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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好的詩詞賞析

一把辛酸淚浸透了滿紙的荒唐言,曹雪芹手中握了一卷一夢千古的紅樓,眉宇間隱約有一絲遠古的悲涼。待紅樓轟然倒下,夢醒而碎,青燈古佛的雲空未必空,隨經文訴出曹雪芹滿腔幽怨。 紅樓無夢,只餘夢影殘痕...... 以下是紅樓夢好的詩詞賞析,歡迎和閱讀。

紅樓夢好的詩詞賞析

林黛玉葬花詞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系飄春樹,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樑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樑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研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入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依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依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杯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依收葬,未卜依身何日喪?

依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依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詩詞鑑賞】

《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嘆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藉以塑造這一藝術形象,表現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兒誄》一樣,是作者出力摹寫的文字。這首風格上仿效初唐體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盡致,藝術上是很成功的。

這首詩並非一味哀傷悽惻,其中仍然有著一種抑塞不平之氣。“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就寄有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憤懣;“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豈不是對長期迫害著她的冷酷無情的現實的控訴?“願奴脅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杯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則是在幻想自由幸福而不可得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不願受辱被汙、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這些,才是它的思想價值之所在。

這曾詩的另一價值在於它為我們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悲劇的重要線索。甲戌本有批語說:“餘讀《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悽楚憾慨,令人身世兩忘,舉筆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日:‘先生身非寶主,何能下筆?”即字字雙圈,批詞通仙,料難遂顰兒之意,俟看玉兄之後文再批。’噫唏!阻餘者想亦《石頭記》來的,散停筆以待。”值得注意的是批語指出:沒有看過“玉兄之後文”是無從對此詩加批的;批書人“停筆以待”的也正是與此詩有關的“後文”。所謂“後文”毫無疑問的當然是指後半部佚稿衝寫黛玉之死的文字。如果這首詩中僅僅一般地以落花象徵紅顏薄命,那也用不著非待後文不可;只有詩中所寫非泛泛之言,而大都與後來黛玉之死情節聲切相關時,才有必要強調指出,在看過後面文字以後,應回頭來再重新加深對此詩的理解。由此可見,《葬花吟》實際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詩讖。這一點,我們從作者的同時人、極可能是其友人的明義《題紅樓夢》絕句中得到了證明。詩曰;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似讖成真”,這是隻有知道了作者所寫黛玉之死的情節的人才能說出來的話。以前,我們還以為明義未必能如脂硯那樣看到小說全書,現在看來,他讀到過後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極大,或者至少也聽作者交往的圈子裡的人比較詳盡地說起過後半部的主要情節。如果我們說,明義絕句中提到後來的事象“聚如春夢散如煙”、“石歸山下無靈氣”之類,還可由推測而知的話;那麼,寫寶王貧窮的“王孫瘦損骨嶙峋”,和寫他因獲罪致使他心中的人為他的不幸憂忿而死的“慚愧當年石季倫”等詩句,是再也無從憑想象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詩中的後兩句也是如此:明義說,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讓寶、黛兩個有情人成為眷屬,把已斷絕的月下老人所牽的紅絲繩再接續起來。試想,只要“沉痼”能起,“紅絲”也就能續,這與後來續書者想象寶、黛悲劇的原因在於婚姻不自主是多麼的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偉元、高鶚整理的續書中所寫的那樣,則寶玉已有他屬,試問,起黛玉“沉痼”又有何用?難道“續紅絲”是為了要她做寶二姨娘不成?

此詩“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等末了數句,書中幾次重複,特意強調,甚至通過寫鸚鵡學吟詩也提到。可知紅顏老死之日,確在春殘花落之時,並非虛詞作比。同時,這裡說“他年葬儂知是誰”,前面又說“紅消香斷有誰憐”、“一朝飄泊難尋覓”等等,則黛玉亦如晴雯那樣死於十分悽慘寂寞的境況之中可以無疑。那時,並非大家都忙著為寶玉辦喜事,因而無暇顧及,恰恰相反,寶玉、鳳姐都因避禍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論親”、“各自須尋各自門”的日子,詩中“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壘成,樑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樑空巢也傾”幾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憐落花而怨及燕子歸去,用意甚難把握貫通。現在,倘作讖語看,就比較明確了。大概春天裡寶黛的婚事已基本說定了,即所謂“香巢已壘成”,可是,到了秋天,發生了變故,就象樑間燕子無情地飛去那樣,寶玉被迫離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嘆“花魂鳥魂總難留”,幻想著自己能“脅下生雙翼”也隨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終至於“淚盡證前緣”了。這樣,“花落人亡兩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流亡也)說寶玉,正是完全切合的。寶玉凡遭所謂“醜禍”,總有別人要隨之而倒黴的。先有金釧兒,後有晴雯,終於輪封了黛玉,所以詩中又有“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的雙關語可用來剖白和顯示氣節。“一別秋風又一年”,寶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賈府,但所見怡紅院已“紅瘦綠稀”(脂評),瀟湘館更是一片“落葉蕭蕭,寒姻漠漠”(脂評)的淒涼景象,黛玉的閨房和寶玉的絳芸軒一樣,只見“蛛絲兒結滿雕樑”(脂評謂指寶黛住處),雖然還有寶釵在,而且以後還成其“金玉姻緣”,但這又怎能彌補他“對境悼顰兒”時所產生的巨大精神創痛呢?“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樑空巢也傾!”難道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這些只是從脂評所提及的線索中可以得到印證的一些細節,所述未必都那麼妥當。但此詩與寶黛悲劇情節必定有照應這一點,大概不是主觀臆斷吧;其實,“似讖成真”的詩還不止於此,黛玉的《代別離·秋窗風雨夕》和《桃花行》也有這種性質。前者彷彿不幸地言中了她後來離別寶玉的情景,後者則又象是她對自己“淚盡夭亡”(脂評)結局的預先寫照。

有人說,《葬花吟》是從唐寅的兩首詩中“脫胎”的(《紅樓夢辨》)。詩歌當然是有所繼承借鑑的,但不應把文藝創作的“源”和“流”的關係弄顛倒了。說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詞造句、意境格調上利用前人之作,實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劉希夷《代悲白頭翁》中“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之類為人熟知的詩句還不足以借取利用嗎?即如葬花情節,也未必徑取唐寅將牡丹花“盛以錦囊,葬於藥欄東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詩鈔》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詩句,難道還不足以啟發他的構思嗎?但這些都是“流”,都僅僅是利用,既不表現詩的主要精神,也決不能代替作者源於現實生活的創造。何況,如前所述,此詩中,作者運筆鬼斧神工之處,完全不在於表面上那些傷春惜花詞句的悱惻纏綿。

當然,《葬花吟》中消極頹傷的情緒也是極其濃重且不容忽視的。它曾對缺乏分析思考能力的讀者起過不良的影響。這種情緒雖然在藝術上完全符合林黛玉這個人物所處的環境地位所形成的思想性格,但畢竟因作者在某種程度上有意識借所傾心的人物之口來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感,而顯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點。我們同情林黛玉,但同時也看到這種多愁善感的貴族小姐,思想感情是十分脆弱的。

詠白海棠詩六首

賈探春詩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詩詞鑑賞】

寶玉捱打後不久,賈政點了學差到外省公出,寶玉得到了“解放”,在大觀園內“任意縱性的逛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這時,探春忽然雅興大發,寫信給寶玉提議結社作詩。恰好賈菩孝敬寶玉兩盆珍貴的白海棠,他們便藉此成立了海棠詩社,上面是探春作的第一首詩。

作這類律詩約束很多,要講究平仄,要押韻,要對仗等等。平仄和韻,必須嚴格遵守“平水韻”的規定,不能用錯。“平水韻”分平、上、去、入四聲(其中平聲又分上平和下平),每聲有若干韻部,共有1仍部,每部包含若干字。律詩通常要押平聲韻,更嚴格的還要限韻,即指定押某幾個字的韻。詠白海棠詩即限定必須用“十三元”部中的“門、盆、魂、痕、昏”五個字作韻腳。

詠海棠諸詩以及後面的詠菊諸詩,每一首都“詩如其人”,把大觀園群芳每個人的思想、情趣、品格表現出來,同時作者曹雪芹也通過其中詞句隱示了他們的命運.

探春這首詩也就是她本人的寫照。“玉是精神難比潔”,正是“才自清明志自高”的同義語。“雪為肌骨易銷魂”也是她“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的形象的進一步描繪。芳心無力,使人聯想到斷線風箏;絹仙羽化,也使人聯想到離家遠嫁。探春把自己的情操賦予了白海棠,實際上是借白海棠詠歎自己。

薛寶釵詩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姻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詩詞鑑賞】

海棠詩社由李紈自薦掌壇,並宣告:“若是要推我作社長,我一個社長自然不夠,必要再請兩位副社長,就請菱洲(迎春別號)、藕樹(惜春別號)二位學究來,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亦不可拘定了我們三個人不作,若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我們也隨便作一首。你們四個都是要限定的。”李紈說的“四個”,即探春、寶釵、寶玉、黛玉,所以第一次作海棠詩的只有他們四位。

寶釵是封建階級典型的大家閨秀,幾乎到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地步。雖然小時也偷讀過《西廂記》一類的書,但在人前絕不流露;聽到黛玉行酒令時說出《西廂記》中的詞語,立即在背後提出善意的告誡;大觀園出了“繡春囊”事件,她立即藉口母親有病搬出大觀園等等,都是她“珍重芳姿”的表現。她平日不愛花兒粉兒的,穿著的也是半新不1日的衣服,這是她“洗出”“胭脂”的註腳。“淡極始知花更豔”,表明她對自己內在和外在的美都充滿了矜持和自信,第五回裡說她“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即是旁證。

“愁多焉得玉無痕”一句,直接指的是白海棠,有一條脂批說:“諷刺林、寶二人。”林、寶二人的名字都有“玉”字,他們確也“多愁”,這究競是有意地影射呢,還是偶然的巧合?不好下斷語,可聊備一說。

詩社社長李紈以為“要推寶釵這詩有身分”,這身分就是封建社會“淑女”的身分。寶釵既受了封建禮教深深的毒害,又用這種禮教去約束別人,並且自以為是在幫助人。她的悲劇就在於害已害人都不自覺。從本質上說,她不是惡人,更不是陰謀家,她的未來的遭遇也是值得同情的。

賈寶玉詩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沼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詩詞鑑賞】

社長李紈評這首詩說:“怡紅公子是壓尾,你服不服?”寶玉說:“我的那首原不好了,這評的最公。”

寶玉的這首詩寓進和他關係最密切的兩個人,就是寶釵和黛玉。

“出浴太真冰作影”,是借詠海棠詠寶釵。寶釵長得“肌膚豐澤”,和楊貴妃同具健康豐滿的美。第三十回書中寶玉就曾以“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的話譏誚過額。“捧心西子玉為魂”,是借詠海棠詠黛玉。黛玉行動如“弱柳扶風”,和西施同具病態柔弱的美。第三回書中寶玉送黛玉的“顰顰”的稱呼,就是“捧心而顰”的意思。“冰作影”是形容寶釵的肌膚,“玉為魂”是比喻黛玉的心靈。

曉風不散愁千點”,是暗示寶釵日後寡居時的苦悶;“宿雨還添淚一痕”,則顯然是喻黛玉善哭。最後兩句似乎是合說釵、黛都對寶玉大有情意,但結局都不好。

我們這樣分析這首詩,不是說寶玉已經預知了未來,而是說曹雪芹為寶玉擬作這首詩時,有意暗示了這些內容。其他人的詩亦與此同。

林黛玉詩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詩詞鑑賞】

別人都交卷了,黛玉還沒作。李紈催她,她提筆一揮而就,擲給李紈等人,表現了黛玉才思特殊的敏捷。

和寶釵“珍重芳姿晝掩門”相反,黛玉是“半卷湘簾半掩門”,任性任情,並不特別珍視貴族小姐的身分。“碾冰為土玉為盆”,表明她玉潔冰清,目下無塵。她以白海棠自比,有梨花的潔白,有梅花的馨香。“月窟仙人”不就是“絳珠仙子”嗎?在清冷的月窟裡縫白色的縞衣,多麼頹喪;在秋天的深閨裡悄悄哭泣,又多麼可憐。滿腹的心事不能向任何人傾訴,只好在西風落葉的季節,悽悽涼涼地送走一個又一個寂寞的黃昏。

詩社眾人看了黛玉的詩,“都道是這首為上”,李紈卻說:“若論風流別致,自是這首;若論含蓄渾厚,終讓蘅(寶釵)稿。”李紈的評價未必公允,但她的評論確也指出了林、薛二人詩的特點。所謂“風流別致”,就是構思新巧,瀟灑通脫,所謂“含蓄渾厚”,就是溫柔敦厚,哀而不傷。李紈從“大家閨秀”的標準來衡量,自然要把四平八穩的寶釵的詩評為第一了。只有最理解黛玉的寶玉理解了她的詩的內蘊,要求重新評價薛、林詩的高下,被李紈頂了回去。

史湘雲詩

其一

神仙昨日降都門,種得藍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愛冷,非關情女亦離魂

秋陰捧出何方雪,雨漬添來隔宿痕。

卻喜詩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

蘅芷價通蘿薛門,也宜牆角也宜盆。

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

玉燭滴乾風裡淚,晶簾隔破月中痕。

幽情慾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

【詩詞鑑賞】

海棠詩社剛成立時,湘雲不在場。過後,寶玉特意把湘雲請來。湘雲來後,興頭極高,立即依韻和了如上兩首。

湘雲是十二釵中的重要人物之一,除了黛玉,寶釵就要數到她。她像寶釵一樣健美,像黛玉一樣聰明,是一個介於薛、林之間的人物。

第一首裡的“自是霜娥偏愛冷”、“秋陰捧出何方雪”,隱指吃“冷香丸”的冷美人薛寶釵;“非關倩女亦離魂”、“雨漬添來隔宿痕”,隱指在苦戀中魂牽夢惹、沼漬不幹的林黛玉。第二首裡,為“悲秋”而“斷魂”的是林黛玉。被“晶簾”隔破的花影,也很容易令人聯想起“水中月”、“鏡中花”之類關於寶、黛愛情的判詞。相對的,花難尋偶、玉燭滴淚等句,也像是隱指寶釵未來的“寡居”生活。

湘雲的詩說了寶釵,又說了黛玉,也就等於說了她自己。雖然我們已無法知道曹雪芹如何寫她的結局的具體情節,但“湘江水逝楚雲飛”、“雲散高唐、水涸湘江”等判詞已說明了她的結局同樣是悽慘的。她將像黛玉那樣為婚姻悲劇而哭泣,像寶釵那樣過孤寂無著的生活,當然情節不會雷同。

細細琢磨,可知曹雪芹為書中人物代擬的這些詩用了苦心,讀者不可忽略其寓意。因為這些詩既要詠物,又要加進寓意,兩面都要兼顧,詩意就要朦朧些,不會丁是丁、卯是卯那樣確定,所以我們理解時也不可太鑿。

詠菊花詩十二首(總評)

【詩詞鑑賞】

《菊花詩》和《詠白海棠》屬於同一型別,都在花事吟賞上反映了當時的都城社會習俗和有閒階級的文化生活情趣。

清代方浚頤《夢園叢說》曾記都門賞花情況說;“板樂寺之海棠,棗花寺之牡丹,豐臺之芍藥,十剎海之荷花,寶藏寺之桂花,天寧、花之兩寺之菊花,自春徂秋,遊蹤不絕於路。又有花局,四時送花,以供王公貴人之玩賞.冬則……招三五良朋,作消寒會,煮衛河銀魚,燒膳房鹿尾,佐以湧金樓之佳酸,南烹北炙,雜然陳前,戰拇飛花,觥摔交錯,致足樂也。”小說中賞桂、賞菊,送海棠,以至冬日消寒大嚼鹿肉都寫到了。王公貴人的種種樂事,完全是建築在殘酷地剝削勞動人民,特別是逼使廣大農民過著飢寒交迫的痛苦生活的基礎上的。彼此唱和,鬥奇爭新的詠物詩風摩一時,正是這種閒逸生活的反映。

菊花詩分詠十二題的形式,好象只是寶釵、湘雲偶然想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其實,也完全是當時現實生活已存在著的一種詩風的藝術概括。與作者同時代人愛新覺羅·永恩(清宗室、襲封康親王)的《誠正堂稿》中就有“和崧山弟”的《菊花八詠》詩。其八詠詩題是“訪菊”、“對菊”、“種菊”、“簪菊”、“問菊”、“夢菊”、“供菊”、“殘菊”,幾乎和小說中一樣。崧山,亦即嵩山,是敦誠(他與敦敏弟兄二人都是曹霄芹的朋友)的好友永恚(上大下恚)的號。在他的《神清室詩稿》中也有“訪菊”、“對菊”、“夢菊”、“簪菊”、“問菊”等詩。可見,小說中的情節,多有現實生活為依據,並非作者向壁虛構。

和同類內容的大多數詩一樣,它寄情寓興的一面,還是值得注意的。

每首詩依然有選詠者各自的特點,比如薛寶釵的“憶菊”,就一味地是寡婦腔;賈寶玉的“種菊”就歸結為絕塵離世;史湘雲的命運,從她的“冊子”上看,後來雖一度“來新夢”,但終究“夢也空”,未能“淹留”於“春風桃李”的美滿生活。脂評說,“湘雲是自愛所誤。”(第二十二回)也與詩中所說的“傲世”相合。林黛玉的詩中“孤標傲世”、“幽怨’等等,則更說得明白;我們既知已佚的後半都原稿中寫她的死的那一回,回目叫“證前緣”(脂靖本第七十九回批語),則“登仙”的寓意就同樣清楚。(第十三回:秦可卿停靈於會芳園登仙閣;第十五回: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從“殘菊”詩看探春,可知她“運偏消”時,如菊之“傾欹”“離披”,境況也大不如前;“萬里寒雲”,“分手”而去,正是她遠嫁不歸的象徵,所謂明歲再會,切莫相思等慰語,其用意也不過如同元春臨別時所說的“見面是盡有的,何必傷慘?倘明歲天恩仍許歸省,萬不可如此奢華靡費了”那番話罷了。

林黛王所寫的三首詩被評為最佳。如果作者只是為了表現她的詩才出眾,為什麼在前面詠白海囊時要讓湘雲“壓倒群芳”,在後面諷和螃蟹詠時卻又稱寶釵之作為“絕唱”呢?原來作者還讓所詠之物的“品質”去暗合吟詠它的人物。詠物抒情,恐怕沒有誰能比黛玉的身世和氣質更與菊相適合的了,她比別人能更充分、更真實、更自然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黛玉三首詩中,“詠菊”又列為第一。由於小說裡眾人的議論,容易使我們覺得這首詩之好,就好在“口角噙香對月吟”一句上。其實,詩的後半首寫得更自然,更有感染力。“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我們從林黛玉的詩中,又聽到了曹雪芹的心聲:它難道不就是作者寫在小說開頭的那首“自題絕句”在具體情節中所激起的迴響嗎?這實在比之於讓林黛玉魁奪菊花詩這件事本身,更能說明作者對人物的傾向性。

——摘自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評註》

寶釵(蘅蕪君)

憶菊

悵望西風抱悶思,蓼紅葦白斷腸時。

空籬舊圃秋無跡,瘦月清霜夢有知。

念念心隨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遲。

誰憐我為黃花瘦,慰語重陽會有期。

【詩詞鑑賞】

第三十八回寫賈母領著眾女眷在藕香樹賞花飲酒吃螃蟹,歡樂非凡。寶玉和眾小姐們酒足蟹飽之後,詩興大發,分題作了十二首詠菊詩,寶釵作了第一首。詠菊詩用韻與詠白海棠詩稍不同,即不限韻,各人可自由選擇韻腳。這一首用的是“四支”韻。

對這首詩,探春評價說:“到底要算蕩蕪君沉著,‘秋無跡’、‘夢有知’,把個憶字烘染出來了。”確實,這是最精彩的兩句。

詠菊詩,把菊花擬人化了。憶菊,其實是憶人。寶釵這首詩預示了她未來獨居時的“悶思”、“斷腸”的淒涼情緒。這樣看,她所憶的人就是離家出走的寶玉了。因為詩只是朦朧地表達一種情緒,不好把每一句都座實,絕對肯定它暗示的就是什麼。古人說“詩無達訪”,就是這個意思。

寶玉(怡紅公子)

訪菊

閒趁霜晴試一遊,酒杯藥盞莫淹留。

霜前月下誰家種,檻外籬邊何處秋。

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

黃花若解憐詩客,休負今朝掛枝頭。

【詩詞鑑賞】

詠菊諸詩是以詩的內容排順序的。寶釵說:“起首是《憶菊》;憶之不得,故訪,第二是《訪菊》;訪之既得,便種,第三是《種菊》;種既盛開,故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相對而興有餘,故折來供瓶為玩,第五是《供菊》;既供而不吟,亦覺菊無彩色,第六便是《詠菊》;既入詞章,不可不供筆墨,第七便是《畫菊》;既為菊如是碌碌,究竟不知菊有何妙處,不禁有所問,第八便是《問菊》;菊如解語,使人狂喜不禁,第九便是《簪菊》;如此人事雖盡,猶有菊之可詠者,《菊影》《菊夢》二首續在第十第十一;末卷便以《殘菊》總收前題之盛。這便是三秋的妙景妙事都有了。”寶玉選作了第二、三首。《訪菊》這首用的是“十一尤”韻。

賈政不在家,寶玉無拘無束地同眾姊妹在大觀園內盡情玩樂,這是他生活中最愜意的時刻,詩中充滿富貴閒人的情趣。“蠟屐遠來情得得,冷吟不盡興悠悠”,他得意極了。

寶玉(怡紅公子)

種菊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酌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惜,好知井徑絕塵埃。

【詩詞鑑賞】

這一首用的是“十灰”韻。

第五回書中,警幻仙子曾贊寶玉是閨閣中的良友,並且說他可為閨閣增光。這是說寶玉喜歡女孩子同那些玩弄女性的紈絝子弟不同,他尊重女性、關心女性、保護女性,無論是千金小姐還是小家碧玉,也不論是奴婢還是戲子,他都把她們當做和自己一樣的人來平等對待。如果以花喻女孩子,那麼這首詩吟誦的種菊、灌菊、護菊,就正表現了他對女孩子的態度。

寶玉自己以為他的詩寫出了“訪菊”、“種菊”的情景,但也心服口服地承認不如林、薛、史諸人之詩。

湘雲(枕霞舊友)

對菊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詩詞鑑賞】

在十二首詠菊詩中,這一首被評為第五,屬上乘之作。用的是“十二侵”韻。

史湘雲生來“英豪闊大寬巨集量”,頗具男性氣度。“科頭”是不戴帽子,只能是男人的形象;古代女孩子沒有帽子,無所謂“科頭”。但這是作詩,是遣興取樂,詩人儘可以把自己想象成是男人。湘雲從小就喜愛男裝,甚至有一次賈母競把她誤認成寶玉。第六十三回書中寫道:“湘雲素習憨戲異常,她也最喜武扮的,自己每每束蠻帶,穿折袖。”在詩中,湘雲以一個男性抒情主人公出現,正表現了她豪爽不羈的瀟灑風度。

湘雲(枕霞舊友)

供菊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座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詩詞鑑賞】

供菊,是把菊花插在花瓶中作擺設來賞玩。這一首被評為第六。用的是“十一尤”韻。

彈琴飲酒,賞菊吟詩,蔑視富貴,佯狂傲世,頗具陶潛一類名士的風度。黛玉很欣賞湘雲這首詩,她評論說:“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透。”所謂“背面傅粉”,就是用了倒插筆的手法,寫完插瓶的菊花後再寫原來在園中賞菊的情景。這就擴大了詩的意境,豐富了吟詠的內容。

黛玉(瀟湘妃子)

詠菊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詩詞鑑賞】

黛玉“魁奪菊花詩”,她的三首詠菊詩是十二首詠菊詩之冠,而這一首又是三首之冠,被評為第一。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角噙香對月吟”——人美、花美、景美、情美、詩美,合諸美於兩句詩中,構思新穎,造句巧妙,確實是精彩的詠菊詩句。“滿紙自憐題素怨”,寫出了黛玉平素多愁多病,自怨自艾的情狀;“片言誰解訴秋心”,道出了自己一懷情愫不被人理解的苦悶。最後把同菊花關係最深的詩人陶淵明拉出來,歌詠菊花的亮節高風,也把自己高潔的品格暗示出來了。

寶釵(蘅蕪君)

畫菊

詩餘戲筆不知狂,豈是丹青費較量。

聚葉潑成千點墨,攢花染出幾痕霜。

淡濃神會風前影,跳脫秋生腕底香。

莫認東籬閒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

【詩詞鑑賞】

寶釵這首被評為第七。用的是“七陽”韻。

從《畫菊》這個題目說,這首詩寫得很生動。“攢花染出幾痕霜”、“跳脫秋生腕底香”等句,構思和造句都不落俗套。值得注意的是最後兩句“莫認東籬閒採掇,粘屏聊以慰重陽”,有“畫餅充飢”之意。書作者似乎在這裡暗喻寶釵同寶玉未來的夫妻關係有其名而無其實。

黛玉(瀟湘妃子)

問菊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俗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詩詞鑑賞】

這一首被李紈評為第二。用的是“四支”韻。

在黛玉的三首詠菊詩中,寫得新穎別緻,並最能代表其個性的是這一首。輕俗傲世,花開獨遲,道出了她清高孤傲,目下無塵的品格。“圃露庭霜”不就是《葬花辭》中說的“風刀霜劍”嗎?榮府內種種惡濁的現象形成有形無形的刺激,使這個孤弱的少女整天陷於痛苦之中。“鴻歸蛩病”映襯出她苦悶仿徨的心情。對黛玉來說,舉世可談者只有寶玉一人,然而礙於“禮教之大防”,何曾有痛痛快快地暢敘衷曲的時候?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這兩句膾炙人口的名句,與其說是有趣的訊問,莫如說是憤懣的控拆。全詩除頭聯之外,領聯、頸聯、尾聯全為問句,問得巧而且妙,正如湘雲說:“真把個菊花問的無言可對。”按理說,這一首應該評為詠菊詩中的第一,李紈卻把它評為第二。本來李紈自己也承認“不能作詩”,也就不必苛求了。

探春(蕉下客)

簪菊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詩詞鑑賞】

簪菊,即把菊花插在頭上。這一首被李紈評為第七。用的是“七陽”韻。

探春才清志高,精明幹練不減於男人,因此詩中“短鬃”、“葛巾”等字樣都是以男人自況。她對榮府內部的矛盾和腐敗看得很清楚,但也束手無策,只好保持潔身自好的態度。她同乃兄寶玉最親密,情趣相投。所謂“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正表明了她嫉視醜惡,不隨風流俗的清高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