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思緒隨雨飛

細雨，淅淅瀝瀝，已經下了不知有多少天了。人被囚在家裡，出去不得。迷朦的霧氣，籠罩著周遭的一切，空氣潮溼得擰得出水來。小院的樹枝上，滴滴水珠，不時沙沙墜落，似憂傷少女的清淚。幾株玉蘭，已經雨打花殘，風吹花落花滿地，白裡浸著淡淡水紅色憂傷的花瓣，零落成泥，只有香如故。池塘裡的幾尾錦鯉，也不堪霪雨的日日滋擾，躲進了假山的罅隙裡，不願出來。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此時此刻，心情紛亂如擾，恰似風兒拂過一池春水。無邊思緒，隨著微風，在朦朦細雨中飄散……
猶記那歲，你已及笄年，兩重心字羅衣，顧盼含羞，雙眉若笑。也是在這細雨如絲的天氣，撐一柄西湖紙傘，負笈登門求教。你那弱柳扶風的模樣，那清貧的家境，無不讓人心之惻惻。時光荏苒，數載光陰飛逝如一日，我依舊結廬於斯，傳道於斯，而你，是否已經金榜題名？
遙想當年，我負笈嶽麓之下，湘水之濱。也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天氣，我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胸懷雄心壯志，我毅然來到嶽麓書院，準備拜見理學大師張軾，來聆聽他的講學。雖然時光已經逝去千年，但他的講壇，依舊潔淨如新，肅穆莊嚴，纖塵不染。我站立於斯，彷彿看見石蘭香薰的嫋嫋青煙旁，張老夫子正手搖蒲扇，搖頭晃腦地低吟淺唱：“半畝方塘一鑑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而那聞名遐邇的朱熹老夫子，正端著一盞香茗，雙目微閉，細細品著，似在細細品味那“為有源頭活水來”的箇中滋味。
不想打破這和諧的氣氛，驚擾了兩位長者，我欲暫退一時。出門後，驀地一轉身，看見那絲雨欲滴的簷下，兩側門柱上的那副陰文對聯：惟楚有材，於斯為成盛。深深陷於黑色大理石中蒼遒的隸書，如同宋朝理學一樣深邃。
我獨自在林間小道上穿行，一路聆聽那雨打細葉的沙沙聲，心情難以平靜。
稍頃，來到半山腰的白鶴泉。兩隻白鶴一眠一飲，我不敢驚動它們，兀自立於半山腰及目遠眺。只見那山前白鷺翻飛的江面，有一漁者，正坐於小舟之上，披蓑戴笠，釣於如絲的細雨中，我暗自思忖，那是不是江南名僧張志和？值此農曆三月，桃花水漲，定會引來肥美的鱖魚，逐花隨流水。今夜，老者必定會於自己茅舍，舀上一瓢清水，來煮今春的第一碗甘甜的魚湯！
我神思邈邈，彷彿那闊別多年的江南水鄉，又回到了眼前。
一夜春雨，小河長胖了，湖水長高了。堂前屋後的柳樹，那長滿粒粒飽滿芽苞的枝條，在風中盡情地飛舞，早出的柳絮，落在渾黃的積水中打著轉。偶爾有孩童，用樹枝擊打簷下的積水嬉戲。湖裡因水漲而泛白，昨天還青淺青淺的蒿草灘，幾乎全被水沒住了。泅水而長的嫩黃的蒿芽，必定長高了一尺有餘吧。看，薄薄的細雨中，有扁舟一葉，蕩於湖心，上面正坐著的採蒿人，正如同接受上蒼的恩賜一般，虔誠地採摘大自然賦予的精華。洋溢著飽滿的生命力的河水，此時成了魚兒繁衍生息的樂園。那時不時“蹦”地一聲相擁而躍出水面的魚兒，此時是何等的幸福與快樂！成雙結對的鴛鴦，歡快的戲於湖中。白鷺是不戀家的，依舊忘情於那片溼漉漉的天空。漁人，坐在蜒蜒入湖的小河邊，時不時拉起浸於水中的罾，用一柄長長的舀子，在罾的窩裡，掏出漁獲，也顧不上蓑笠上的水滴，趁勢鑽進他溫暖的懷抱。
八百里洞庭啊，此時有多少舴艋小舟，正泛於茫茫的湖面，在這桃花水漲的時候，收穫著上蒼恩賜給他們的一個肥美的季節……
——風吹細葉，將我遠去的靈魂，拽回到現實中來，我揉了揉酸脹酸脹的眼睛，窗外如絲的細雨，仍舊淅淅瀝瀝。
——但此時此刻，我的心情，已經舒暢了許多。
二oo六年五月二十七日
※本文作者：曉風殘月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