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女人

女人年約四十，面板白皙，身段苗條，一幅風韻猶存的樣子，清秀可人的瓜子臉總是盛滿了笑。女人開著一家百貨店，門面很小，就在我的樓下。
初來時，心情很糟，陌生的工作，嘈雜的環境，使我頭腦昏昏食慾不振。－－幸好樓下有個小店，店裡有個微笑的女人。每每寂寞之極，就跑去和她閒談，以求驅走孤獨，打發無聊的時光。女人總是微笑著，要麼靜靜地聽我訴說，要麼愉快地回答我的問題。她的微笑彷彿一枚美麗的石子，投在我心湖的死水中，泛起一圈圈漣漪。我總是在她的微笑中心情舒暢地回家，洗腳、睡覺，一夜安然。
女人有一個兒子，讀高二，長的很像她，卻很沉靜，臉上鮮有笑容。不知為什麼，我居然想認識一下她的丈夫。當我試探著問孩子的父親時，女人沉默了一下，隨即笑著說：我們不是一路人，合不來，各走各的路。我心知觸了別人的傷處，立即道歉，她卻很隨意地說：沒什麼，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後來，我慢慢地聽說了她的故事。生長於賈平凹筆下鄂豫陝三省交界之處的人文薈萃風景優美的省際小鎮荊紫關的美麗女人，擁有的故事卻是悲悽的。當她在青山綠水邊長成水靈靈的大姑娘時，求婚的人絡繹不絕，她的父母單單選中一個回老家探親的年輕人，因為他的父親是鄰縣一個局的局長，他本人也是吃商品糧的教師。於是美麗的女人很快與新婚的丈夫辭別爹孃，從此遠離家鄉。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丈夫是個吃喝嫖賭抽樣樣俱全的“混混兒”，他在小城名聲太壞而不得不回老家找媳婦。但女人已回頭無岸。丈夫很不顧家，在外面賭輸了就打女人解氣，常常是不分場合揪住頭髮就開始。我在一瞬間明白了女人的頭髮何以會如此稀少，而且有的地方的頭皮一目瞭然。
我勸女人離婚，離了乾淨。她苦笑，她說男方人多勢眾，她一個女人家，無親無靠，孤身一人，離婚就會失去兒子，她想等兒子畢業後再說。談到兒子上學的費用，她又沉默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只有我供啊，這也許是命吧。這下愣到我沉默了，我無法想象一個就地批發小商品零售的女人一年究竟能賺多少錢，她兒子現在的吃穿費用已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上大學後一年就需要幾萬元，我真替她擔心。更可惡的是，她丈夫時不時還來她這兒大鬧一氣，末了拿煙帶酒還要錢，為了能過幾天寧靜的日子，女人只好聽之任之，用她的話說是拿錢消災。
看著她開心的笑容，聽著她平靜的聲音，我不禁想到，這樣的事若攤上我，說不定會絕望的自殺。女人的回答簡單卻富有哲理，她說事情已經這樣了，日子總得過下去，笑也是生活，哭也是生活，她寧可選擇笑。是啊，笑對人生！遭遇苦難的女人尚且如此，我卻面對新的環境整天憂心忡忡，真是慚愧!這麼一想，心裡立刻輕鬆多了。
我在那個地方住了一年。其間，女人日日獨自守著門面，我經常看到她的笑臉，只是不再有時間與她閒談，我的身體好多了，我還有許多的事要做。
時隔兩年，有事又去老地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那個小店，找不到曾經給我灰色的日子帶來一道亮麗風景線的微笑的女人。別人告訴我，女人的兒子考上了武漢的一所名牌院校，她的心願已了，收了小店，離了婚，回老家去做生意去了。
我的內心一片欣慰，為女人遠離不幸而祝福。然而，站在冬日的風中，我卻是那麼地若有所失，小樓猶在，斯人已去，有種“黃鶴一去不復返，此地空餘黃鶴樓”的悵然之感。
2003.9

※本文作者：此女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