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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關老屋的抒情散文:隱進歲月深處的老屋

本站:老屋總是承載著一段記憶,一段回不去的歲月。下面讓我們一起來閱讀《隱進歲月深處的老屋》這篇文章吧!

有關老屋的抒情散文:隱進歲月深處的老屋

開啟鏽跡斑斑的鐵鎖,推開緊閉在記憶裡的大門,站在熟悉而寂靜的院子裡,荒蕪之感在我心裡放肆的蔓延:觸目所及,院子裡,臺階的縫隙間,乃至高高的牆頭上,荒草侵佔了沒有被水泥地封嚴實的每一寸土,寒風中傲慢冷峻的聳立,一陣風過,草尖輕搖,儼然在向我這個院落的主人宣告著它的不可侵犯。

這哪裡是我魂牽夢繞的家?哪裡是我記憶中的老屋?哪裡是父親半世心血鑄就的華堂?

幾回迴夢裡回故園,依舊是一顰一笑一宛然。曾經在這裡呼吸著一家人呼吸的空氣,踩著院子裡一家人疊了無數摞的腳印,每一個角落都在我記憶裡重重疊疊,鮮活如昔。那些歲月,似永恆的梵音,在我頭頂轟然作響,在我耳畔綿綿不絕。似一團火一片光,席捲著、漫延著、灼燒著我沉痛的心。

恍惚間,那些握不住的如煙過往,好像才走過短短的一日,又好像已沉埋漫長的千年……

這個院落的房屋曾幾度變遷,承載著父母一生的辛勤勞作,承載著我們成長曆程中所有的喜怒哀樂,承載著我們幸福一家人的濃濃親情。

記憶中最早的老屋是三間“瓦接簷”,那已經是村子裡通體氣派的房子了。但是從姥姥給我絮絮叨叨過無數次的對爸爸當年情景的“討伐”翻唱中,母親剛嫁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應該是僅有一間小小的茅草屋的赤貧小子。剛做新娘三天的母親在茅草屋裡,費力的點燃著溼漉漉的柴草,濃煙充斥了小草屋,煙熏火燎中,母親正被嗆得咳嗽不止,眼淚汪汪的時候,來接母親回門的姥姥剛好出現在門口。姥姥在屋子裡蒐羅一遍,只看到一張破床,兩隻舊碗,一個小鐵鍋,連筷子都是柴草棍折成的,難過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的么女就因為家裡成分不好,被連哄帶騙的嫁給了這麼個家徒四壁的“貧農”!還有四天就過年了,看著這個連年貨都沒有置備的“家”,姥姥果斷破除出嫁的閨女不能在孃家過年的舊俗,指揮著父母,收拾了簡單的包裹,相跟著去她家過年了。從小缺失母愛的父親,從此每到新年,都在姥姥家安享熱氣騰騰的升起來的闔家團圓的溫馨……母親從沒有跟我們講過這一段囊中如何羞澀,日子如何艱難,也許那時年輕的父母希望滿滿,即使每天為一碗羹湯裹腹而絞盡腦汁也不覺得苦吧。

父母是如何從那個四壁皆空的茅草屋裡起步,開始為最基本的安居而打拼的,我不得而知。從記憶時起,我們家就一直在房屋變遷的種種過渡中東挪西遷,在這個不大的院落裡候鳥一樣遷徙“流浪”。

十一歲就獨自帶著年幼的四叔出來闖蕩的父親,為了生存,百藝皆通,是村裡的能工巧匠。當時,泥瓦匠是鄉村裡的“高階工程師”,父親就是高工之首。這一桂冠,我猜,一定是父親一次又一次的蓋房中磨練出來的。抱有給我們一個高大上的安樂窩的鴻鵠之志的父親,從結婚時房屋無片瓦的一間茅草屋,到先是兩間後又擴充套件到三間的瓦接簷,到村子裡第一棟大瓦房(用棟才可以表現它的氣派,大瓦是區別於當時大家看不上但現在是稀有物種的小青瓦),一直折騰到村子裡第一棟四間高大寬敞的平房。父母大半生的精力,除了撫養我們,都源源不斷的傾注在一波又一波的建新房上了。

在那衣僅蔽體食僅裹腹的年代,房子是最大的奢侈品,更是衡量一個家庭是否富足的不二標籤。每一步艱難的換房之旅之後,父親都像驕傲的孔雀般睥睨眾小,在眾人欽佩崇拜的眼神聚焦中容光煥發。

趁著農活之餘的黃昏拂曉,父親就到附近的山上,或炸藥炸,或撬槓撬,或大錘掄,把碩大無比的石頭從山體裡炸出來,砸成需要的大小樣式,一塊一塊的搬到車上,再從蜿蜒崎嶇的山道上,一車車歷盡千辛萬苦拉回來。我和妹妹寒假也會跟著上山幫忙搬石頭,一趟下來,已是手破腳軟,棉襖汗溼,山風一吹,熱氣騰騰的汗頓時冷如冰,附在身上,凍得寒顫都打不出來。而父親在撥出的團團白霧中,一聲仰天長嘯,大錘子一掄,巨人樣的石頭四分五裂,飛沙走石,石末亂濺。

石頭運下山後,那些稜角分明,品貌俱佳的,賣給縣城裡的建築隊,其餘的就是父親新房的堅實地基,或院子裡打地平的原材料了,石頭和著父母的汗水堆滿了院子,父親漫長的建房之旅又拉開了序幕。因為要在原地建新房打地基,主房就要扒掉,我們只好棲身於逼仄的廚房裡,而廚房,則委屈到旁邊的臨時棚子裡。連綿不斷的雨天,從四處漏風頭上漏雨的棚子裡到廚房裡,到處是黏糊糊溼漉漉的,瑟瑟發抖中躲進被窩裡,被褥溼冷似鐵。我們姊妹幾個對於住進寬敞明亮不漏雨的大房子的期盼,每到雨季就如雨後春筍般瘋漲著。

終於,石頭換成了一沓沓的紙幣,蓋房的紅磚拉回來了,鑄頂的水泥鋼筋預製板拉回來了,水泥拉回來了,村裡人趕來幫忙的幫忙,慶賀的慶賀,叔叔伯伯哥哥們幫忙卸貨的吆喝聲,嬸子大娘端茶遞水的逗笑聲,我們幾個驕傲又掩飾不住的歡聲笑語,在整個院子上空飄蕩。要知道,那時候,全村還有好多家連瓦房都沒有住上呢,我們要住進城裡人一樣的平房,這可比過年的時候穿身新衣服自豪要多了!

農村人三件大事: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蓋房子是第一件大事,秋收秋種一過,農人們都得閒了,父親龐大的建房工程在一串長長的鞭炮聲中,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地開啟了。為了省錢,其實是沒有多餘的錢,父親邀請會蓋房子的叔伯們,不會蓋房子的堂兄們也不甘落後,爭先恐後跑來和灰搬磚,母親和大娘嬸子們負責燒水做飯。整個院子裡熱鬧非凡:小工們送泥灰送磚的來回穿梭的身影,叔伯們要求上料的吆喝聲,嬸子大娘們爽朗的笑聲、飯菜的香味、蒸籠的水蒸氣熱氣騰騰的從廚房裡飄出來。我們比過大年還要興奮,一會兒去運磚,一會兒去洗菜,生怕自己沒有為新房増磚添瓦。

忙忙碌碌近一個月,新房的主體工程已經掃尾,剩下的零碎活就需要花費些時日精雕細琢,一頓豐盛的酒宴款待後,親戚們都打著飽嗝,晃晃悠悠的回去了。父親一個人蹲在院子裡,點了支菸,靜默著,只有菸頭的火光在黑暗裡一明一暗。一切都靜下來了,靜得能聽到父親粗重的呼吸,在黑暗裡一起一伏。

累得脫了形的父親該是很滿足了吧:房子建得很高,比院子高出七個臺階,很巍峨的冠壓四周。四間帶走廊的闊大平房,完全是按照城裡房子的設計,房間很大,可以擺上他女兒們要求已久的時髦的梳妝檯,每個屋子不再用門簾而是裝上了門,兒女們從此都有了自己的小天地。

父親若生在富貴之家,一定是李白一樣的浪漫主義詩人。這一點從他蓋好房子後的細節雕琢上,就令我至今仍欽佩不已。院牆砌起來了,牆頭上種上了易活的仙人掌,不兩年就有嫩黃的花兒牆頭綻放它的嬌豔,院子裡種上了各色月季,菊花等農村不大搭理的花花草草,搭上了兩排葡萄架,我們可以在葡萄架下悠然穿行,桃樹,杏樹,梨樹,柿子樹,蘋果樹,連農村不常見到的桂花樹,都在我們的院落裡安了家。院落外面,則種上了清雅幽幽的竹子和風情萬種的銀杏。季季品瓜果,時時飄花香,清光門外一渠水,秋色牆頭數點山。儼然一個活色生香的花果園,哪裡是一個不識字的農民的院子,分明是高人雅士的隱居之所啊!

我們的家卻偏偏不是隱居的所在,每到晚上,忙完農活,左鄰右舍乃至東西村子裡的叔伯們都會聚攏到我們家寬敞的堂屋裡,聽性格開朗見多識廣的父親高談闊論。國家大事,新聞動態,當了多年村幹部的父親張口就來,頭頭是道;鄰里糾紛,婆媳不睦,父親三言兩語就可以化干戈為玉帛,握手言歡。開軒面場,桑麻菽麥,父親總是站在引領村裡農業科技的最前沿。母親則靜靜的在堂屋的角落裡做她永遠也做不完的針線活,時而抬頭望望茶壺,看需不需要續上開水。寧謐的村莊上空,不時從我們家飄出一陣陣談笑聲。

春去秋來,我們這群乳燕一個個撲稜稜飛向了遠方,每個露珠浸潤的拂曉,聽不見父親發動拖拉機駛出院子的突突聲;看不到父親炎炎酷暑晌午幹活歸來的疲憊的倦容;每個樹梢模糊的黃昏,聽不到母親站在臺階前手拈糧食輕喚餵雞的咕咕聲;看不到母親月上柳梢頭,戴月荷鋤歸,一邊擀麵條一邊柔聲啍唱小曲兒的背影。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進城打工,村子裡只剩下老人與孩子,村子空了。最初是家裡的喧鬧聲低落了,接著牲畜也稀疏了,早上聽不到此起彼伏的公雞打鳴,晚上聽不到村落深處的東犬西吠。村子靜下來了,父母老了,村子裡的父輩們也老了,屋子也和他們一樣,一天天的頹敗了。

一年又一年,我們在這座房子裡,送走了母親,又送走了父親,屋子空了。雖還和風霜雨雪鏖戰,可已經沒了生氣,漸漸的,荒草爬滿了老屋院子的各個角落。

老屋,怕要和這無數個村莊一樣,載著父輩的旗幟和輝煌,載著我們年少的記憶,隱進歲月的深處了……

韻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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