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夜

浮生難得半日閒。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忙”已經成了人們的口頭禪，我也經常這樣說，這樣想。很奇怪，原來在鄉下反而覺得朋友在一起的時間要多些，現在回到城裡，大家見面的機會反而少了。難得一聚，就會說原因是忙。我真的這樣忙嗎？有人說過，很多事不是我們真的忙，沒時間去做，而是我們沒有真正的去做，假如把手機關一天，出去放鬆一下也會沒什麼的。我覺得這話對我不合適，你放鬆一天，別人就會給你下崗一年。
浮生偷得半日閒。姨夫不在，要送他上坡。我必須給自己放半天假。手機是不用關的，因為那裡沒有訊號。
出城向西五里，再向北七裡，就到了烏蘭溝。雖然離城不遠，可是這裡住的人很少，也很窮。這裡不能算山清水秀，用山窮水惡也有點冤枉。大姨家就在這裡。我到的時候人已經不少了。眼前就是很熟悉的房子，三十年來好象沒有什麼變化。我在姨夫的靈前上香，抬頭看到他的遺像，面帶微笑。這很難得，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有這樣的微笑。他頭髮不長，再短點就成光頭了。兩眼微陷，鼻子很高，個子中等，經常穿著一件藍色對襟衣服。他經常表情平淡，只是在看到我們到他門口的時候會笑著打招呼。他的笑呢？他的笑都被生活壓榨沒了。他六十一年的生命歷程，幾乎都是在勤勞和困難中度過的。聽我姐說，大姨她們結婚時住的還是茅草房。我記得我小時候來他們家已經是三間瓦房，現在還是一樣。他們床頭貼的畫是《沉香救母》、《紅樓夢》，三十年了還是那樣。現在孩子都大了，慢慢可以分擔壓力，盡點孝心了，可是他卻走了。我對著遺像，看著他的笑，覺得有些遺憾和難過。一個人出生的時間、地點、家庭，雖然不能決定他的整個人生，但是影響是很大的。電視上經常有這樣的廣告詞：知識改變命運。但能真正掙脫命運枷鎖的恐怕也不多。
很多事情來的都很突然，比如姨夫的離去。半個月前，他住進醫院，檢查結果是肺癌。他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會很快回去，所以當兒子要回家漆壽木藉口說乾點活時，他還心疼兒子說等自己回去再幹，唉。醫生也束手無策，高階的治療無力負擔，只是保守治療。三天後，當幾個老表以為他睡著了，在門口商量事情時他知道了。知道了不吭聲，但目光裡明顯多了呆滯和絕望。十天後他要求出院。來的時候他帶了兩千塊錢早已經花完了，又花了不少。這是他在家了砍柴掙的，攢了一萬塊。他把錢放在閣樓上一個裝麥糠的大缸裡。他把四千給兒子，意思是辦喪事。他想把剩下的四千留給大姨，唉。我再去看他時，他已經不說話了，老表說他不會說話了，不吃東西了。我回來給我媽說，不是一點飯不能吃，一句話不能說了，我看見了他的眼睛，我知道是他絕望了，他在等死。沒辦法，這樣的病，這樣的條件。隔了一天，他又到醫院了，老表說他鬧著要來。當時老表要盡點力，他非要回去，他要留點錢。現在他要來，他不想死。有誰真的想死呢？即使生活對我們並不好，並不公平。這次來了就沒能回去。兩天後的凌晨六點，姨夫在痛苦和掙扎中走了。我知道他不甘心，因為在掀棺時，我看見他的眼睛還睜著，摸了摸也不肯閉上。
姨夫在時，大姨的日子不好過，可是還是有依靠。他走了，大姨的日子就更難了。我坐在大姨邊上，大姨拉著我的手說話。我摸了摸大姨的背，沒有說話。我知道她以後更可憐了。夜深了，很多人都堅持不了了，坐在凳子上瞌睡。大姨一個人靠在門口，看著對面的山。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但是山還是很黑，只知道山上長的是樹，看不到是什麼樹。
我忽然發現身邊有很多苦命困難的人，需要幫助的人很多，可是我能幫助多少呢？
暮色蒼茫時，我和姐向後山走去。我要和她聊聊。她可能也想和我聊聊。因為她在接一個電話時說是和弟弟在山上，有很多話要說。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我想好了要說什麼。我說了她會聽嗎？有些話我以前已經說過的。不管怎樣，我希望她能過的好一點。她應該是個好人，她對我不錯，我在西安上學的時候，她只要一有錢就會毫不吝惜的給我。我不知道說了什麼，要說的話好象說了。暮色四合，我們慢慢的走下山坡，我看見在黑黑的山脈上有一輪彎月。
燒完香吃飯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我和兩個本家親戚坐在一起。他們說的話，我感到震驚，更多的是難過。我沒有想到，有的人對老師是這樣的看法，難道老師真的就不好了？難道老師真的已經不用尊重了？小j說老師不好，我知道他對老師有看法。他兒子去年才高中畢業，什麼學也沒考上，他覺得是老師沒有教好，見我一次就要說一次。小b也這樣說，我就不知道為什麼了。我問他，他說他不喜歡老師，還說有機會就要治治老師，他在公安局。他說他到下面就到學校去抓。我說老師能幹什麼，他說總有人打牌吧，抓住了還不是老老實實的。還說老師有什麼當頭，還不趁年輕趕快改行。他們的孩子學的很差，沒考上專科。他們家的條件是好的，有一些關係。是不是因為這樣他們才這樣說話？我不知道。我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的看法，但是有這樣想法的人也不少，我在其他單位的同學也說過老師清高，臭硬。有一次一個賣菜的對一個討價還價的人說，一看你就是老師。他覺得老師小氣。我是老師，我不想為老師辯解什麼，我也知道他們說的有的是真的，老師有這樣的缺點。但是一個社會沒有尊師重教的風氣，也是很可怕的事情。自古以來，沒有那個繁榮昌盛的時代不尊重老師。我為他們說的話鬱悶了好久。我也碰到過不上進的學生，不講理的家長，但我相信他們的觀點只是少數派。不管怎樣，我都要對我的學生充滿信心，雖然我帶的班並不好。我對自己說：常想一二。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我們要常想一二快樂事。
夜漸漸深了，涼了，子夜了。我們這裡現在辦喪事會有一個過場叫“哭靈”。一個唱戲的扮做“孝姐”，頭戴白花，身披白麻布，扮做孝子，哭唱“我的可憐的老爹爹”的戲文。這個孝姐年紀較大，脖子很短，容貌有點差。近些年我聽過不少，這些人唱的還可以的。哭靈大概要一個多小時，給五十、一百不等。她們一起有五六個人，每人每天三十塊，有時候沒有地方睡，就趴在桌子上，有時候四五個人擠在一起。看來有人掙錢容易，有人掙錢是不容易的。其實他們也算是民間藝人了，吹拉彈唱都有一手。有時候聽聽還有那個味的。他們比老師更不受尊重，古代就那樣。“孟母三遷”裡講第二次搬到吹鼓手家附近住，孟子就跟著他們學，結果孟母就不願意了，最後搬到老師隔壁住，才穩定下來。但是現在呢？誰比誰更受尊重呢？

夜更深了，更冷了，不能去睡覺，也沒有地方睡，我們就枯坐板凳，迷糊中一個人挨著坐了過來。我一看，是個短小精瘦的老頭，滿臉皺紋，象個久經風霜的“核桃”。看不出來有多少歲，他說他77歲。他說他每天都要跳著一擔雞蛋從大坪到城裡去賣，走25里路，回去是掏一塊五毛錢扒蹦蹦車回去。我嚇一大跳，這麼大的年紀，真不簡單。他說他和兒子都分開過了，自食其力。我又看了看他，短小精瘦，滿臉皺紋，久經風霜，真的是一個外殼堅硬的核桃了。真的不簡單，我不敢想象就是這麼大年紀的人每天還在做著這樣的事，我經常說自己累，我有他累嗎？能看的出來，他的生活很清苦，但也能看的出來，他堅硬的外表下一定有一顆溫柔的心，因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沒有什麼怨言，好象覺得生活本來這樣的。我知道你會活一百歲的。我下次要買你的雞蛋。
時間過的很慢，天還是慢慢的亮了，我看了一下表，五點半。月亮掛在對面的山上，馬上就要落下去了。山裡還是很涼的，我走出來，覺得冷。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的姨夫就要“入土為安”了，我希望他能安心的去，我也希望大姨能平安的把以後的日子過的更好。天更亮了，八仙們忙起來了，他就要走了，一路走好！我要給你磕頭，送你上路，向你祈福。
山中一夜，時間很短，但我感慨很多。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誰又能真正的決定自己的命運呢？不過活的人都應該珍惜身邊的一切，讓逝者安心，生者舒心。紅塵紛擾，人心難測，何必對別人要求太多？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我就要離開了，回到我的生活裡，日復一日。我知道，走出了這個山村，我不會再想這麼多了，因為沒有機會了。
不管怎樣，路都要自己不停的走下去。我要怎麼走？我要走什麼樣的路呢？有誰知道呢？

浮生難得半日閒。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忙”已經成了人們的口頭禪，我也經常這樣說，這樣想。很奇怪，原來在鄉下反而覺得朋友在一起的時間要多些，現在回到城裡，大家見面的機會反而少了。難得一聚，就會說原因是忙。我真的這樣忙嗎？有人說過，很多事不是我們真的忙，沒時間去做，而是我們沒有真正的去做，假如把手機關一天，出去放鬆一下也會沒什麼的。我覺得這話對我不合適，你放鬆一天，別人就會給你下崗一年。
浮生偷得半日閒。姨夫不在，要送他上坡。我必須給自己放半天假。手機是不用關的，因為那裡沒有訊號。
出城向西五里，再向北七裡，就到了烏蘭溝。雖然離城不遠，可是這裡住的人很少，也很窮。這裡不能算山清水秀，用山窮水惡也有點冤枉。大姨家就在這裡。我到的時候人已經不少了。眼前就是很熟悉的房子，三十年來好象沒有什麼變化。我在姨夫的靈前上香，抬頭看到他的遺像，面帶微笑。這很難得，在我的印象中，他很少有這樣的微笑。他頭髮不長，再短點就成光頭了。兩眼微陷，鼻子很高，個子中等，經常穿著一件藍色對襟衣服。他經常表情平淡，只是在看到我們到他門口的時候會笑著打招呼。他的笑呢？他的笑都被生活壓榨沒了。他六十一年的生命歷程，幾乎都是在勤勞和困難中度過的。聽我姐說，大姨她們結婚時住的還是茅草房。我記得我小時候來他們家已經是三間瓦房，現在還是一樣。他們床頭貼的畫是《沉香救母》、《紅樓夢》，三十年了還是那樣。現在孩子都大了，慢慢可以分擔壓力，盡點孝心了，可是他卻走了。我對著遺像，看著他的笑，覺得有些遺憾和難過。一個人出生的時間、地點、家庭，雖然不能決定他的整個人生，但是影響是很大的。電視上經常有這樣的廣告詞：知識改變命運。但能真正掙脫命運枷鎖的恐怕也不多。
很多事情來的都很突然，比如姨夫的離去。半個月前，他住進醫院，檢查結果是肺癌。他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會很快回去，所以當兒子要回家漆壽木藉口說乾點活時，他還心疼兒子說等自己回去再幹，唉。醫生也束手無策，高階的治療無力負擔，只是保守治療。三天後，當幾個老表以為他睡著了，在門口商量事情時他知道了。知道了不吭聲，但目光裡明顯多了呆滯和絕望。十天後他要求出院。來的時候他帶了兩千塊錢早已經花完了，又花了不少。這是他在家了砍柴掙的，攢了一萬塊。他把錢放在閣樓上一個裝麥糠的大缸裡。他把四千給兒子，意思是辦喪事。他想把剩下的四千留給大姨，唉。我再去看他時，他已經不說話了，老表說他不會說話了，不吃東西了。我回來給我媽說，不是一點飯不能吃，一句話不能說了，我看見了他的眼睛，我知道是他絕望了，他在等死。沒辦法，這樣的病，這樣的條件。隔了一天，他又到醫院了，老表說他鬧著要來。當時老表要盡點力，他非要回去，他要留點錢。現在他要來，他不想死。有誰真的想死呢？即使生活對我們並不好，並不公平。這次來了就沒能回去。兩天後的凌晨六點，姨夫在痛苦和掙扎中走了。我知道他不甘心，因為在掀棺時，我看見他的眼睛還睜著，摸了摸也不肯閉上。
姨夫在時，大姨的日子不好過，可是還是有依靠。他走了，大姨的日子就更難了。我坐在大姨邊上，大姨拉著我的手說話。我摸了摸大姨的背，沒有說話。我知道她以後更可憐了。夜深了，很多人都堅持不了了，坐在凳子上瞌睡。大姨一個人靠在門口，看著對面的山。天上有月亮，也有星星，但是山還是很黑，只知道山上長的是樹，看不到是什麼樹。
我忽然發現身邊有很多苦命困難的人，需要幫助的人很多，可是我能幫助多少呢？
暮色蒼茫時，我和姐向後山走去。我要和她聊聊。她可能也想和我聊聊。因為她在接一個電話時說是和弟弟在山上，有很多話要說。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雖然我想好了要說什麼。我說了她會聽嗎？有些話我以前已經說過的。不管怎樣，我希望她能過的好一點。她應該是個好人，她對我不錯，我在西安上學的時候，她只要一有錢就會毫不吝惜的給我。我不知道說了什麼，要說的話好象說了。暮色四合，我們慢慢的走下山坡，我看見在黑黑的山脈上有一輪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