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堤雅，只屬於夜晚的地方

2002年11月，我作為貴州電視臺《生活週刊》欄目的編導，應邀前往泰國製作一部旅遊系列專題片。在總共7晚8天的時間裡，從曼谷到芭堤雅，從佛統到桂河，我們的足跡踏遍了這個熱帶旅遊王國的大部分土地。那不僅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邁出國門，而且由於是去工作，我們無法像別人一樣盡情地遊覽，於是利用從拍攝工作中“擠”出來的一點點時間來記錄下一些稍縱即逝的瞬間就顯得極為難得。在全部的7晚8天當中，又尤數在芭堤雅的那兩天兩夜留給我的記憶是最為深刻的。
　　那是在抵達泰國後的第3天，我們從曼谷乘車前往泰國最負盛名的海濱旅遊勝地芭堤雅。從曼谷出發，沿高速公路往東南方向行駛近150公里，當碧藍色的暹羅灣開始出現在我們視野中的時候，芭堤雅這座舉世聞名的旅遊城市也就對我們這群來自異國的人敞開懷抱了。芭堤雅名氣雖大，在地圖上卻很難找到。因為這是屬於泰國春武里府的一座海濱小城，主要的遊樂區域也就是沿著海濱一字排開的兩條長街。從車窗望出去，整座城市似乎稀稀落落的沒有多少居民。烈日下，芭堤雅的大街小巷都透著一股熱帶地區所特有的慵懶。很多地方映入我們眼簾的是破敗的房屋，狹窄的街道和並不稠密的車流（這一點和首都曼谷是迥然不同的）。除了澄藍如洗的天空、碧綠平整的熱帶草坪和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沿街椰子樹以外，很難讓人把這樣一座看上去極其平凡的熱帶小城和舉世聞名的度假勝地聯想到一起。導遊告訴我們，在芭堤雅，你是無法在白天領略它的風采的。換句話說，也只有在夜色降臨，華燈初上之際，芭堤雅的真實風貌才能真正展露無遺。這是一座屬於夜晚的城市，也是一座同時用兩張不同的面孔來面對世人的城市。因為這個緣故，再加上芭堤雅的白晝酷暑難熬，我們也就決定先安頓下來，待天黑之後再去領略一下這座在白天並不起眼的城市究竟有些什麼魅力。
　　晚上8點，我們走出賓館，穿過一條掩映在椰樹林間的小路，每人花50泰銖便各乘一輛摩托的士進入了市區。剛拐過一處街角，遠遠便望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伴隨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是從哪裡突然間冒出來的，驀地便佔滿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包括白種人、黑人、黃種人、擁有不同血統的混血兒……，他們有的氣定神閒，有的躊躇滿志，但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最多的是一種愜意，一種在異國他鄉所特有的愜意。在滿天的星光映照下，燈火中的城市顯得分外熱鬧。面對驚詫異常的我們，導遊平靜地說幾乎每一個初次來到芭堤雅的人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也難怪，一座白天近乎死氣沉沉的小城一下子就變得人潮洶湧且五光十色，這確實讓人驚異。芭堤雅的遊覽設施眾多且相對集中，由於每一家賓館、餐廳、酒吧和旅遊用品專賣店都安裝了霓虹燈，因此眩目的燈光讓我們這些習慣了寧靜的人一時間難以適應。沿著人行道緩緩走去，滿眼都是擁擠的人群、窗明几淨的店鋪和豐富的旅遊商品。芭堤雅的繁華我是早有耳聞的，但如此旺盛的人氣和如此琳琅滿目的商品供應我還是略有始料未及。各種語言的說話聲、汽車摩托車的引擎聲、帶著不流利英語痕跡的叫賣聲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海潮聲都在提醒我們：泰國是一個以旅遊業為經濟支柱的國家。為了保持國家有持續不斷的外匯收入，是必須刻意營造一種足以讓每一個外來遊客都感到溫馨的生活、消費氣氛的。特別是1998年的金融風暴讓泰國經濟幾乎處於崩潰邊緣以後，為了進一步吸引外國遊客以增加旅遊收入，泰國政府鼓勵各旅遊地採取各種措施改善旅遊環境。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泰國第一遊覽勝地的芭堤雅自然不甘人後。於是，如何讓每一個外來遊客儘可能多停留些日子就成了很多當地人的心願。誠然，身處這樣的氛圍中，同樣身為外國遊客的我們也感受到了這樣的一種熱情，一種情不自禁的熱情。
　　正在邊觀賞邊思索，忽然，一雙纖細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臂。怎麼了？是遇到劫匪了嗎？不等我明白過來，我的身旁已響起了一陣鬨笑。原來我們不知不覺間已走進了一條全是酒吧的小街，這裡的陪酒女郎們都在不遺餘力地招攬顧客。抓住我手臂的不是劫匪，而是一名穿著暴露且濃妝豔抹的陪酒女郎。很明顯，她把我們當成有獵豔傳統的日本或是韓國遊客了。由於猝不及防，我下意識地推了她一把，力氣大得差點將她推倒在地上。對此，酒吧裡的客人和其餘的陪酒女郎們幾乎笑彎了腰。恍然大悟的我趕緊把那名倒黴的女郎扶起來並向她道歉，沒想到她卻並不生氣，只是略帶苦澀地笑一笑，擺擺手又回到酒吧裡找別的客人去了。目睹此景的導遊告訴我們，這幾年來自中國大陸的遊客人數增長相當快，而國內遊客的生活習慣與日韓遊客以及港澳臺遊客都大不相同，所以當陪酒女郎或是其餘帶色情性質的服務招攬被拒絕在她們看來也就不算是什麼稀奇事了（當然也有少數不拒絕甚至是主動要求的）。我對自己無意中動了粗心懷歉疚，但在她眼裡這也許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對她們來說，拉到客人來消費並得到數目不菲的小費才是目的。除了這個，別的也許什麼都不重要。在芭堤雅，這樣的消費場所實在太多太多，以致我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走進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露天酒吧。芭堤雅的酒吧一般面積都相當大，其裝潢也基本上都是一樣的，那就是用巨大的圓木來製成桌椅和牆壁；店內的燈光也都以表示曖昧的粉紅色為基調。大聲招攬，大杯勸酒和大把數錢，在這樣瀰漫著近乎野性氛圍的地方，客人是很容易在酒精的作用下和陪酒女郎們很快達成某種“默契”的。而這種“默契”的背後，伴隨著的往往是無數令人感嘆的狂放和辛酸。泰國的色情業是公開的，在不少歐美和日本遊客看來這差不多就是這個國家能不斷吸引他們前來的動力。街頭的大幅色情廣告和以女性身體輪廓為特徵的霓虹燈光時時可見。在芭堤雅街頭，還不時能看到這樣一幅幅畫面：來自歐美的男人和明顯是當地人的女人十分親切地偎依在一起散步、用餐、竊竊私語；有的甚至還推著嬰兒車，車裡的孩子也非常明顯擁有兩種血統……從導遊那裡我們得知，這些女人都無一例外的是外國男人們固定（或是相對固定）的當地“妻子”。無論男人們在本國是不是已婚，在這裡他們都是具備再次擁有一個“妻子”的權利的。這些“妻子”們往往是由於家庭生活困難，經“專業人士”的介紹而成為外國男人的“家庭”一員的。男人們並不需要和她們長相廝守，只要定期為她們提供一筆生活費用（具體數目不得而知）即可。用這筆錢，她們可以操持家務，養育孩子，使自己能做的一切讓男人們感到“家庭”的溫暖。男人們回國了，她們便根據達成的協議要麼繼續打理家庭等男人們再次前來，要麼改去為別的外國男人服務。擁有這樣“家庭”的男女常常不住賓館而是在當地租一套公寓住下。由於費用相對便宜且個人隱私不易洩露（也不會有誰對此感興趣），在當地這種“臨時家庭”的數目相當可觀。在夜色中，他們儼然一家人般外出、休閒、消費；在不知實情的外人面前，誰又會明白他們之間的真正關係呢？在芭堤雅的夜色中，這確實是一道風景，一道在我們看來完全不可思議的風景。

芭堤雅的居民很少，只有4萬多人；但是據統計，現在芭堤雅的常住人口（包括一年中居住時間超過5個月的）達到了16萬人之多。也就是說，在芭堤雅，平均每一個當地居民要為4個外來遊客服務。對於這個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一直是一個小漁村，直到被美軍用作療養基地才得以迅速發展起來的城市來說，它一開始被就註定是為外來的人而存在的。儘管美軍於20世紀70年代撤離了這裡，但是蜂擁而來的外國遊客讓美軍離去的真空很快便得以填補。沒有外來的人，這裡也許永遠都只是小漁村而不為世人所知；但從另一個方向看，沒有這麼多的外來遊客，這裡也許也永遠不會發生這麼多讓人感慨的事情。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芭堤雅那林林總總的賓館、舞廳、夜總會、商店、酒吧都不是為自己而存在的。沒有為這裡帶來滾滾財源的外來遊客，這裡的一切都將徹底改變；而這種改變，在大多數人的眼裡或許雖略有嚮往，卻不可想象。畢竟，在這樣一座完全依賴外來遊客生存的城市裡，“衣食父母”的需求就是這裡的發展方向。一位德國人這樣告訴我芭堤雅留給他的印象：“pataya?thiscityisshit!becauseit’sonlysexandnothinganothers（芭堤雅簡直一無是處，這裡除了性就一無所有）。”也許芭堤雅在這位直率的德國人眼裡確實算不上什麼出類拔萃之地，但他又可曾想過，如果沒有這一切，芭堤雅還會是今天的芭堤雅嗎？如果今天的一切不復存在，芭堤雅的未來又會是什麼樣子呢？也許芭堤雅的現狀確實讓不少人看不順眼，但到底要一個什麼樣的芭堤雅才能讓所有的人真正滿意呢？儘管德意志民族盛產哲學家，但這個問題，估計最優秀的哲學家也是無法思考出答案的。
　　漫步在芭堤雅的街頭，我想了很多，很多。在這座只屬於夜晚的城市，我的思緒飛得很遠，很遠……


這是我2005年的一篇作品，請指正！(作者自評)

2002年11月，我作為貴州電視臺《生活週刊》欄目的編導，應邀前往泰國製作一部旅遊系列專題片。在總共7晚8天的時間裡，從曼谷到芭堤雅，從佛統到桂河，我們的足跡踏遍了這個熱帶旅遊王國的大部分土地。那不僅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邁出國門，而且由於是去工作，我們無法像別人一樣盡情地遊覽，於是利用從拍攝工作中“擠”出來的一點點時間來記錄下一些稍縱即逝的瞬間就顯得極為難得。在全部的7晚8天當中，又尤數在芭堤雅的那兩天兩夜留給我的記憶是最為深刻的。
　　那是在抵達泰國後的第3天，我們從曼谷乘車前往泰國最負盛名的海濱旅遊勝地芭堤雅。從曼谷出發，沿高速公路往東南方向行駛近150公里，當碧藍色的暹羅灣開始出現在我們視野中的時候，芭堤雅這座舉世聞名的旅遊城市也就對我們這群來自異國的人敞開懷抱了。芭堤雅名氣雖大，在地圖上卻很難找到。因為這是屬於泰國春武里府的一座海濱小城，主要的遊樂區域也就是沿著海濱一字排開的兩條長街。從車窗望出去，整座城市似乎稀稀落落的沒有多少居民。烈日下，芭堤雅的大街小巷都透著一股熱帶地區所特有的慵懶。很多地方映入我們眼簾的是破敗的房屋，狹窄的街道和並不稠密的車流（這一點和首都曼谷是迥然不同的）。除了澄藍如洗的天空、碧綠平整的熱帶草坪和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沿街椰子樹以外，很難讓人把這樣一座看上去極其平凡的熱帶小城和舉世聞名的度假勝地聯想到一起。導遊告訴我們，在芭堤雅，你是無法在白天領略它的風采的。換句話說，也只有在夜色降臨，華燈初上之際，芭堤雅的真實風貌才能真正展露無遺。這是一座屬於夜晚的城市，也是一座同時用兩張不同的面孔來面對世人的城市。因為這個緣故，再加上芭堤雅的白晝酷暑難熬，我們也就決定先安頓下來，待天黑之後再去領略一下這座在白天並不起眼的城市究竟有些什麼魅力。
　　晚上8點，我們走出賓館，穿過一條掩映在椰樹林間的小路，每人花50泰銖便各乘一輛摩托的士進入了市區。剛拐過一處街角，遠遠便望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伴隨著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知是從哪裡突然間冒出來的，驀地便佔滿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男女老少，各色人等，包括白種人、黑人、黃種人、擁有不同血統的混血兒……，他們有的氣定神閒，有的躊躇滿志，但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最多的是一種愜意，一種在異國他鄉所特有的愜意。在滿天的星光映照下，燈火中的城市顯得分外熱鬧。面對驚詫異常的我們，導遊平靜地說幾乎每一個初次來到芭堤雅的人都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也難怪，一座白天近乎死氣沉沉的小城一下子就變得人潮洶湧且五光十色，這確實讓人驚異。芭堤雅的遊覽設施眾多且相對集中，由於每一家賓館、餐廳、酒吧和旅遊用品專賣店都安裝了霓虹燈，因此眩目的燈光讓我們這些習慣了寧靜的人一時間難以適應。沿著人行道緩緩走去，滿眼都是擁擠的人群、窗明几淨的店鋪和豐富的旅遊商品。芭堤雅的繁華我是早有耳聞的，但如此旺盛的人氣和如此琳琅滿目的商品供應我還是略有始料未及。各種語言的說話聲、汽車摩托車的引擎聲、帶著不流利英語痕跡的叫賣聲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海潮聲都在提醒我們：泰國是一個以旅遊業為經濟支柱的國家。為了保持國家有持續不斷的外匯收入，是必須刻意營造一種足以讓每一個外來遊客都感到溫馨的生活、消費氣氛的。特別是1998年的金融風暴讓泰國經濟幾乎處於崩潰邊緣以後，為了進一步吸引外國遊客以增加旅遊收入，泰國政府鼓勵各旅遊地採取各種措施改善旅遊環境。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泰國第一遊覽勝地的芭堤雅自然不甘人後。於是，如何讓每一個外來遊客儘可能多停留些日子就成了很多當地人的心願。誠然，身處這樣的氛圍中，同樣身為外國遊客的我們也感受到了這樣的一種熱情，一種情不自禁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