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糖醇月餅
在超市副食櫃購物,一種叫做“木糖醇”的口香糖進入我的視線。輕輕轉動著瓶體,思緒也隨著回到一段往事中……
七十年代的木糖醇,是糖尿病患者食用糖的替代品。因為價格很貴,即使有糖尿病的人也很少使用。
七九年中秋前夕,母親打長途電話給我,說父親出差經過我所在城市,為我帶了東西,要我去站臺迎候父親。那段時間,父親得了糖尿病,體重一下減了二十幾斤。父親出差在外,我很擔心父親飲食不規律加重病情。正值中秋,我決定為父親做些他喜歡吃的月餅帶在路上。我跑到藥店買了一包木糖醇,和點心房的戰友一起為父親趕製月餅。
立秋後的天氣仍然熱,加上烤箱溫度很高,剛把面和好就汗流浹背了。我們分別做了花生餡,芝麻餡,還有核桃餡三種月餅,又在模子裡刻出很精緻的花紋,一共做了二十個。第二天清晨,我又起大早跑到菜場,買了新鮮的小魚小蝦,讓食堂的戰友幫我在炸油條的鍋裡炸的金黃金黃的。
上午十點,父親乘坐的火車到了,在站停留四分鐘。火車停下,我看到了因消瘦顯的蒼老許多,但依然精神的我的父親。為了不讓父親看出我的難過,我低下頭,慢慢把東西從挎包一樣樣掏出來,從視窗遞給父親,告訴他那是我用木糖醇、親手為他做的月餅。還告訴他天熱,先吃魚和蝦,月餅可以放,留在後面吃。聽說是我做的,父親很高興的接過月餅,當即開啟包裝紙,招呼隨同的叔叔一起品嚐我的手藝。接著,我從車窗看到兩個含著手指頭的小孩,探頭到父親和叔叔們的座位旁,父親隨手抓了幾塊遞給他們。火車徐徐開動了,我跟著火車邊跑邊喊:“爸爸,那是用木糖醇做的。”
火車開出很遠我還楞在站臺,我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沒有說清楚,還是父親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父親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我經常想起父親,也想很多有關父親的事情。年輕時沒能力為父親做點什麼,就那次為父親盡點孝心,還不知道父親有沒有吃全三種味道的月餅。唯一能讓我輕鬆的,是父親當時高興的表情。隱約感覺父親的高興,更多時候是在大家的快樂裡邊。
小時候曾有這樣一件事。我放學回家還沒進家門,就聽到父親很大嗓門說話,從門縫朝裡看,是父親在訓斥一個叔叔,年輕的叔叔流著眼淚,父親還不依不饒的罵他:“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一個男人就這點出息?!”後來才知道,叔叔的愛人在外地,結婚很久沒有孩子,為這事叔叔想復員。那時候,為個人問題向組織提要求是很丟人的事情,所以父親很生氣。很晚了,還聽父親跟人打電話說叔叔的事情。過了一段時間,叔叔和他探親的愛人來家,我才知道組織出面,把叔叔調到離家較近的部隊了。父親很高興,特意弄了四個小菜給他們餞行。那時候家裡不富裕,很少吃炒菜,所以這件事我印象挺深。
父親平時愛說“都是自己的同志”,講打仗故事時愛說“都是自己人”。話語的親切,就像說家裡人一樣。我想這和他經歷了八年抗戰有很大關係。當時,所有有民族感、抗擊外來侵略的中國人,都是“自己人”。
父親話語中的親切,在看戰鬥故事片中有了更深更濃的體味。我軍固守陣地,拼死一博的時候,一聲“咱們的人上來了!”衝鋒號響吼聲震天,看得人心裡熱乎乎的,勁也攢的很足;夜半部隊進入村莊,百姓知道是自己的隊伍時,那份欣喜和親熱,一下就從開門的急切,一把把花生大棗,冒著炊煙的鍋灶裡升騰起來;為了掩護八路軍,目不識丁的小腳婦女,在日本鬼子眼皮下,鎮定的領走“自己人”而捨棄自己的丈夫。那是一種什麼樣的信念,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民眾力量!置身這些人中,該是多值得信賴和溫暖的一個大家庭!
父親和那個時代,對我一生影響很大。在接受那個時代的薰陶和父親潛移默化的影響中,我理解和接近了父親,父親卻離開了我。
父親離我遠行了,而子欲孝親不待的痛卻在時時扯動著我的心,又逢一年一度中秋月圓,多想能再為父親做一次木糖醇月餅!
※本文作者:日落憶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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