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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落到他胸襟的福氣

在夢裡淚才盡情,毫不隱瞞落在你的胸襟,那是我一生之中美麗的福氣……

淚落到他胸襟的福氣

瀋陽和楊末末的第一次見面是在辦公室。

外面下著小雨,她卻恍惚看到他身後陽光明媚。他聽到“報告”聲時正低頭翻著一本時尚雜誌,一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子赤著腳穿著涼鞋,大摞的作業一直掩住她的臉。

他剛剛接手這一屆三年級,26歲,已帶過兩屆畢業班的英語,是一個年輕的老教師。瀋陽的牛仔褲有點兒發白,上身是淺淥色的仿綢長袖上衣。整個城市裡,沒有男人穿那樣質地的衣服,像從前的地主。細高的身軀有點兒魯迅的影子,神情卻是傲氣沖天的。乍一看,像個壞人。她是那種眼神不會躲閃的女孩子,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已經發育成熟的身體在毫無束縛的衣衫裡滾動,憂鬱、純真是她留給新老師的印象。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懷有保護她的慾望。而她正值懷春的年紀,眼裡從此再也沒有停留過別的男生。喜歡他的散淡,帶點兒憂鬱,又帶點兒清新,像童話裡走出來的小王子。19歲,自小沒了母親,父親常年在外打工供她上學。這是他一週後得到的她的資料。“女孩子,注意衣著。”他趁她送作業時委婉提醒她該戴胸罩了,自己卻有些無措。第一次有人這樣關心她,從一個女孩子的角度。他就這樣輕易地融入了她少女的心田,她卻不動聲色,像一個久經情場的女人。她總有問不完的問題,有時候在教室裡,有時候追到他的辦公室。她哪裡有那麼多的疑問,只是想找機會與他糾纏。他很責任地停下手裡的工作,俯到桌子上幫她解答。暗地裡她把兩個人的距離搞得很近,近到讓他有機會聽到她粗重的呼吸。她一邊慌亂地把手裡的鋼筆轉來轉去掩飾自己的侷促,一邊趁機偷偷瞥一眼他乾淨的臉。她熱衷於如此費盡心機的過程,很多時候,她離他那麼近,像他懷裡的女兒,不,像愛人。

她是幸福的,說不出的愛溢滿身心。曾經,她恨自己身為女人,比男人多了許多的麻煩與痛苦。如今,她甚至感激那每月折磨人的幾天,讓她有了做女人的幸福。有了心事的楊末末睡不著覺,喜歡在深夜的校園裡轉悠,希望能夠遇到瀋陽。小城裡春秋兩季短暫得轉瞬即逝,漫長的冬季,她的身體冰涼,心卻是熾熱的,整個冬天就這樣熬了過來。

寒假只有短短的十多天,她早已按捺不住,終於有勇氣撥全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備好的話卻是語無倫次:“老師,過年好!”那邊的聲音條件反射般回過來:“謝謝,你哪位?”禮節性的客氣,簡潔乾脆,甚至感覺不到標點符號的存在。乾乾淨淨的關係,不存一絲的念想,她有種世界末日的感覺。“別問我是誰,我只是你以前的學生。”她委屈地掛上電話。從客廳回到自己的住室,眼淚才驟雨式地落下來。回到學校還是牽腸掛肚地想他。去送作業,在他的桌子上發現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上面綴著“生日快樂”四個字。她才知道那天是他的生日,農曆正月二十三。送他禮物的同事,早已對他暗生情愫。晚上,她手裡捧著用一個月的生活費換來的金利來領帶,站在黑暗的樓梯下等他。瀋陽接過禮物時有些意外,領帶通常是親密愛人之間的信物。她難道不知道,只有愛著的人,才會送如此貼身的禮物。

他值日,領著各班的學生代表檢查寢室衛生。男生宿舍樓,有一個男生正站在衛生間的門檻上朝裡小便。他痞痞地笑著走過去,一腳踢在對方的屁股上。回過身,替那男生向隨行的楊末末尷尬地一笑。她也暗笑,果然是個“壞人”。他也有送她禮物,一盒她喜歡的磁帶。她反覆聽,一直到放不出音也沒有從中找到他的暗示。卻從此喜歡上林憶蓮的歌,《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為你我受冷風吹》《當愛已成往事》《至少還有你》……

4月份,畢業班合影。楊末末站在隊伍的中間,緊貼著給老師們留下的座位,瀋陽卻在第一排的最邊上坐下。她心下有些遺憾,假裝去廁所,回來便理所當然地在第二排的邊上站定。與他只是咫尺的距離,甚至能嗅到他用過的洗髮水味道。畢業合影之後,班裡三三兩兩的學生自願結合合影,也有拖住老師的。她拉住瀋陽,頭偏向他的肩膀,留下了兩個人之間惟一的一張合影照。照片上他穿著那件綢料上衣,柔軟光滑的感覺真想上手去摸一摸。還有他嘴角上揚肆無忌憚的驕傲。她是早熟的,不喜歡同齡同學的年少輕狂,以為卑微孱弱的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滿懷希望地把畢業留言傳給他,一句話,讓她從此淪陷更深:“我喜歡你這樣的學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男生們開始在班裡與他作對,鑽牛角尖,逆著他的講解提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他想,或者是學生們將要畢業時的騷動心理在作怪吧。他於是增多了和身為課代表的她交流的機會。她也常常在看不進書的晚上,為了等他從樓上下來,躲在樓道下面逼仄的空間裡幾十分鐘。有時候聊的是年少的輕狂,有時候是無知的自卑。在她輕狂時他笑他羨慕,在她自卑時他給她自信。她忘不了在她絕望地想放棄學業時他的安慰:“我不希望將來看到你像鄉下女人那樣,袖子上滿是汙漬,頭上挽著頭巾,很隨意地解開衣衫給懷裡的孩子餵奶。”

她考入他以前的學院,英語系。走之前,去學校與他話別。遠遠地看到他的宿舍窗前掛著的那件仿綢上衣,像一面旗,昭示著他的磁場。他和一幫青年教師在他家裡高聲地說笑,不知道外面有人絕望地等了他整晚。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等,她悄無聲息地踱到他的窗前,收拾起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穿的那件仿綢上衣,裝進自己的包裡,返回。

10月份,她被學校查出患有嚴重的傳染病,面臨休學。她驚惶失措,找不到安慰,孤獨地跑出傳染病房,把他當作身邊的親人。他接到電話,整夜無法入睡,擔心她的病情,害怕她會無助。第二天一早,坐第一班車趕往她住的醫院。是急性鉤端螺旋體感染,沒有必要休學。在鮮有人探視的傳染病房裡,他給她買飯,給她洗衣服,甚至內衣褲。她去公共浴池洗澡,拿他寬大的襯衣作浴衣。襯衣緊貼著她光滑的肌膚,感覺像是被他緊緊地擁抱。一週後,他借來單車把她送回學校。她撒嬌地靠在他的背上,享受著此生他們最近的身體距離,眼淚卻不爭氣地打溼了他的衣衫。他卻以為她只是徒感傷心虛弱無力,兄長般生出更多的責任。

少不了在網上見面,說一些概念模糊的話。通訊中夾雜著英語,以掩飾母語的直接。告訴他她戀愛了,和一個一點兒也不起眼的男生。她向他徵詢意見,小心翼翼。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斷然地否定一個人,那個男生怎麼能配得上她?潛意識裡,他已經和她糾纏不清。再後來,她說她喜歡吳羽。他有印象的,也是他的學生,瘦高個,起初很敬佩瀋陽,大學聯考前的那段時間和他在課堂上“牛牙”得最厲害。先前是以自己的學生誰也配不上為由,現在好了,兩個人都是自己的學生,再也找不到反對的藉口。大三時,她用獎學金買了一部二手手機。手機的功能好像只是發發簡訊,用虛心的語氣問他一些成人的問題,例如,“你要是我班裡的同學該多好,我非追你不可。”“碰到你真好。”或者,“老師,你認為性和愛對於男性是分開的嗎?”夜深人靜時,尤感曖昧。

自從高中的那個年頭開始,每年的正月二十三日他都會收到她寄來的生日禮物。一條領帶,同一品牌,不同花色。他漸漸明白,那個當年有點兒孱弱的小女生為什麼總有問不完的問題,為什麼她報考了他曾經的學校,還有他曾經的專業;為什麼她總是告訴他,她找了男朋友,卻一次又一次地無疾而終。他開始分檢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分不清哪些是愛哪些是喜歡。他對她更多的是喜歡,她給他更多的則是愛。喜歡比愛睏難,愛很容易阻止喜歡。因為喜歡有一種敬仰在其中,愛了就把那種敬仰的成分給破壞了。

那一年最讓她傷感的是,自己喜歡的明星離婚了。幾年前,素有“音樂教父”之稱的李宗盛和單眼皮性感女歌手林憶蓮深情演繹的《當愛已成往事》終成讖語。連一向被看好的才子與佳人都走不到頭,更何況沒有名分的自己?

她大四那年,他步入婚姻,和那個女同事。她在電臺的點歌欄目給他點那個有點兒過氣的老歌星林憶蓮的新歌《有淚盡情流》。“在夢裡淚才盡情,毫不隱瞞落在你的胸襟,那是我一生之中美麗的福氣……”這一生,有過在他背上落淚的機會,卻永遠沒有了淚落在他胸襟的福氣。畢業,她簽了離家鄉最遠的城市。

去報到的那天,她給他發手機簡訊問:“想不想知道為什麼當年那麼多學生在課堂上和你作對?”他只復了3個字:“為什麼?”她能想到他的熱切,簡潔地編好回覆:“班裡有好多男生喜歡我給我寫信我卻在同學中明明白白地表示喜歡的是你以吳羽為首的男生就總是搗亂”。急不可耐地想和過去告別,甚至來不及找標點。摁過紅色的發射鍵之後,她隨手把手機卡扔到路邊的下水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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