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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乙簡介

原始長屋的故事

舒乙簡介

作者:舒乙

沙勞越是個開發得很晚的太平洋大島。真正意義上的開發還是始自1901年華人的開墾,至今不過百年的樣子。在此之前,沙勞越基本上是土著人的天下,而他們長期處在原始社會的發展階段,和許多探險家描寫過的太平洋小島上的土人差不多。他們之中的一部分現在已經生活在城市,另一部分則仍然生活在沙勞越腹地密林中,以狩獵為生。

我認識的華人朋友劉君是沙勞越第二大城市詩巫市的企業家,以開辦造船廠為業,僱用了不少當地土著人當工人,所以熟悉土著人的情況。許多年前他去過一次長屋,覺得很有特點,願意帶我前往一睹。汽車只開了二十分鐘,就來到了這個郊區小村。

原來住在這兒的還是已經城市化了的土著人,和密林中的獵人土著是兩碼事。不過,他們住的長屋還是保持原來的風格的。生活方式還有若干保留。

一座很長的木屋架在小山坡上,屬於那種長腳屋型。木屋底層支在木長腿上,底層無牆,空空蕩蕩,完全不用,只起防溼、防獸的作用。人們住在二層上。長屋全部用木材構築,外表不施漆,素面朝天,因多雨潮溼而遍長青苔,木質發黑,顯得異常陳舊。

爬上木梯進入長屋,呵!好長的長廊,完全通透,縱深足有四五十米長。長廊居右,房門居左,幾乎各佔一半。長廊是公共空間,乾乾淨淨,空無一物,宛如船艙的甲板通道,通向各個房間。長廊最中間有一根頂樑柱,柱頭上掛著一組風乾的人頭,足有七八個,怪嚇人的。據說,土著人在抗日戰爭前在夜襲中專砍人頭,所以有“獵人頭族”之稱。一名當地年長的婦女走過來,指著人頭說,原來用它喝酒,並說:早先我們的英雄們,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以人頭為戰利品,慶功喝酒。

果真有這樣的事!不過獵人頭是抗日戰爭前的事;現在,馬來西亞沙勞越州政府免費給土著人土地、房屋、教育條件,城市中的土著人生活已大為進步了。

這棟長屋共住十三戶,由十三套一模一樣的單元組成,宛如筒子樓。據說有的長屋可以多達四五十個單元,真長。走進屋去看,完全是另一番景緻,居然已經相當現代化。每個單元已經被分割成三四間小房間,按輩份分居。有電燈、電話、風扇、沙發,居住條件及水平和現代都市人已無大區別。只是牆上的裝飾比較有特色,刀仍是必不可少的,都有漂亮的刀鞘,盾牌也不可少,還有插著雞毛的帽子,通通掛在最顯眼的位置上。

主人指著房頂上的窗戶說,此窗有兩大用途:一是當敵人來臨時便於逃生,二是便於試婚。土著人中曾經流行試婚制。小夥子來試婚皆由頂窗出入。如不亮燈,即表示接受。如亮燈,小夥子則需出前門,去和父輩談判,給一隻雞做賠償。試婚三次,其父便來捉拿,然後和屋長一起坐下來談條件,聘禮是雞和布。

土著人極好客,來了客必定掏出自釀的酒來款待。這是一種淡黃色的酒,頗似紹興米酒。空腹喝,代替茶。到第二家、第三家,又是酒,連灌數杯,我已呈微醺狀。那位廠長同志之所以只來過一次,只因這兒住的全是下屬職工。過年應邀來聯歡,連喝米酒,大醉而歸,從此不敢再來。他說,此酒相當厲害,十幾杯下肚,必醉無疑。廠長說,工廠目前每半月發工資一次,第二天缺工者甚多,皆因已大醉臥床。有的家裡椅子極多,好像隨時準備開會似的。好奇為何如此,回答說,緣於好客,喜扎堆,沒事便扎堆聊天,扎堆喝酒。土著人好客還表現在普遍奉行“你的是我的,我的是你的”原則。你看著喜歡,拿去就是了,不必多問。不過,下回,他來你家,他也可任意拿取你家的東西。

森林中的土著人多赤身裸體,男的圍一塊遮羞布,女的有筒裙。還有一種少數民族有長耳垂,墜及乳部。他們都說自己的語言,仍以狩獵為生。吃剩下的野豬肉用鹽塗過,放入壇內,埋入土中,三年後取出食之,味腥臭。也奉行什麼都可分享。待人分四等,一等為英雄,客人要生刺小豬濺血,以表示場面的隆重;二等可有酒喝;三等坐下聊天,但無酒;四等不理。森林中目前依然無路無電,進去頗不容易,要坐小木舟,逆江而上,行程需四天至七天,方可到達腹地。那裡的土著人還跳原始舞蹈,還進行原始的祭祀活動。

下一次,如有可能,我一定帶上方便麵坐船沿拉讓河而上,深入熱帶雨林去尋訪那裡的土著人,有華人朋友會當地語言者可作嚮導。幹什麼去?去尋訪原始舞蹈、原始音樂、原始祭祀。

恩格斯、普列漢諾夫等經典作家在一百多年前曾熱衷於研究一門學問,叫人類藝術起源學,可惜他們當時並不知道沙勞越還有活的素材;現在能有這樣的機會,我等豈可錯過?(文匯報2006-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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