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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

張強

一天晚上,接到張賢斌從廣東打來的電話,說張強死了。
聽完零亂的話語,終於明白:當天中午,張強比往常提前個多小時單獨去了建築工地,等人們去工地時,發現他已死在魚塘中,頸部、胸部、下陰、腿部,都有傷痕。報案後,派出所的人說是游泳淹死的,傷痕是被魚蝦咬的。他們打電話給我的意思是:懷疑。要求我在這邊喊公安局的人過去調查。我說:“根據屬地管轄原則,這是不可能的。”
放下電話,我想,張強這一天遲早都是要來的。
1987年,張強從老家來縣城讀高中,在統計局宿舍與我共同吃住了一個學期,後因我籌備結婚,他搬了出去。出去後,可能是我“嘴巴多”,他很少來宿舍,喊他需要草稿紙時來拿,也終歸沒有來拿過。偶爾在街上碰到他,多在打檯球,5角錢一次,輸多贏少。勸他一兩句好好讀書的話,先時他還走開,後來就只是笑笑,無動於衷。久而久之,看到他“無可救藥”的樣子,我也就熟視無睹了。不過比起他父母罵他、打他,他將磨亮的彎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者對勸他的人回嗆兩句來,對我他算是夠客氣的了。到第四個學期,他把報名讀書的錢用來打了遊戲,或者賭了檯球什麼的,根本無心上課。他用借騙手段,在親友處為他父母欠下一筆筆債務後,棄學回家了。
可能是難以忍受日晒雨淋的日子,時興殺廣時,張強去了廣東,進了一家養雞場。他給我來信,說後悔不聽我的話,沒將高中讀畢業。有高中畢業證,進廠每月就要多100塊,不過他會騎自行車,比其他國中生又要多100元。每過數月,他都象寨上其他外出打工的人一樣,寄三五百元到我這裡,讓我轉給他父母。在鄉郵電所取錢很困難,有時三兩個月都取不到。他的計劃是:打幾年工,掙得萬把塊錢,離開半坡的木房,把磚房修到山腳的馬路邊,然後結婚,不然一年請人挑煤都夠麻煩。我也寫信勸他好好幹,農村人,反正在哪裡都是“磨骨頭養腸子”。
張強每年春節都要回家,先前那幾年回來,西裝革履,春風得意,大有衣錦還鄉之感。但有一年回來,滿臉陰沉,交談中得知,他在一個林場砍木材,結帳時,外省的包工頭,將他們半年餘下的工資全數卷跑了,他氣得差點吐血。說完破口大罵:“他媽的,無毒不丈夫!”第二年春節他沒有回家,一天,我收到他寄回的1萬元錢。正在狐疑,不幾日他來取錢,在我的追問下,他道出了真相:原來是花生廠老闆信任他,讓他帶1萬元去付進貨款,他卻將錢匯了回來,人也逃了回來。我說:“最好還人家,不能1萬塊錢就把那地方賣啦。”他取錢回家後,沒有外出,不時拿錢上街賭一把。父母勸他不聽,終歸去的多來的少,半年下來已所剩無幾,無奈之下又去了廣東。他家那風來對穿對過的木房,依然在半山飄搖。此時,20來戶人家的寨子,在外打過工的,已有10家新建了磚房。至於他的個人問題,不是人家嫌他家窮,就是他嫌人家不漂亮,終因“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二十好幾。
聽寨上打工的人說,張強在外很少做活路了,早出晚歸,多是“翻砂”(偷盜)。不時找一個地方做工,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作個掩護而已,寄回來的錢漸漸稀少。前年臘月我回去過春節,在寨子對面山腳,見一位姑娘腆著肚子坐在路邊哭,張強站得遠遠的。我一問,原來是他女朋友,家在四川。張強騙她說,他家在大興街上,有兩層磚房。“那個舅子親爺,哪曉得,還要上半坡才到他家那破房子!”姑娘越哭越傷心。我喊他勸姑娘一道走,他卻說:“要死她就去死!”我說:“死?兄弟,那是兩條命!”在我的勸說下,他倆慢慢上了山。剛過春節,他倆都去了廣東,後來聽說那姑娘引產離開了他。
張強死後,終歸沒能翻案。張強打工那家老闆出資20000元,火化後,由張賢斌等人將骨灰送了回來。下葬那天,我覺得已沒有必要回去。看著張強出生的地方,想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情景,不覺潸然淚下。


這一文章裡,對人物的刻畫有點淡,但對於社會生活的問題,卻突現得異常強烈。或者,正是這實實在在的悲哀,終究讓讀者記住了主角這麼一個人。然後,忽然發現,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一種群體。(作者自評)
※本文作者:張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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