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碎片

在美洲被歐洲人發現以前，造物主一定把他最精心的設計和愛給了中華。東南是大海，西面崇山峻嶺，北面是荒涼的大漠，中間是廣袤富饒的平原。而東邊那個小小的島國，不過是剩餘的邊角廢料，是遺棄在海上的碎片。
從飛機上望下往去，讓人擔心著落的土地會很不穩當。深藍色的大海就在那些棕色的陸地周圍翻著泡沫。不知道海岸線在哪裡。這裡大海和陸地交叉在一起。千奇百怪的形狀，就像被踩了很多腳的一灘稀泥。
那裡的陸地本來就是很不穩的。2006年6月，我剛去不久，住在aots的橫濱研修中心。早晨的時候感覺床輕輕的搖晃。心裡想著這是不是地震了，我是不是要跑出去避難，或者躲到床底下去。但是還沒有想完，就又睡著了。研修的老師說，我們都沒經受過地震的體驗，所以一點都不害怕。以前就有研修生根本不敢睡在房間裡，而是一到晚上就扛著被子睡到一樓的大廳裡來的。那個研修的老師叫做西阪，號稱經歷過95阪神大地震的傢伙。不過他的經歷竟然也和我差不多。95年他睡在學校的宿舍，劇烈的震動傳來。他半睜開眼睛，看見頭頂上一個唱片機在震動中漸漸的移動，他想著如果這個大玩意掉下來，他一定會砸死當場。然後又睡著了。等西阪醒來，學校停課，工廠停工，道路阻斷，神戶一帶已經哀鴻遍野，數千人死於非命。
後來西阪帶我們去神戶參觀大地震的紀念館。每個人都得看電影紀錄片。起初寧靜的街道，忽然就傳出巨響。所有的窗玻璃，奇嘩嘩的碎了。房子和電線杆像沒立穩的積木一樣東倒西歪。連高架橋也象帶子一樣繃斷了。公交車緊急剎車，好來烏大片一樣半截停在半空中。雖然比起唐山20萬人瞬間埋於廢墟，這實在不應該算什麼，我依然被震撼了半晌，好久都沒有說出話來。神戶一帶那時有很多木製的小房，經受不起地震紛紛坍塌。許多人家被壓在下面。然後又燃起大火。一家人救了出來，惟獨姐姐被壓在木板下。大火襲來，無法再救，終於被燒死了。火災過後，熟悉的城市家園不復存在。沒有水，沒有電，沒有房子，也沒有食物。悲傷，抱怨，哭泣，飢餓，每夜都是喧擾無法入眠。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卻一點都不同情這個民族。地震，火災，都只是暫時的損失。無數次的打擊，對災難習以為常，這些人也就變得更加可怕了。如今的神戶，是我在日本見到的最漂亮的城市。或許是太多的毀壞，方便了全新的建造。他們把房子造得極其堅固，讓地震也不能倒塌。高架橋下，支援的柱子和減震的措施，重重疊疊，相比之下，上海的高架造得猶如兒戲。
可能太多災難的襲擾，相比之下，普通日本人的生活似乎比我們更沒有理想。春去秋來，花開葉落，有出生所以有死亡，生命不過追求這期間平安的生活著，讓它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就是他們的理想。無論是怎麼樣的職業，似乎就是這平安理想的一部分。他們都是懷著敬業之心的。食堂打飯的大媽，時刻臉上也要帶著微笑。顏色鮮明的工作服裝，也絕對是一塵不染。絕對不會把某天心情的不快，寫在面對顧客的臉上。公交車的司機，無論天氣好壞，無論人多人少，始終都是同樣的一付表情，同樣的一個語氣報出下一站的名稱。從來就不會大喊大叫，也決不會因為堵車而大罵一句發洩一下。讓人覺得很虛偽的一群人，但他們是虛偽得憨厚的。中國人做了餐廳的服務員，那是生活所迫。有什麼理由為老闆好好的賣命？你能管住我按時上班，還能管住我的心情好壞？最厭惡的莫過於低賤的工作，而最大的對頭莫過於精明小氣的老闆了。而日本的普通人們，竟然都是社會的玩偶一般，老老實實的做著自己的那份工作，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喜歡做什麼，自己又應該做什麼吧？
為了讓我們瞭解日本人的社會，aots的研修中心常常聘請講師來講課。一般都是一些搞社會研究的學者，或者是企業裡經驗豐富的老頭。有一個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的老頭，一進課堂就用中文說：
“我的中文不是很好，請大家多多包涵。”
大家竟然都鼓起掌來。這個班都是中國人，聽了許多彆扭的日語講座，居然有一個日本老頭能說這麼地道的中文。日本老頭在中國留學兩年，果然全篇都用中文講述。偶爾講述他自己的觀點，偶爾也讓我們發言。討論的結果，在日本，每個人都安於自己的本職工作，無論是企業還是社會，都像機器一樣平安的運轉著。這就消磨了天生的創意。所以在產業成熟的行業，像汽車工業，日本人能做得很好。但是資訊時代，一切又迴歸個人英雄主義，創新如雨後春筍一般湧現的時代，日本人又落後了。大洋的彼岸，高舉著火炬的自由女神像下的那群白種人，遙遙領先。這還是有點讓人害怕，因為我能看到的日本人的弊端，日本人自己也能看到。而我自己的問題，卻沒有人來告訴我。
日本人的上班，並非都如想象中的早。我在福岡實習的期間，都按每天8點半上班。但是我的生活指導，就坐在我旁邊的鬆井，卻是常常一上午不見人。我許多工作都需要他的安排，導致上午常常浪費無事可幹，除了參加一些無聊的例會，就只能上上網。快中午的時候來了，看見我還大叫一聲“早上好”，讓人感覺彆扭極了。這個公司並沒有規定要幾點上班，只是規定了每天最少的工作時間。導致日本人都喜歡晚一些來。因為一早來工作並不顯得積極。但是工作到很晚，上司就會覺得你工作很努力。日本人認為個人生來能力均等，惟有努力是硬道理。這真是顯得很變態。白天懶懶散散的有工作也放著，晚上拼命的加班，只是為了做個工作努力的樣子。早回家了還會被老婆認為事業不順，只好在路上再去找個地方喝喝酒消磨時間。
他們都是些三十幾歲的男人，工作十餘年，從我這樣的普通職員，漸漸的升到主任。這些人管理的專案，規範極度的嚴格。就是一個簡單的設計，有人提出一個小小的問題，按照規範的流程走下來，也數不清要開多少次會，要寫多少張“票”，要籤多少回字。而對這人夥人，如何寫程式程式碼早就無關緊要，那不過是巨大機器裡的最後一堆小零件。細心的維護著他們那些要命的表格資料，才是他們職業裡最珍視的任務。儘管專案進展慢得像蝸牛，那也一切都在他們怡然自得的計劃之中。下班之後，鬆井他們喜歡去喝酒。但也不是如傳說中的多，不過一週一兩次而已。因為我只去三個月，一來一往，就有些歡迎和歡送的意義。他們反覆的拉我去喝酒吃飯。飯桌之上日本人不再靦腆安靜，喧鬧得一點也不亞於我們。我的日語和英語都很爛，但是混合使用，再帶紙筆寫寫漢字，也和他們能平常的交流。

“你知道日本的歷史是什麼時候起源的麼？”我問鬆井。
他說不知。我很驚奇日本人不知道自己的歷史。如果有人問我中華的誕生，我一定會教他軒轅黃帝五千年前創立華夏。我存心給他灌輸點中華文化：“日本人是中國秦朝的時候，徐福帶三千童男童女，去東海尋找長生不老藥時，定居在日本的。”
“那是多久之前呢？”鬆井問。
我說：“大約兩千年前吧。”
“恩，差不多。”鬆井點頭稱是，然後說：“我們是兄弟！”然後乾杯。
兄弟？我想大多數中國人可不這麼認為。既生中華，何生日本？一個在海洋的碎片之上，火山口下生生不息的民族。這裡的野心家又何其的暴虐，時時不忘他們的武士精神。這裡的民眾們又何其的溫順，甘做社會小小的齒輪。這裡的企業家們又何其的契而不捨，追蹤著世界最先進國家的道路。只要他們沒有全部沉淪於海下，他們始終還要在我們的身邊，和我們“兄弟”下去。他們是上帝給我們安排的最好伴侶嗎？
福岡的期間，同事裡就只有我一箇中國人。在休息日沒事的時候，常常出去遊蕩遊蕩。雖然日本以人口密度大著稱，九州的小城裡街道卻分外的寧靜。天空總是分外的藍，路面上一塵不染。沒有人，也沒有狗跑來跑去。城市和農村混合在一起。幾棟大樓間圍著白色的欄杆，中間是綠油油的水稻田。再過去路邊是空地。長滿了一人多高的向日葵。再過去是小別墅一樣的農舍，田，小山，再過去依然是城市。夕陽落到山的上面，火紅的陽光灑在陌生的土地上。我趕緊往回走了。穿過高速公路的下面，路邊仔細的栽種著星星點點的鮮花，四面是淡綠色的草。是的，處處都像花園一樣精緻美麗的城市。每一個地方，都是精心打扮過的。如果是我熱愛小資生活的上海女人，我一定會留戀這裡不願離開。但是我卻是男人。東海那邊的那片大陸上，造物的愛籠罩於那裡，更多的不守規矩人們為了生存如狼似虎的工作著。他們充滿了理想，盛滿了智慧與慾望。從不安於自己的宿命，也不想像這裡的人一樣簡單的生活下去。他們每天腦海裡翻新著新的想法，做著新的出格的事。我生來帶著那片土地的血，帶著它的性格。沒有它的美麗與強盛，就沒有我生命的未來。


寫在日本研修時的雜感。(作者自評)

在美洲被歐洲人發現以前，造物主一定把他最精心的設計和愛給了中華。東南是大海，西面崇山峻嶺，北面是荒涼的大漠，中間是廣袤富饒的平原。而東邊那個小小的島國，不過是剩餘的邊角廢料，是遺棄在海上的碎片。
從飛機上望下往去，讓人擔心著落的土地會很不穩當。深藍色的大海就在那些棕色的陸地周圍翻著泡沫。不知道海岸線在哪裡。這裡大海和陸地交叉在一起。千奇百怪的形狀，就像被踩了很多腳的一灘稀泥。
那裡的陸地本來就是很不穩的。2006年6月，我剛去不久，住在aots的橫濱研修中心。早晨的時候感覺床輕輕的搖晃。心裡想著這是不是地震了，我是不是要跑出去避難，或者躲到床底下去。但是還沒有想完，就又睡著了。研修的老師說，我們都沒經受過地震的體驗，所以一點都不害怕。以前就有研修生根本不敢睡在房間裡，而是一到晚上就扛著被子睡到一樓的大廳裡來的。那個研修的老師叫做西阪，號稱經歷過95阪神大地震的傢伙。不過他的經歷竟然也和我差不多。95年他睡在學校的宿舍，劇烈的震動傳來。他半睜開眼睛，看見頭頂上一個唱片機在震動中漸漸的移動，他想著如果這個大玩意掉下來，他一定會砸死當場。然後又睡著了。等西阪醒來，學校停課，工廠停工，道路阻斷，神戶一帶已經哀鴻遍野，數千人死於非命。
後來西阪帶我們去神戶參觀大地震的紀念館。每個人都得看電影紀錄片。起初寧靜的街道，忽然就傳出巨響。所有的窗玻璃，奇嘩嘩的碎了。房子和電線杆像沒立穩的積木一樣東倒西歪。連高架橋也象帶子一樣繃斷了。公交車緊急剎車，好來烏大片一樣半截停在半空中。雖然比起唐山20萬人瞬間埋於廢墟，這實在不應該算什麼，我依然被震撼了半晌，好久都沒有說出話來。神戶一帶那時有很多木製的小房，經受不起地震紛紛坍塌。許多人家被壓在下面。然後又燃起大火。一家人救了出來，惟獨姐姐被壓在木板下。大火襲來，無法再救，終於被燒死了。火災過後，熟悉的城市家園不復存在。沒有水，沒有電，沒有房子，也沒有食物。悲傷，抱怨，哭泣，飢餓，每夜都是喧擾無法入眠。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卻一點都不同情這個民族。地震，火災，都只是暫時的損失。無數次的打擊，對災難習以為常，這些人也就變得更加可怕了。如今的神戶，是我在日本見到的最漂亮的城市。或許是太多的毀壞，方便了全新的建造。他們把房子造得極其堅固，讓地震也不能倒塌。高架橋下，支援的柱子和減震的措施，重重疊疊，相比之下，上海的高架造得猶如兒戲。
可能太多災難的襲擾，相比之下，普通日本人的生活似乎比我們更沒有理想。春去秋來，花開葉落，有出生所以有死亡，生命不過追求這期間平安的生活著，讓它一代一代的傳承下去，就是他們的理想。無論是怎麼樣的職業，似乎就是這平安理想的一部分。他們都是懷著敬業之心的。食堂打飯的大媽，時刻臉上也要帶著微笑。顏色鮮明的工作服裝，也絕對是一塵不染。絕對不會把某天心情的不快，寫在面對顧客的臉上。公交車的司機，無論天氣好壞，無論人多人少，始終都是同樣的一付表情，同樣的一個語氣報出下一站的名稱。從來就不會大喊大叫，也決不會因為堵車而大罵一句發洩一下。讓人覺得很虛偽的一群人，但他們是虛偽得憨厚的。中國人做了餐廳的服務員，那是生活所迫。有什麼理由為老闆好好的賣命？你能管住我按時上班，還能管住我的心情好壞？最厭惡的莫過於低賤的工作，而最大的對頭莫過於精明小氣的老闆了。而日本的普通人們，竟然都是社會的玩偶一般，老老實實的做著自己的那份工作，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喜歡做什麼，自己又應該做什麼吧？
為了讓我們瞭解日本人的社會，aots的研修中心常常聘請講師來講課。一般都是一些搞社會研究的學者，或者是企業裡經驗豐富的老頭。有一個叫什麼名字我忘記了的老頭，一進課堂就用中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