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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往日

小城往日

一九六三年,剛從農村老家來到宿城時,我看到了那時沿街的店鋪的門是一塊一塊的象排隊,不象老家的門,只有一塊,那時的門是木頭的,大多是紅色的,由於風雨的侵蝕,那紅色不濃,色也不正,也不勻,斑斑駁駁的。
我隱約記得,到宿城的時間好象是早晨,空氣裡瀰漫著許多人家生煤爐時,木柴燃燒時特有的氣味,很好聞的,除此以外,還有淡淡的煙煤燃燒發出的氣味,還有油條鋪子冒出的炸油條的香味,我覺得城裡真好,在老家,想聞一聞油條的香味也要跟隨大人趕集才可以的,在這裡,在家就可以聞得到。
初到城裡,覺得這裡的人說話和老家的不一樣,記得一次在西關街上,許多人在圍觀什麼,我從小就好奇心重,也擠上去,想看個究竟,人小,擠不上去,只好問別人,有人告訴我:兩口子打架。我問他們為什麼“搭架”?那人沒有好氣的說:兩口子生氣不就“搭架”了嘛。我還是糊塗的要命:生氣與“搭架”怎麼能搞到一塊呢?生氣了還非得搭一個架子?再問,也沒有理睬我這個剛剛進城的傻小子。
那時的宿城人無論是街道上的還是近郊的菜農的語彙和現在的都大不一樣,有一次,有人拉車上坡,我幫他推,他回頭對我說:使勁weng(音同嗡)!我又搞不明白什麼是使勁weng?時間長了才領悟出來是這個“嗡”是推的意思。那時的一些宿城人好象很會罵人:什麼老丈人羔子、七指羔子(個子矮小,大意為乳臭未乾)……時間一長,我也學會了。
過去的宿城的地理範圍和現在不一樣的,那時基本是以環城河為界的,環城河以外是東、西、南、北四關,東關的機關單位、企業都不多,就一個宿東機廠;西關就是一個安徽省第三監獄,北關一個發電廠,那時不叫發電廠,大家都叫電燈廠,還有一個烈士公園;南關也就是一個當時的地區醫院,在眾人的嘴裡都叫做南關醫院,就是現在的市立醫院。出了環城河,就已經基本上算農村了。
環城河以內,說的上嘴的機關就是地委、專署、縣委,國小就是一小、二小
三小、四小,中學是一中、二中、三中。熱鬧的地方有三處:大隅口、小隅口、百貨大樓、“七姊妹”商店,電影院有人民劇院、和後來的東方紅電影院。
說起那時的環城河,現在的年輕人已經無法想象了,那河水是清澈的,可洗衣,經常可聽到河邊一片捶衣聲,下河鳧水,河水溫順、潤滑,會把你全身每一寸肌膚撫摩,水中有魚蝦,從西關老橋向南的兩邊的河床、岸畔長滿了茂密的蘆葦,夏季來臨時,蘆葦叢深處就會傳出一種水鳥的叫聲:戛—戛—戛—戛,戛—戛—戛—戛,小夥伴們都叫它葦戛子,聽著葦戛子的聲聲鳴叫,許多男孩放學以後就會穿過蘆葦跳到河裡瘋鬧一通,直到再玩下去回家就會捱揍,才會心猶不甘的爬上來,背起書包回家。
秋風乍起時,蘆葦們就會舉起一片嫩白的蘆纓,在風裡招搖,再過一陣子,嫩白的蘆纓開始變綠再變紫,深秋時又會變成一片雪白,晚秋時節,夏日裡翠綠的葦塘漫是金黃。在國中時我瘋狂的迷戀上笛子,因為笛膜要經常換,商店裡的笛膜是錢買的,我所在的國中是現在宿州市八中的前身叫“五七”中學,學校名字顯然是文革的產物,我們學校就在西關大街的東頭,離環城河及西關老橋頭很近,於是我就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到環城河邊折幾根蘆葦,把裡面的乳黃的薄膜小心的剝離出來,再把上面的絨毛去掉,笛膜就有了,每一次都可以弄的好多,我會把它們收藏到書裡面夾起來,等到冬天的時候蘆葦被收割掉以後備用。
我們的學校座落在西關街上,班裡西關的同學自然也就少不了,有個姓杜的同學家離西關橋頭很近,那個地方叫橋下沿(西關街的人都叫橋下“爺”大約是河“沿”字的地方讀音),橋下沿向南有條路,是過去通向南坪集的一條主路。在離橋下沿向南不遠處有兩個貿易場所,一是牛行,一個是糧行。牛行早已經衰亡消失,只是糧行好象依然興旺,牛行和糧行是那時市井生活的一部分。經常可以聽那位姓杜的同學講起糧行裡的人以及一些順吃遛喝之徒(也就是過去宿城人語彙裡的“街閥子”)的種種醜惡行經:糧行裡的人在從農民手裡買進糧食過秤時,會用腳跟著地,再用腳尖向上頂起農民盛糧食的袋子;他們在賣出糧食時,糧食販子糧食的袋子下面總會滴溜(是下垂的意思哦)著一根不起眼的繩子,他們在過秤時會用腳踩住這根不起眼的繩子,再用力向上抬;他們在給賣糧的農民付錢時會把一沓錢其中一張面值較大的紙幣對摺繞著拿錢的一根手指,另外一隻手點錢,再從雙邊那邊當著農民的面一五、二十的數給你看,當農民確認無誤時,就遞給了他,同時那根手指順勢就把對摺的錢回覆原樣。農民也許披星戴月趕了幾十里路甚或更遠,早已是飢腸轆轆,或許是一家老小正翹首以待,就會興奮、激動懷揣著那滴滴汗水換來的錢幣,哪裡還顧得上再細細重數幾遍,急匆匆趕上回家的路程。
我想象著當時的情景:衣衫襤褸的農民,伸出乾枯長滿老繭的手,接過錢高興的離去,他背上斑斑的汗鹼一定會印在糧食販子鷹隼一樣的眼中。
但是,我卻不敢想象農民回到家中的情景!
那些順吃遛喝的“街閥子”常常混跡於市場之中,他們裝摸做樣的東看看,西摸摸,不時把他們的手深深地插進農民的口袋中,掏出一把,仔細鑑定著糧食的成色,他們的獵物一般是賣花生、大豆、芝麻經濟作物的農民,他們挑剔著翻揀著,在市場來回巡睃,但是,別指望他們會和任何一個賣糧的成交,因為他們身無分文,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徵,都戴著護袖,他們把手深深地插進農民的口袋中過程,就把袖口的鬆緊帶用手撐開,讓花生、大豆、芝麻灌入進去,然後再鬆開手,鬆緊帶就把花生、大豆、芝麻軟禁在袖子中,如此反覆幾次,就可以在袖子裡灌進去三、四斤高價值的花生、大豆、芝麻,轉手倒賣,煙錢、酒錢、一家的吃飯錢、或許還有送給拐女人(情婦)的脂粉錢都齊備了。
那些順吃遛喝的“街閥子”還有一好,就是喜歡拿鄉下人、外地人開涮,外地人西關橋頭橋下沿的地方是個三岔路口,一去西二鋪,二去南平,三進城裡。農民到了這裡問路的特別多,有人問到南關醫院怎麼走,他們向西一指,人家跑到了西二鋪也看不到南關醫院的影子,因為宿州監獄就在西關街道的最西頭,來探監的外地人下了火車或者汽車從西關橋頭下來,橋下沿是必經之路,問到三監獄怎麼走的人就特別多,他們就把探監的外地人引向南平集的方向,親人身陷囹圄,多年不見,望眼欲穿,往往是步伐匆匆,十幾路下來,走到天黑,也不知道三監獄究竟在何處,有些經濟不寬裕,本想探監之後還可以在當天趕回,這樣一折騰,哪裡還有時間,只好住上一宿,誤了事又花了錢,“街閥子”們還樂此不疲,笑歪了嘴。

好象哪個皇帝說過南宿州、北徐州、一帶的某些人為潑婦刁民,我想:刁民大概指以上這些市井之徒吧。
八十年代之前,宿城絕大部分居民是沒有吃上自來水的,吃水要到井裡挑,
現在還能記得宿城那幾口老井,在原來的人民浴池西面那一口,教堂附近的小河南街有一口,在三中大河南街上有兩口,這些井口都用青石做了井沿。一般常見井是單眼的,那幾口老井中比較有名氣的卻是四眼井,為了方便多人同時提水,人們在一塊大青石板上剜出四個眼,再鋪蓋在井眼上,呵呵,這不就一變四了嘛,原來的人民浴池西面那一口、大河南街上中間的那一口就是四眼井,據說老城隍廟裡面的豆腐社和東關的建築社附近也有四眼井。也不知道這些井有多麼老了,只知道青石井沿被拎水的井繩磨出了一道道的深深的痕跡,看著井繩磨出的一道道深深痕跡,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話:水滴石穿,繩鋸木斷,可是當柔軟的繩子把比木頭堅硬多的石頭都已經磨出了深深的痕跡,這就難免生出許多感慨:它們究竟經歷了多少個春秋就不得而知了。
說到老井,還有一個地名也是非提不可:小周莊,聽上了年紀的人說,小周莊莊頭有口井,井水質極佳,就是那時人們常說的甜水,吃過井水的人都應該知道的,井水有苦水和甜水之分,甜水井裡的水可為清冽甘甜,尤其是夏季裡口乾舌燥時,提起一桶,就著井邊,趴在桶沿痛飲一氣,什麼這“山泉”、那“礦泉”豈能同日而語!
有經驗的人說:甜水井裡的水熬米粥、做稀飯非常好,如果用了苦水井那味道可就差多了,苦水井也並不是真的苦,就是有些鹹澀,可以做需要放鹽的菜湯或者下面條,你就吃不出來了。
最近,筆者騎著自行車去拜訪這些老井,大都不在了,
俱往也,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四十年一瞬間,宿城的模樣大改,物是人非已經不可以描述這種改變,可以說物人皆非,有的向好處變化,在進步;比如人們的語彙裡粗野的東西少了,涉及現代文明的東西多了;路好了燈亮了,高樓多了,只是那繞城的一灣秀水、兩岸蘆葦沒有了。
有一天,那秀水再來,青青的葦葉還能在風裡嘩嘩作響,還有那隻葦戛子的後代也來歌唱。
這是我一個人的夢嗎?
2007、5、1

一九六三年,剛從農村老家來到宿城時,我看到了那時沿街的店鋪的門是一塊一塊的象排隊,不象老家的門,只有一塊,那時的門是木頭的,大多是紅色的,由於風雨的侵蝕,那紅色不濃,色也不正,也不勻,斑斑駁駁的。
我隱約記得,到宿城的時間好象是早晨,空氣裡瀰漫著許多人家生煤爐時,木柴燃燒時特有的氣味,很好聞的,除此以外,還有淡淡的煙煤燃燒發出的氣味,還有油條鋪子冒出的炸油條的香味,我覺得城裡真好,在老家,想聞一聞油條的香味也要跟隨大人趕集才可以的,在這裡,在家就可以聞得到。
初到城裡,覺得這裡的人說話和老家的不一樣,記得一次在西關街上,許多人在圍觀什麼,我從小就好奇心重,也擠上去,想看個究竟,人小,擠不上去,只好問別人,有人告訴我:兩口子打架。我問他們為什麼“搭架”?那人沒有好氣的說:兩口子生氣不就“搭架”了嘛。我還是糊塗的要命:生氣與“搭架”怎麼能搞到一塊呢?生氣了還非得搭一個架子?再問,也沒有理睬我這個剛剛進城的傻小子。
那時的宿城人無論是街道上的還是近郊的菜農的語彙和現在的都大不一樣,有一次,有人拉車上坡,我幫他推,他回頭對我說:使勁weng(音同嗡)!我又搞不明白什麼是使勁weng?時間長了才領悟出來是這個“嗡”是推的意思。那時的一些宿城人好象很會罵人:什麼老丈人羔子、七指羔子(個子矮小,大意為乳臭未乾)……時間一長,我也學會了。
過去的宿城的地理範圍和現在不一樣的,那時基本是以環城河為界的,環城河以外是東、西、南、北四關,東關的機關單位、企業都不多,就一個宿東機廠;西關就是一個安徽省第三監獄,北關一個發電廠,那時不叫發電廠,大家都叫電燈廠,還有一個烈士公園;南關也就是一個當時的地區醫院,在眾人的嘴裡都叫做南關醫院,就是現在的市立醫院。出了環城河,就已經基本上算農村了。
環城河以內,說的上嘴的機關就是地委、專署、縣委,國小就是一小、二小
三小、四小,中學是一中、二中、三中。熱鬧的地方有三處:大隅口、小隅口、百貨大樓、“七姊妹”商店,電影院有人民劇院、和後來的東方紅電影院。
說起那時的環城河,現在的年輕人已經無法想象了,那河水是清澈的,可洗衣,經常可聽到河邊一片捶衣聲,下河鳧水,河水溫順、潤滑,會把你全身每一寸肌膚撫摩,水中有魚蝦,從西關老橋向南的兩邊的河床、岸畔長滿了茂密的蘆葦,夏季來臨時,蘆葦叢深處就會傳出一種水鳥的叫聲:戛—戛—戛—戛,戛—戛—戛—戛,小夥伴們都叫它葦戛子,聽著葦戛子的聲聲鳴叫,許多男孩放學以後就會穿過蘆葦跳到河裡瘋鬧一通,直到再玩下去回家就會捱揍,才會心猶不甘的爬上來,背起書包回家。
秋風乍起時,蘆葦們就會舉起一片嫩白的蘆纓,在風裡招搖,再過一陣子,嫩白的蘆纓開始變綠再變紫,深秋時又會變成一片雪白,晚秋時節,夏日裡翠綠的葦塘漫是金黃。在國中時我瘋狂的迷戀上笛子,因為笛膜要經常換,商店裡的笛膜是錢買的,我所在的國中是現在宿州市八中的前身叫“五七”中學,學校名字顯然是文革的產物,我們學校就在西關大街的東頭,離環城河及西關老橋頭很近,於是我就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到環城河邊折幾根蘆葦,把裡面的乳黃的薄膜小心的剝離出來,再把上面的絨毛去掉,笛膜就有了,每一次都可以弄的好多,我會把它們收藏到書裡面夾起來,等到冬天的時候蘆葦被收割掉以後備用。
我們的學校座落在西關街上,班裡西關的同學自然也就少不了,有個姓杜的同學家離西關橋頭很近,那個地方叫橋下沿(西關街的人都叫橋下“爺”大約是河“沿”字的地方讀音),橋下沿向南有條路,是過去通向南坪集的一條主路。在離橋下沿向南不遠處有兩個貿易場所,一是牛行,一個是糧行。牛行早已經衰亡消失,只是糧行好象依然興旺,牛行和糧行是那時市井生活的一部分。經常可以聽那位姓杜的同學講起糧行裡的人以及一些順吃遛喝之徒(也就是過去宿城人語彙裡的“街閥子”)的種種醜惡行經:糧行裡的人在從農民手裡買進糧食過秤時,會用腳跟著地,再用腳尖向上頂起農民盛糧食的袋子;他們在賣出糧食時,糧食販子糧食的袋子下面總會滴溜(是下垂的意思哦)著一根不起眼的繩子,他們在過秤時會用腳踩住這根不起眼的繩子,再用力向上抬;他們在給賣糧的農民付錢時會把一沓錢其中一張面值較大的紙幣對摺繞著拿錢的一根手指,另外一隻手點錢,再從雙邊那邊當著農民的面一五、二十的數給你看,當農民確認無誤時,就遞給了他,同時那根手指順勢就把對摺的錢回覆原樣。農民也許披星戴月趕了幾十里路甚或更遠,早已是飢腸轆轆,或許是一家老小正翹首以待,就會興奮、激動懷揣著那滴滴汗水換來的錢幣,哪裡還顧得上再細細重數幾遍,急匆匆趕上回家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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