取安徽大學中文系。爸爸又恢復了公社書記的職務。今年春節，我們家也是兩件大喜事啊！這回，爸爸叫我到金湖，是想買幾瓶好酒。可是我跑了好幾個商店，一滴酒也沒有買到，所以我想來找表舅想點辦法……”
二表哥聽了我的介紹，快活的了不得，說：“酒在商店是沒法買到的，因為今年喝酒的人太多了。可你還算有運氣，我在四川託一個酒廠的同學好不容易搞了幾瓶‘五糧液’，給你三瓶怎麼樣？”說到這裡，二表哥激動了，“小軒！我們光從今年春節商店的酒到處賣光這一點，就可以看到今天人民的精神面貌和喜慶心情。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勝利召開、全黨工作著重點的轉移，這將是一個偉大的歷史起點，我們必將看到祖國翻天覆地的變化！”
二表哥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這時，我才領悟到爸爸叫我買酒的心情。
我和二表哥閒談了一會，吃罷午飯，便告辭回家。
一路上，白楊樹上的喜鵲還是喳喳叫個不停，我心頭突然想起昨晚一位老中醫送給我的詩句：
“樹梢縱有幾千鵲，難報人間喜事多。”……
※本文作者：潤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