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華爾茲

我看見他們。一對少年戀人，學生模樣，寬鬆清爽的衣飾，歡快飛揚的面孔。女孩倚在男生肩頭，男生依著透明的玻璃櫥窗，他們在分享著手中的零食，看過去就像櫥窗裡不經意卻最絢目的一道擺設，展示著青春甜美。
這樣肆無忌憚的張揚，這樣灑脫無謂的神情，多好。年經多好。我嘆息著握緊了手中的提包，順手撫了下已經足夠平整的套裙。我也有著年輕的臉孔，卻已經沒有了那種單純無畏的尖銳。手上厚厚的資料夾裡，每一個名字就是一個有著不可捉摸神情的面孔，頻繁的會見讓我有種職業性的麻木，我們用最委婉卻是不容反駁的堅定來企圖說服對方，以肯定來否定，以微笑來拒絕，竭力地使每一個條件都對準了手裡緊捏的那紙合約。有時候會很茫然，突然地就記不起眼前眉飛色舞談判的對手，剛稱呼張經理還是李總監來著？他們的臉在右下角的簽名檔裡龍飛鳳舞，重疊著又分離，我只是恍惚。起身握手道謝，“慢走再聯絡“，公式化程式化自動錄入化，不動用多一點的感情。
女生有著本土標誌性平和的五官，不算出色卻很耐看，男生則有著像這個城市所有孩子一樣經修飾而散發時尚的模樣，配成一對養眼的組合，乾淨明亮地在這個春陽剛至的午後站成一道美麗和諧的風景。經過的路人也會忍不住地投過目光。女生察覺到目光的留連，有些不自在卻也不閃爍，依然笑鬧著搶男友手中的薯片，男生帶著mp3一邊哼唱一邊頑劣地捉弄女友。這就是年少時候愛情的模樣了，那些笑聲那些愛戀，彷彿都還在耳邊低低地呢喃卻已經很遠，我依稀憶起某人的臉，觸動如昨天。
卻突然地傳來不愉快的爭吵。我轉過臉，站臺候車的人也轉過臉去探詢，有些看了一眼又回到車來的方向繼續張望。也許戀人的爭執向來司空見慣，更何況兩個年少氣盛的孩子。
女生看來很生氣，交叉著雙手急急地走離櫥窗，那幅畫便突兀地缺了一角空白，男生摘下了耳塞拉著她忙不迭地道歉，腳邊散落了一地的薯片。
“你走開，別跟著我。“女生厭惡地用手指推著男友的肩，氣急敗壞地嚷叫。
“別這樣嘛，都saysorry了還不行？”男生舉起手在額邊調皮地比劃了一下。
剛才甜美柔順的人兒卻一點也不受落，男生亦步亦趨地輕聲哄著，看起來也不著急，就像背熟了劇本所以不怯場的男主角，就這麼周旋著，女生慢慢地安靜下來，只是仍不理睬他，男生壞壞地笑開了。看來他已經熟知了遊戲的規則，所以胸有成竹。
人群騷動，我等的車來了，這條線路總是格外地熱門。我欠著身讓擁擠的人魚貫而入，最後上去的時候例常的沒有位子。我扶著吊環，高跟鞋硌得我有點痛。隔著車窗玻璃直直地能看到輕鬆套著平底鞋的那對耀眼戀人。女生已經被男生拉回懷中，仍是賭氣的模樣。男生在她的左耳套上一隻耳塞，在自己的右耳套上另外一隻。兩人在音樂裡又恢復了快樂甜蜜的神情。
我不禁笑了。是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一切都會過去。爭執著抵抗著談判著妥協著，再激烈最終都會被溫柔安撫，平靜著歇息著，再輪迴。
一如生活，
車子開動，走上熟悉的路程。我望著那琳琅滿目的櫥窗，卻發現在那對情侶身旁一道灼灼的目光，一直緊隨，想起來倒好像一直在關注著。訕笑，難不成我無形中也成了別人眼中的風景了麼？
熟悉的鈴聲響起，只是親愛的妹。關切地問，現在這個時候不塞車，怎麼不打的，會省錢了？
餘暉在大大的車窗玻璃上跳著優雅的華爾茲，我輕快地笑，因為……想看看風景啊。
有節奏晃動的車廂像一床哄睡的搖籃，站著彷彿也能瞌睡。我知道即使我睡著，也安心，公車會帶著我回到既定的終點。
黃昏的光線搖晃，每個角落都在悄無聲息地暈開畫筆，每個人都在成為一閃而過的風景。
春天的花兒在陽光裡微笑，我看著季節的舞步旋轉拖沓，閉上眼，便聽到流水一樣溫柔的華爾茲輕輕地搖縈。


※本文作者：雒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