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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劍冰簡介

天堂回韻

王劍冰簡介

作者:王劍冰

水貫穿了整個周莊。

水的流動的緩慢,使我看不出它是從何處流來,又向何處流去。仔細辨認的時候,也只是看到一些魚兒群體性地流動,但這種流動是盲目的、自由的,它們往東去了一陣子,就會猛然折回頭再往西去。水形成它們的快樂。在這種盲目和自由中一點點長大,並帶著如我者的快樂。

只是我真的不知道這水是怎麼進來的。

在久遠的過去,周莊是四面環水的,進入周莊的方式只能是行船。出去的方式必然也是行船。網狀的水巷便成了周莊的道路。道路是窄窄的,但通達、順暢,再彎的水道也好走船,即使進出的船相遇,也並不是難辦的事情。眼看就碰擦住了,卻在縫隙間輕輕而過,各奔前程。

真應該感謝第一個提出建造周莊水道的人,這水道建得如此科學而且堅固。讓後人享用了一代又一代,竟然不知他的姓名。難道他是周迪功郎嗎?或者也是一個周姓的人物?

真的是不好猜疑了。水的周而復始的村莊,極大程度地利用了水,即使是後來有了很大的名氣,也是因了水的關係。

水使一個普通的莊子變得神采飛揚。

我在這裡突然想到了一個詞:慵懶。

這是一個十分舒服的詞,而絕非一個貶意詞。在夜晚的水邊,你會感到這個詞的閃現。竹躺椅上,長條石上,人們悠閒地或躺或坐,或有一句無一句地答著腔,或搖著一把陳年的羽扇。

有人在水邊支了桌子,叫上幾碟小菜,舉一壺小酒,慢慢地酌。一條狗毫無聲息地臥在桌邊。屋子裡透出的光都不太亮,細細的幾道影線,將一些人影透視在黑暗裡。猛然抬頭的時候,原來自己坐的石凳旁躬著一座橋,黑黑地躺在陰影中。再看了,橋上竟坐了一個一個的人,都無聲。形態各異地坐著,像是不知怎麼打發這無聊的時間。其中一個人說了句什麼,別人只是聽聽,或全當沒聽見,下邊就又沒了聲音。

水從橋下慢慢地流過,什麼時候漂來一隻小船,船上一對男女,斜斜地歪著,一點點、一點點地漂過了橋的那邊去。有店家開著門,卻無什麼人走進去,店主都在外邊坐著。問何以不關門回家,回答說,關門回家也是坐著,都一樣的。

有人舉手打了個哈欠,長長的聲音跌落進橋下的水中,在很遠的地方有了個慵懶的迴音。

黎明,我常常被一種輕微的聲音叫醒,一聲兩聲,漸漸地,次第而起,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呢?推開窗子時,也出現了這種聲音。這種木質的帶有樞軸的窗子,在開啟時竟然發出了常人難以聽到的如此悅耳的聲音。

這是清晨的聲音,是明清時代的聲音。也許在多少年前的某一個清晨,最早推開窗子的是一雙秀手,而後一張臉兒清靈地讓周莊變得明亮起來。

睡在這樣的水鄉,你總是能夠產生疑惑,時間是否進入了現代?

那一扇扇窗子開啟的時候,就好像是打開了生活的序幕,一景景的戲便開始上演。有的窗子裡露出了開窗人的影像,他們習慣似地打望一眼什麼,有的窗子裡伸出了一個鉤鉤,將一些東西掛在窗外的繩子上,有的窗子裡就什麼也沒有露出來。

晨陽很公平地把光線投進那些開啟的窗子裡,而後越過沒有開啟的窗子,再投進開啟的窗子裡。

在這油菜花紛嚷的季節,最高興的還是那些蝴蝶,它們不知從何處而來,平時不見,這會竟一下子來了那麼多。

蝴蝶是最美麗的舞者,也是最實誠的舞者,它絕不像蜜蜂那樣嚶嚶嗡嗡,邊舞邊唱。它就是無聲地飛,無聲地歡呼。你要是閉上眼睛聽是聽不見它的來臨的,但你先看了它的來,再閉上眼睛,你就看見了它的舞了,它的舞甚至比睜開眼睛看還好看。你閉得眼睛時間久了,那蝶舞著舞著就會舞到你的幻覺裡去。

一個叫莊周的人不就是弄混了,到底是自己夢到了蝶呢?還是自己在蝶的夢裡?

慢慢地我也快弄混了,我這裡說的是莊周夢蝶,還是周莊夢蝶呢?

不管是誰弄糊塗了,反正大批大批的舞者姍姍而來,擁繞著油菜花,擁繞著一個善於讓人做夢的村莊。

堅硬與柔軟的關係,似是一種哲學的概念,有一點深奧,我的哲學學得不好,我就只有直說,其實就是石頭與水的關係。

從來沒感覺到石頭與水的關係搞得這麼親近,水浸繞著石頭,石頭泡在水裡,不,就像是石頭從水裡長出來一樣,長到上邊就變成了房子,一叢叢的房子擁擁擠擠地站在水中,將自己的影子再跌進水中,讓水往深裡再栽種起一疊疊的石頭和房子。

多少年了,這水就這樣不停地拍打著這些石頭這些房子,就像祖母一次次拍打著一個又一個夢境。

這些石頭這些房子也因為有了這水,才顯得踏實、沉穩,不至於在風雨中晃動或歪斜。

我有時覺得這水是周莊的守衛,為了這些石頭,這些房子,每日每夜在它們的四周巡遊。有了這些水的滋潤,即使是苦難也會堅持到幸福,因為石頭知道了水的力量。這樣,也許水就姓周,而石頭姓莊。

時間剛剛走過八點,月亮也只是剛剛輪換了太陽,周莊便進入了一個無聲的狀態,像誰關掉了聲音的旋鈕,不管是走路的、開店的、吃飯的、划船的,都是在一個無聲的世界裡進行的。

靜。靜這個字的出現反到不靜了。你簡直無法形容那種靜,那是一種沉靜,深處裡的靜,是一種寂靜,寂寥的靜。其實這麼說時,我也沒有形容出那個靜。

兩聲水響,一隻小船劃過,但這絕不是破壞了靜,而是更增添了這種靜的含量。一兩聲狗吠,使這種靜更有了深度與廣度,這種靜把周莊靜成了一個亦夢亦幻的周莊,這種靜讓初來周莊的人感到不是到了一個莊子裡,而是到了一個失聲的世界中。紅燈籠渲染成靜的另一種顏色,那是黑色的靜的調配色。紅色的和黑色的顏色落進水裡,泛起一層一層的曖昧的光。這種光,便是靜的光了。(羊城晚報2007-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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