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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伽藍記》卷一

◎城內

  永寧寺,熙平元年,靈太后胡氏所立也。在宮前閶闔門南一里御道西。其寺東有太尉府,西對永康裡,南界昭玄曹,北鄰御史臺。

《洛陽伽藍記》卷一



  閶闔門前御道東,有左衛府。府南有司徒府。司徒府南有國子學堂,內有孔丘像,顏淵問仁、子路問政在側。國子南有宗正寺,寺南有太廟,廟南有護軍府,府南有衣冠裡。御道西有右衛府,府南有太尉府,府南有將作曹,曹南有九級府,府南有太社,社南有凌陰裡,即四朝時藏冰處也。

  中有九層浮圖一所,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有剎復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師百里,已遙見之。初掘基至黃泉下,得金像三十軀。太后以為信法之徵,是以營建過度也。剎上有金寶瓶,容二十五石。寶瓶下有承露金盤三十重,周匝皆垂金鐸,復有鐵鎖四道,引剎向浮圖。四角鎖上亦有金鐸,鐸大小如一石甕子。浮圖有九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鐸。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其十二門二十四扇,合有五千四百枚。復有金鐶鋪首,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繡柱金鋪,駭人心目。至於高風永夜,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餘裡。

  浮圖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極殿。中有丈八金像一軀、中長金像十軀、繡珠像三軀、金織成像五軀、玉像二軀,作功奇巧,冠於當世。僧房樓觀一千餘間,雕樑粉壁,青璅綺疏,難得而言。栝柏鬆椿,扶疏簷霤;藂竹香草,布護階墀。是以常景碑雲:"須彌寶殿,兜率淨宮,莫尚於斯也。"

  外國所獻經像皆在此寺。寺院牆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宮牆也。四面各開一門。南門樓三重,通三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門。圖以雲氣,畫彩仙靈。綺錢青鎖,輝赫麗華。拱門有四力士、四獅子,飾以金銀,加之珠玉,裝嚴煥炳,世所未聞。東西兩門亦皆如之。所可異者,唯樓二重。北門一道不施屋,似烏頭門。四門外,樹以青槐,亙以綠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路斷飛塵,不由弇雲之潤;清風送涼,豈籍合歡之發。

  詔中書舍人常景為寺碑文。景字永昌,河內人也,敏學博通,知名海內。大和十九年,為高祖所器,拔為律學博士。刑法疑獄,多訪於景。正始初,詔刊律令,永作通式。敕景共治書侍御史高僧裕、羽林監王元龜、尚書郎祖瑩、員外散騎侍郎李琰之等撰集其事。又詔太師彭城王勰、青州刺史劉芳入預其議。景討正科條,商榷古今,甚有倫序,見行於世,今律二十篇是也。又共芳造洛陽宮殿門閣之名,經途裡邑之號。出除長安令,時人比之潘岳。其後歷位中書舍人、黃門侍郎、祕書監、幽州刺史、儀同三司,學徒以為榮焉。景入參近侍,出為侯牧,居室貧儉,事等農家,唯有經史,盈車滿架。所著文集數百餘篇,給事封暐伯作序行於世。

  裝飾畢功,明帝與太后共登之。視宮內如掌中,臨京師若家庭。以其目見宮中,禁人不聽升。衒之嘗與河南尹胡孝世共登之,下臨雲雨,信哉不虛。時有西域沙門菩提達摩者,波斯國胡人也。起自荒裔,來遊中土,見金盤炫日,光照雲表;寶鐸含風,響出天外。歌詠贊嘆,實是神功。自雲:"年一百五十歲,歷涉諸國,靡不周遍。而此寺精麗,閻浮所無也。極佛境界,亦未有此。"口唱南無,合掌連日。至孝昌二年中,大風發屋拔樹。剎上寶瓶隨風而落,入地丈餘。覆命工匠,更鑄新瓶。

  建義元年,太原王爾朱榮總士馬於此寺。榮字天寶,北地秀容人也。世為第一領民酋長、博陵郡公。部落八千餘家,有馬數萬匹,富等天府。武泰元年二月中,帝崩,無子,立臨洮王世子釗以紹大業,年三歲。太后貪秉朝政,故以立之。榮謂幷州刺史元天穆曰:"皇帝晏駕,春秋十九。海內士庶,猶曰幼君。況今奉未言之兒以臨天下,而望昇平,其可得乎?吾世荷國恩,不能坐看成敗。今欲以鐵馬五千,赴哀山陵,兼問侍臣帝崩之由。君竟謂如何?"穆曰:"明公世跨並、肆,雄才傑出。部落之民,控弦一萬。若能行廢立之事,伊、霍復見今日。"榮即共穆結異姓兄弟,穆年大,榮兄事之;榮為盟主,穆亦拜榮。於是密議長君諸王之中,不知誰應當璧。遂於晉陽,人各鑄像不成,唯長樂王子攸像,光相具足,端嚴特妙。是以榮意在長樂,遣蒼頭王豐入洛詢以為主。長樂即許之,共剋期契。榮三軍皓素,揚旌南出。太后聞榮舉兵,召王公議之。時胡氏專寵,皇宗怨望,入議者莫肯致言。唯黃門侍郎徐紇曰:"爾朱榮馬邑小胡,人才凡鄙,不度德量力,長戟指闕,所謂窮轍拒輪,積薪候燎。今宿衛文武,足得一戰。但守河橋,觀其意趣。榮懸軍千里,兵老師弊。以逸待勞,破之必矣。"後然紇言,即遣都督李神軌、鄭季明等領眾五千鎮河橋。四月十一日,榮過河內至高頭驛。長樂王從雷陂北渡赴榮軍所,神軌、季明等見長樂王往,遂開門降。十二日,榮軍於芒山之北,河陰之野。十三日,召百官赴駕,至者盡誅之。王公卿士及諸朝臣死者三千餘人。十四日,車駕入城,大赦天下,改號為建義元年,是為莊帝。於時新經大兵,人物殲盡,流迸之徒驚駭未出。莊帝肇升太極,解網垂仁,唯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恩南闕。加榮使持節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北道大行臺、都督十州諸軍事大將軍、領左右、太原王。其天穆為侍中、太尉公、世襲幷州刺史、上黨王。起家為公卿牧守者,不可勝數。二十日,洛中草草,猶自不安,死生相怨,人懷異慮。貴室豪家,並宅競竄。貧夫賤士,襁負爭逃。於是出詔,濫死者普加褒贈。三品以上贈三公,五品以上贈令僕,七品以上贈州牧,白民贈郡鎮。於是稍安。帝納榮女為皇后。進榮為柱國大將軍錄尚書事,餘官如故;進天穆為大將軍,餘官皆如故。

  永安二年五月,北海王元顥復入洛,在此寺聚兵。顥,莊帝從兄也,孝昌末,鎮汲郡,聞爾朱榮入洛陽,遂南奔蕭衍。是年入洛,莊帝北巡。顥登皇帝位,改年曰建武元年。顥與莊帝書曰:"大道既隱,天下匪公;禍福不追,與能義絕。朕猶庶幾五帝,無取六軍。正以糠秕萬乘,錙銖大寶,非貪皇帝之尊,豈圖六合之富。直以爾朱榮往歲入洛,順而勤王,終為魏賊。逆刃加於君親,鋒鏑肆於卿宰,元氏少長,殆欲無遺。已有陳恆盜齊之心,非無六卿分晉之計。但以四海橫流,欲篡未可,暫樹君臣,假相拜置。害卿兄弟,獨夫介立,遵養待時,臣節詎久。朕睹此心寒,遠投江表,泣請樑朝,誓在復恥。風行建業,電赴三川。正欲問罪於爾朱,出卿於桎梏,恤深怨於骨肉,解蒼生於倒懸。謂卿明眸擊節,躬來見我,共敘哀辛,同討凶羯。不意駕入城皋,便爾北渡。雖迫於凶手,勢不自由,或貳生素懷,棄劍猜我。聞之永嘆,撫衿而失。何者?朕之於卿,兄弟非遠,連枝分葉,興滅相依。假有內鬩,外猶禦侮,況我與卿,睦厚偏篤,其於急難,凡今莫如。棄親即讎,義將焉據也。且爾朱榮不臣之跡,暴於旁午,謀魏社稷,愚智同見。卿乃明白,疑於必然,託命豺狼,委身虎口。棄親助賊,兄弟尋戈。假獲民地,本是榮物,若克城邑,絕非卿有,徒危宗國,以廣寇仇。快賊莽之心,假卞莊之利,有識之士鹹為慚之。今家國隆替,在卿與我,若天道助順,誓茲義舉,則皇魏宗社與運無窮。儻天不厭亂,胡羯未殄,鴟鳴狼噬,薦食河北,在榮為福,於卿為禍。豈伊異人?尺書道意,卿宜三複。兼利是圖,富貴可保,狥人非慮。終不食言,自相魚肉。善擇元吉,勿貽後悔。"此黃門郎祖瑩之詞也。時帝在長子城,太原王、上黨王來赴急。六月,帝圍河內,太守元桃湯、車騎將軍宗正珍孫等為顥守,攻之弗克。時暑炎赫,將士疲勞。太原王欲使帝幸晉陽,至秋更舉大義。未決,召劉助筮之。助曰:"必克。"於是至明盡力攻之,如其言。桃湯、珍孫並斬首以殉三軍。顥聞河內不守,親率百僚出鎮河橋,特遷侍中安豐王延明往守硤石。七月,帝至河陽,與顥隔河相望。太原王命車騎將軍爾朱兆潛師渡河,破延明於硤石。顥聞延明敗,亦散走。所將江淮子弟五千人,莫不解甲相泣,握手成列。顥與數十騎欲奔蕭衍,至長社,為社民斬其首,傳送京師。二十日,帝還洛陽,進太原王天柱大將軍,餘官亦如故;進上黨王太宰,餘官亦如故。

  永安三年,逆賊爾朱兆囚莊帝於寺。時太原王位極心驕,功高意侈,與奪臧否肆意。帝恐謂左右曰:"朕寧作高貴鄉公死,不作漢獻帝生。"九月二十五日,詐言產太子,榮、穆併入朝,莊帝手刃榮於明光殿,穆為伏兵魯暹所煞,榮世子部落大人亦死焉。榮下車騎將軍爾朱陽都等二十人隨入朱華門,亦為伏兵所煞。唯右僕射爾朱世隆素在家,聞榮死,總榮部曲,燒西陽門,奔河橋。至十月一日,隆與榮妻北鄉郡長公主至芒山馮王寺為榮追福薦齋,即遣爾朱侯討伐。爾朱弗律歸等領胡騎一千皆白服,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屍喪。帝升大夏門望之,遣主書牛法尚謂歸等曰:"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釁逆,王法無親,已依正刑。罪止榮身,餘皆不問。卿等何為不降?官爵如故。"歸曰:"臣從太原王來朝陛下,何忽今日枉致無理?臣欲還晉陽,不忍空去,願得太原王屍喪,生死無恨。"發言雨淚,哀不自勝。群胡慟哭,聲振京師。帝聞之,亦為傷懷。遣侍中朱元龍齎鐵券與世隆,待之不死,官位如故。世隆謂元龍曰:"太原王功格天地,造濟生民,赤心奉國,神明所知。長樂不顧信誓,枉害忠良。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吾為太原王報仇,終不歸降。"元龍見世隆呼帝為長樂,知其不款,且以言帝。帝即出庫物,置城西門外,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即得萬人,與歸等戰於郭外,凶勢不摧。歸等屢涉戎場,便擊刺。京師士眾,未習軍旅,雖皆義勇,力不從心。三日頻戰,而遊魂不息。帝更募人斷河橋。有漢中人李苗為水軍,從上流放火燒橋。世隆見橋被焚,遂大剽生民,北上太行。帝遣侍中源子恭、黃門郎楊寬領步騎三萬鎮河內。世隆至高都,立太原太守長廣王曄為主,改號曰建明元年。爾朱氏自封王者八人。長廣王都晉陽,遣潁川王爾朱兆舉兵向京師。子恭軍失利,兆自雷波涉渡,擒莊帝於式乾殿。帝初以黃河奔急,未謂兆得濟,不意兆不由舟楫,憑流而渡。是日水淺,不沒馬腹,故及此難。書契所記,未之有也。衒之曰:"昔光武受命,冰橋凝於滹水;昭烈中起,的盧踴於泥溝。皆理合於天,神祗所福,故能功濟宇宙,大庇生民。若兆者蜂目豺聲,行窮梟獍,阻兵安忍,賊害君親。皇靈有知,鑑其凶德。反使孟津由膝,贊其逆心。《易》稱天道禍淫,鬼神福謙,以此驗之,信為虛說。"時兆營軍尚書省,建天子金鼓,庭設漏刻,嬪御妃主皆擁之於幕。鎖帝於寺門樓上。時十二月,帝患寒,隨兆乞頭巾,兆不與。遂囚帝還晉陽,縊於三級寺。帝臨崩禮佛,願不為國王。又作五言曰:"權去生道促,憂來死路長。懷恨出國門,含悲入鬼鄉!隧門一時閉,幽庭豈復光?思鳥吟青松,哀風吹白楊。昔來聞死苦,何言身自當!"至太昌元年冬,始迎梓宮赴京師,葬帝靖陵,所作五言詩即為輓歌詞。朝野聞之,莫不悲慟。百姓觀者,悉皆掩涕而已!

  永熙三年二月,浮圖為火所燒,帝登凌雲臺望火,遣南陽王寶炬、錄尚書長孫稚將羽林一千捄赴火所。莫不悲惜,垂淚而去。火初從第八級中,平旦大發。當時雷雨晦冥,雜下霰雪。百姓道俗,鹹來觀火,悲哀之聲,振動京邑。時有三比丘赴火而死。火經三月不滅,有火入地尋柱,週年猶有煙氣。其年五月中,有人從象(東萊)郡來,雲:"見浮圖於海中,光明照耀,儼然如新,海上之民鹹皆見之。俄然霧起,浮圖遂隱。"至七月中,平陽王為侍中斛斯椿所使,奔於長安。十月而京師遷鄴。

  建中寺,普泰元年,尚書令樂平王爾朱世隆所立也。本是閹官司空劉騰宅。屋宇奢侈,樑棟逾制,一里之間,廊廡充溢,堂比宣光殿,門匹乾明門,博敞弘麗,諸王莫及也。在西陽門內御道北,所謂延年裡劉騰宅。東有太僕寺,寺東有乘黃署,署東有武庫署,即魏相國司馬文王府,庫東至閶闔宮門是也。

  西陽門內御道南有永康裡。裡內復有領軍將軍元義宅。掘故井得石銘,雲是漢太尉荀彧宅。正光年中,元義專權,太后幽隔永巷,騰為謀主。義是江陽王繼之子,太后妹婿。熙平初,明帝幼衝,諸王權上。太后拜義為侍中領軍左右,令總禁兵,委以腹心,反得幽隔永巷六年。太后哭曰:"養虎自齧,長虺成蛇。"至孝昌二年,太后反政,遂誅義等,沒騰田宅。元義誅日,騰已物故,太后追思騰罪,發墓殘屍,使其神靈無所歸趣。以宅賜高陽王雍。雍薨,太原王爾朱榮停憩其上,榮被誅。建明元年,尚書令樂平王爾朱世隆為榮追福,題以為寺,朱門黃閣,所謂仙居也。以前廳為佛殿,後堂為講室,金花寶蓋,遍滿其中。有一涼風堂,本騰避暑之處,淒涼常冷,經夏無蠅,有萬年千歲之樹也。

  長秋寺,劉騰所立也。騰初為長秋卿,因以為名。在西陽門內御道北一里,亦在延年裡,即是晉中朝時金市處。

  寺北有濛氾池,夏則有水,冬則竭矣。中有三層浮圖一所,金盤靈剎,曜諸城內。作六牙白象負釋迦在虛空中。莊嚴佛事,悉用金玉。工作之異,難可具陳。四月四日,此像常出,辟邪師子導引其前。吞刀吐火,騰驤一面;彩幢上索,詭譎不常。奇伎異服,冠於都市。像停之處,觀者如堵,迭相踐躍,常有死人。

  瑤光寺,世宗宣武皇帝所立,在閶闔城門御道北,東去千秋門二里。

  千秋門內道北有西遊園,園中有凌雲臺,即是魏文帝所築者。臺上有八角井,高祖於井北造涼風觀,登之遠望,目極洛川;臺下有碧海曲池;臺東有宣慈觀,去地十丈。觀東有靈芝釣臺,累木為之,出於海中,去地二十丈。風生戶牖,雲起樑棟,丹楹刻桷,圖寫列仙。刻石為鯨魚,揹負釣臺,既如從地踴出,又似空中飛下。釣臺南有宣光殿,北有嘉福殿,西有九龍殿,殿前九龍吐水成一海。凡四殿,皆有飛閣向靈芝往來。三伏之月,皇帝在靈芝臺以避暑。

  有五層浮圖一所,去地五十丈。仙掌凌虛,鐸垂雲表,作工之妙,埒美永寧講殿。尼房五百餘間,綺疏連亙,戶牖相通,珍木香草,不可勝言。牛筋狗骨之木,雞頭鴨腳之草,亦悉備焉。椒房嬪御,學道之所,掖庭美人,並在其中。亦有名族處女,性愛道場,落髮辭親,來儀此寺,屏珍麗之飾,服修道之衣,投心八正,歸誠一乘。永安三年中,爾朱兆入洛陽,縱兵大掠,時有秀容胡騎數十入瑤光寺淫穢。自此後頗獲譏訕。京師語曰:"洛陽男兒急作髻,瑤光寺尼奪作婿。"

  瑤光寺北有承明門,有金墉城,即魏氏所築。晉永康中,惠帝幽於金墉城。東有洛陽小城,永嘉中所築。城東北角有魏文帝百尺樓,年雖久遠,形制如初。高祖在城內作光極殿,因名金墉城門為光極門。又作重樓飛閣,遍城上下,從地望之,有如雲也。

  景樂寺,太傅清河文獻王懌所立也。懌是孝文皇帝之子,宣武皇帝之弟。閶闔南御道東,西望永寧寺正相當。寺西有司徒府,東有大將軍高肇宅,北連義井裡。

  義井裡北門外有桑樹數株,枝條繁茂,下有甘井一所,石槽鐵罐,供給行人,飲水庇陰,多有憩者。

  有佛殿一所,像輦在焉,雕刻巧妙,冠絕一時。堂廡周環,曲房連線,輕條拂戶,花蕊被庭。至於大齋,常設女樂。歌聲繞梁,舞袖徐轉,絲管寥亮,諧妙入神。以是尼寺,丈夫不得入。得往觀者,以為至天堂。及文獻王薨,寺禁稍寬,百姓出入,無復限礙。後汝南王悅復脩之。悅是文獻之弟。召諸音樂,逞伎寺內。奇禽怪獸,舞抃殿庭,飛空幻惑,世所未睹。異端奇術,總萃其中。剝驢投井,植棗種瓜,須臾之間皆得食。士女觀者,目亂睛迷。自建義已後,京師頻有大兵,此戲遂隱也。

  昭儀尼寺,閹官等所立也。在東陽門內一里御道南。東陽門內道北太倉、導官二署。東南治粟裡,倉司官屬住其內。

  太后臨朝,閽寺專寵,宦者之家,積金滿堂。是以蕭忻雲:"高軒斗升者,盡是閹官之釐婦;胡馬鳴珂者,莫不黃門之養息也。"忻,陽平人也。愛尚文籍,少有名譽,見閽寺寵盛,遂發此言,因即知名,為治書侍御史。

  寺有一佛二菩薩,塑工精絕,京師所無也。四月七日,常出詣景明,景明三像恆出迎之,伎樂之盛,與劉騰相比。堂前有酒樹面木。

  昭儀寺有池,京師學徒謂之翟泉也。衒之按杜預注《春秋》雲:"翟泉在晉太倉西南。"按晉太倉在建春門內,今太倉在東陽門內,此地今在太倉西南,明非翟泉也。後隱士趙逸雲:"此地是晉侍中石崇家池,池南有綠珠樓。"於是學徒始寤,經過者想見綠珠之容也。

  池西南有願會寺,中書侍郎王翊舍宅所立也。佛堂前生桑樹一株,直上五尺,枝條橫繞,柯葉傍布,形如羽蓋。復高五尺,又然。凡為五重,每重葉椹各異,京師道俗謂之神桑。觀者成市,施者甚眾。帝聞而惡之,以為惑眾,命給事中黃門侍郎元紀伐殺之。其日雲霧晦冥,下斧之處,血流至地,見者莫不悲泣。

  寺南有宜壽裡,內有苞信縣令段暉宅,地下常聞鐘聲。時見五色光明,照於堂宇。暉甚異之,遂掘光所,得金像一軀,可高三尺。並有二菩薩,趺上銘雲:"晉太始二年五月十五日侍中中書監荀勖造。"暉遂舍宅為光明寺。時人鹹雲:"此荀勖舊宅。"其後,盜者欲竊此像,像與菩薩合聲喝賊,盜者驚怖,應即殞倒。眾僧聞像叫聲,遂來捉得賊。

  胡統寺,太后從姑所立也,入道為尼,遂居此寺。在永寧南一里許。寶塔五重,金剎高聳。洞房周匝,對戶交疏,朱柱素壁,甚為佳麗。其寺諸尼,帝城名德,善於開導,工談義理,常入宮與太后說法。其資養緇流,從無比也。

  修梵寺,在清陽門內御道北。嵩明寺覆在修梵寺西,並雕牆峻宇,比屋連甍,亦是名寺也。

  修梵寺有金剛,鳩鴿不入,鳥雀不棲。菩提達磨雲:"得其真相也。"

  寺北有永和裡,漢太師董卓之宅也。裡南北皆有池,卓之所造,今猶有水,冬夏不竭。裡中太傅錄尚書長孫稚、尚書右僕射郭祚、吏部尚書邢鸞、廷尉卿元洪超、衛尉卿許伯桃、涼州刺史尉成興等六宅,皆高門華屋,齋館敞麗,楸槐蔭途,桐楊夾植,當世名為貴裡。掘此地者,輒得金玉寶玩之物。邢鸞家常掘得丹砂及錢數十萬,銘雲:"董太師之物。"後夢卓夜中隨鸞索此物,鸞不與之,經年鸞遂卒矣。

  景林寺,在開陽門內御道東。講殿疊起,房廡連屬,丹檻炫日,繡桷迎風,實為勝地。

  寺西有園,多饒奇果。春鳥秋蟬,鳴聲相續。中有禪房一所,內建祇洹精舍,形制雖小,巧構難比。加以禪閣虛靜,隱室凝邃,嘉樹夾牖,芳杜匝階,雖雲朝市,想同巖谷。靜行之僧,繩坐其內,飧風服道,結跏數息。

  有石銘一所,國子博士盧白頭為其文。白頭一字景裕,范陽人也。性愛恬靜,丘園放敖學極六經,說通百氏。普泰初,起家為國子博士。雖在朱門,以注述為事,注《周易》行之於世也。

  建春門內御道南,有勾盾、典農、籍田三署。籍田南有司農寺。御道北有空地,擬作東宮,晉中朝時太倉處也。太倉南有翟泉,週迴三裡,即春秋所謂王子虎、晉狐偃盟於翟泉也。水猶澄清,洞底明靜,鱗甲潛藏,辨其魚鱉。高祖於泉北置河南尹,中朝時步廣裡也。

  泉西有華林園,高祖以泉在園東,因名蒼龍海。華林園中有大海,即魏天淵池,池中猶有文帝九華臺。高祖於臺上造清涼殿。世宗在海內作蓬萊山,山上有仙人館。上有釣臺殿,並作虹蜺閣,乘虛來往。至於三月禊日,季秋巳辰,皇帝駕龍舟鷁首,遊於其上。海西有藏冰室,六月出冰以給百官。海西南有景山殿。山東有羲和嶺,嶺上有溫風室;山西有姮娥峰,峰上有露寒館,並飛閣相通,凌山跨谷。山北有玄武池,山南有清暑殿。殿東有臨澗亭,殿西有臨危臺。

  景陽山南有百果園,果列作林,林各有堂。有仙人棗,長五寸,把之兩頭俱出,核細如針。霜降乃熟,食之甚美。俗傳雲出崑崙山,一曰西王母棗。又有仙人桃,其色赤,表裡照徹,得霜即熟。亦出崑崙山,一曰王母桃也。

  柰林南有石碑一所,魏明帝所立也,題雲"苗茨之碑"。高祖於碑北作苗茨堂。永安中年,莊帝馬射於華林園,百官皆來讀碑,疑苗字誤。國子博士李同軌曰:"魏明英才,世稱三祖,公幹、仲宣,為其羽翼,但未知本意如何,不得言誤也。"衒之時為奉朝請,因即釋曰:"以蒿覆之,故言苗茨,何誤之有?"眾鹹稱善,以為得其旨歸。

  柰林西有都堂,有流觴池,堂東有扶桑海。凡此諸海,皆有石竇流於地下,西通穀水,東連陽渠,亦與翟泉相連。若旱魃為害,穀水注之不竭;離畢滂潤,陽穀洩之不盈。至於鱗甲異品,羽毛殊類,濯波浮浪,如似自然也。

  《洛陽伽藍記》 北魏·楊衒之◎城內

  永寧寺,熙平元年,靈太后胡氏所立也。在宮前閶闔門南一里御道西。其寺東有太尉府,西對永康裡,南界昭玄曹,北鄰御史臺。



  閶闔門前御道東,有左衛府。府南有司徒府。司徒府南有國子學堂,內有孔丘像,顏淵問仁、子路問政在側。國子南有宗正寺,寺南有太廟,廟南有護軍府,府南有衣冠裡。御道西有右衛府,府南有太尉府,府南有將作曹,曹南有九級府,府南有太社,社南有凌陰裡,即四朝時藏冰處也。

  中有九層浮圖一所,架木為之,舉高九十丈。有剎復高十丈,合去地一千尺。去京師百里,已遙見之。初掘基至黃泉下,得金像三十軀。太后以為信法之徵,是以營建過度也。剎上有金寶瓶,容二十五石。寶瓶下有承露金盤三十重,周匝皆垂金鐸,復有鐵鎖四道,引剎向浮圖。四角鎖上亦有金鐸,鐸大小如一石甕子。浮圖有九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鐸。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其十二門二十四扇,合有五千四百枚。復有金鐶鋪首,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繡柱金鋪,駭人心目。至於高風永夜,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餘裡。

  浮圖北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極殿。中有丈八金像一軀、中長金像十軀、繡珠像三軀、金織成像五軀、玉像二軀,作功奇巧,冠於當世。僧房樓觀一千餘間,雕樑粉壁,青璅綺疏,難得而言。栝柏鬆椿,扶疏簷霤;藂竹香草,布護階墀。是以常景碑雲:"須彌寶殿,兜率淨宮,莫尚於斯也。"

  外國所獻經像皆在此寺。寺院牆皆施短椽,以瓦覆之,若今宮牆也。四面各開一門。南門樓三重,通三道,去地二十丈,形制似今端門。圖以雲氣,畫彩仙靈。綺錢青鎖,輝赫麗華。拱門有四力士、四獅子,飾以金銀,加之珠玉,裝嚴煥炳,世所未聞。東西兩門亦皆如之。所可異者,唯樓二重。北門一道不施屋,似烏頭門。四門外,樹以青槐,亙以綠水,京邑行人,多庇其下。路斷飛塵,不由弇雲之潤;清風送涼,豈籍合歡之發。

  詔中書舍人常景為寺碑文。景字永昌,河內人也,敏學博通,知名海內。大和十九年,為高祖所器,拔為律學博士。刑法疑獄,多訪於景。正始初,詔刊律令,永作通式。敕景共治書侍御史高僧裕、羽林監王元龜、尚書郎祖瑩、員外散騎侍郎李琰之等撰集其事。又詔太師彭城王勰、青州刺史劉芳入預其議。景討正科條,商榷古今,甚有倫序,見行於世,今律二十篇是也。又共芳造洛陽宮殿門閣之名,經途裡邑之號。出除長安令,時人比之潘岳。其後歷位中書舍人、黃門侍郎、祕書監、幽州刺史、儀同三司,學徒以為榮焉。景入參近侍,出為侯牧,居室貧儉,事等農家,唯有經史,盈車滿架。所著文集數百餘篇,給事封暐伯作序行於世。

  裝飾畢功,明帝與太后共登之。視宮內如掌中,臨京師若家庭。以其目見宮中,禁人不聽升。衒之嘗與河南尹胡孝世共登之,下臨雲雨,信哉不虛。時有西域沙門菩提達摩者,波斯國胡人也。起自荒裔,來遊中土,見金盤炫日,光照雲表;寶鐸含風,響出天外。歌詠贊嘆,實是神功。自雲:"年一百五十歲,歷涉諸國,靡不周遍。而此寺精麗,閻浮所無也。極佛境界,亦未有此。"口唱南無,合掌連日。至孝昌二年中,大風發屋拔樹。剎上寶瓶隨風而落,入地丈餘。覆命工匠,更鑄新瓶。

  建義元年,太原王爾朱榮總士馬於此寺。榮字天寶,北地秀容人也。世為第一領民酋長、博陵郡公。部落八千餘家,有馬數萬匹,富等天府。武泰元年二月中,帝崩,無子,立臨洮王世子釗以紹大業,年三歲。太后貪秉朝政,故以立之。榮謂幷州刺史元天穆曰:"皇帝晏駕,春秋十九。海內士庶,猶曰幼君。況今奉未言之兒以臨天下,而望昇平,其可得乎?吾世荷國恩,不能坐看成敗。今欲以鐵馬五千,赴哀山陵,兼問侍臣帝崩之由。君竟謂如何?"穆曰:"明公世跨並、肆,雄才傑出。部落之民,控弦一萬。若能行廢立之事,伊、霍復見今日。"榮即共穆結異姓兄弟,穆年大,榮兄事之;榮為盟主,穆亦拜榮。於是密議長君諸王之中,不知誰應當璧。遂於晉陽,人各鑄像不成,唯長樂王子攸像,光相具足,端嚴特妙。是以榮意在長樂,遣蒼頭王豐入洛詢以為主。長樂即許之,共剋期契。榮三軍皓素,揚旌南出。太后聞榮舉兵,召王公議之。時胡氏專寵,皇宗怨望,入議者莫肯致言。唯黃門侍郎徐紇曰:"爾朱榮馬邑小胡,人才凡鄙,不度德量力,長戟指闕,所謂窮轍拒輪,積薪候燎。今宿衛文武,足得一戰。但守河橋,觀其意趣。榮懸軍千里,兵老師弊。以逸待勞,破之必矣。"後然紇言,即遣都督李神軌、鄭季明等領眾五千鎮河橋。四月十一日,榮過河內至高頭驛。長樂王從雷陂北渡赴榮軍所,神軌、季明等見長樂王往,遂開門降。十二日,榮軍於芒山之北,河陰之野。十三日,召百官赴駕,至者盡誅之。王公卿士及諸朝臣死者三千餘人。十四日,車駕入城,大赦天下,改號為建義元年,是為莊帝。於時新經大兵,人物殲盡,流迸之徒驚駭未出。莊帝肇升太極,解網垂仁,唯散騎常侍山偉一人拜恩南闕。加榮使持節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開府北道大行臺、都督十州諸軍事大將軍、領左右、太原王。其天穆為侍中、太尉公、世襲幷州刺史、上黨王。起家為公卿牧守者,不可勝數。二十日,洛中草草,猶自不安,死生相怨,人懷異慮。貴室豪家,並宅競竄。貧夫賤士,襁負爭逃。於是出詔,濫死者普加褒贈。三品以上贈三公,五品以上贈令僕,七品以上贈州牧,白民贈郡鎮。於是稍安。帝納榮女為皇后。進榮為柱國大將軍錄尚書事,餘官如故;進天穆為大將軍,餘官皆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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