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落的黃昏
秋風行將停息,傍晚的天空萬里無雲。佇立遠眺山上的落日,使他難以想到,世上竟還有這麼多平和的景象。
太陽剛剛西斜時,輕煙微蒙。莊子仰天而噓,是離神去智的樣子:
大地吐出的氣,名字叫風。風不發作則已,一旦發作整個大地上數不清的竅孔都怒吼起來。我獨獨沒有聽過那呼呼的風聲嗎?它前者唱於,隨者唱喁。清風徐徐就有小小的和聲,長風呼呼便有大的反響。我難道不曾看見風兒過處萬物隨風搖曳晃動的樣子嗎?秋風未起時,綠草彼此爭盛,豐美繁茂;一旦秋風吹過,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秋天主商夷,商者傷矣,物即老而悲傷。夷,是殺戮的意思,萬物過了繁盛期,都會走向衰亡。
微風摧動著落日越發西斜。群山次第變成紫色,還染了一層金黃。莊子的容顏淡漠安閒,他的面額質樸端嚴。
此時,站在水濱遠望,落日流過海面,直達他的腳下。水面皆是放謝的霧氣。山巒,人家,還有翻轉的漁蔞,散落的竹匣,無不滲出金黃。
望著沉落的黃昏,彷彿守侍臨終的哲人。夢蝶的莊周的昔影,此刻正化作栩栩適志的聖哲嗎?也在這靈光之中,感到肉體消融?“日月為連壁,星辰為珠璣”,只留下靈魂端然佇立於永恆的海濱之上。
山銜住了落日,悠悠然沉下去。浮在水面上的霞光追趕著從容不迫的夕陽,一寸又一寸,一分又一分,留連著行將別離的世界,終於剩下最後一分了。它猛然一沉,叫你再也看不見了。或許此刻不是夕陽愈乎匆忙,只是茫然張望天色的人,顧盼正開始多了。有些東西幽然浸於心中,言喜則過,言哀未及。卻使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有了一種超度和新生的爽朗。莊子,太陽。他們不懂得喜悅生存,不懂得厭惡死亡;出生不欣喜,入死不推辭;無拘無束地也就走了。他試圖爭辯的理由,最終讓位給了歸依,而誰又能真正通曉那些不用言語的辯駁、不用稱說的道理?自然的府庫裡。總有些注之不盈,酌之不盡的東西,而你也無法知道它出自哪裡。這種智藏不露的光亮,動之物,感之人。使人的心中,有了一種飽和的力量。它形諸萬物,搖盪人間。即是真情,即是葆光。它如銀漢底層,最平穩的湧動,浪花不在它身上,日月卻為它所託起。
秋冬之風完全停息,在明天的日出到來前,應當仔細考慮,究竟是誰給自己帶來了這麼多磨難,又何必去埋怨秋風肅殺,催敗了沉落的黃昏。
※本文作者:寐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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