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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卷一百一十 匈奴列傳第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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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義】:此卷或有本次平津侯後,第五十二。今第五十者,先生舊本如此,劉伯莊音亦然。若先諸傳而次四夷,則司馬、汲鄭不合在後也。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集解】:漢書音義曰:“匈奴始祖名。”【索隱】:張晏曰“淳維以殷時奔北邊”。又樂產括地譜雲“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徙,中國謂之匈奴”。其言夏後苗裔,或當然也。故應劭風俗通雲“殷時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服虔雲“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韋昭雲“漢曰匈奴,葷粥其別名”。則淳維是其始祖,蓋與獯粥是一也。唐虞以上有山戎、【正義】:左傳莊三十年“齊人伐山戎”,杜預雲“山戎、北戎、無終三名也”。括地誌雲“幽州漁陽縣,本北戎無終子國”。獫狁、葷粥,【集解】:晉灼雲:“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索隱】:橐他。韋昭曰:“背肉似橐,故云橐也。”包愷音託。他,或作“扆”。正義畜,許又反。驢、[B165]、【索隱】:案:古今注雲“驢牡馬牝,生[B165]”。【正義】:[B165]音力戈反。駃騠、【集解】:徐廣曰:“北狄駿馬。”【索隱】:說文雲“駃騠,馬父[B165]子也”。廣異志音決蹄也。發矇記“刳其母腹而生”。列女傳雲“生七日超其母”。騊駼、【集解】:徐廣曰:“似馬而青。”【索隱】:按:郭璞注爾雅雲“騊駼馬,青色,音淘塗”。又字林雲野馬。山海經雲“北海有獸,其狀如馬,其名騊駼”也。驒騱。【集解】:徐廣曰:“音顛。巨虛之屬。”【索隱】:驒奚。韋昭驒音顛。說文“野馬屬”。徐廣雲“巨虛之類”。一雲青驪白鱗,文如鼉魚。鄒誕生本“奚”字作“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索隱】:上音扶糞反。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索隱】:上音式紹反,下音陟兩反。少長謂年稍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索隱】:上音彎,如字亦通也。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集解韋昭曰:“鋋形似矛,鐵柄。音時年反。”【索隱】:音蟬。埤蒼雲“鋋,小矛鐵矜”。古今字詁雲“<矛堇>,通作‘矜’”。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集解】:漢書曰:“單于姓攣鞮氏。”【索隱】:攣音六緣反。鞮音丁啼反。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集解】:徐廣曰:“后稷之曾孫。”【正義】:周本紀雲“不窋失其官”。此雲公劉,未詳也。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集解】:徐廣曰:“公劉九世孫。”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索隱】:按:謂始作周國也。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氏。【索隱】:韋昭雲:“春秋以為犬戎。”按:畎音犬。大顏雲“即昆夷也”。山海經雲“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牡,是為犬戎”。說文雲“赤狄本犬種,字從犬”。又山海經雲“有人面獸身,名曰犬夷”。賈逵雲“犬夷,戎之別種也”。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鄗,放逐戎夷涇、洛之北,【索隱】:晉灼曰:“洛水在馮翊懷德縣,東南入渭。”又案:水經雲出上郡雕陰泰昌山,過華陰入渭,即漆沮水也。以時入貢,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索隱】:案:周紀雲“懿王時,王室衰。詩人作怨刺之詩”,不能復雅也。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闢。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周幽王用寵姬襃姒之故,與申侯有卻。【正義】:故申城在鄧州南陽縣北三十里,周宣王舅所封。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集解】:韋昭曰:“戎後來居此山,故號曰驪戎。”遂取周之焦穫,【正義】:括地誌雲:“焦穫亦名刳口,亦曰刳中,在雍州涇陽縣城北十數裡。周有焦穫也。”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雒邑。當是之時,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為諸侯。【正義】:今岐州。高誘雲“秦襄公救周有功,受周故地酆鄗,列為諸侯”也。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索隱】:服虔雲:“山戎蓋今鮮卑。”按:胡廣雲“鮮卑,東胡別種”。又應奉雲“秦築長城,徒役之士亡出塞外,依鮮卑山,因以為號”。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餘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於鄭之氾邑。【索隱】:蘇林氾音凡。今潁川襄城是。按:春秋地名雲“氾邑,襄王所居,故云襄城”也。初,周襄王欲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已而黜狄後,狄後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後,有子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後與狄後、子帶為內應,開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集解】:徐廣曰:“一為‘陸邑’。”【索隱】:春秋左氏“秦晉遷陸渾之戎於伊川”。杜預以為“允姓之戎居陸渾,在秦晉之間,二國誘而徙之伊川,遂從戎號,今陸渾縣”是也。東至於衛,侵盜暴虐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薄伐獫狁,至於大原”,【集解】:毛詩傳曰:“言逐出之而已。”“出輿彭彭,城彼朔方”。【集解】:毛詩傳曰:“彭彭,四馬貌。朔方,北方。”【正義】:獫狁既去,北方安靜,乃築城守之。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逐戎翟,誅子帶,迎內周襄王,居於雒邑。
  當是之時,秦晉為彊國。晉文公攘戎翟,居於河西■、洛之間,【集解】:徐廣曰:“■在西河,音銀。洛在上郡、馮翊間。”【索隱】:西河■、洛。晉灼音嚚。三蒼作“圜”。地理志雲圜水出上郡白土縣西,東流入河。韋昭雲“圜當為‘■’。”續郡國志及太康地誌並作“■”字也。【正義】:括地誌雲:“白土故城在鹽州白池東北三百九十里。”又云:“近延州、綏州、銀州,本春秋時白狄所居,七國屬魏,後入秦,秦置三十六郡。”洛,漆沮也。號曰赤翟、【索隱】:案:左氏傳雲“晉師滅赤狄潞氏”。杜氏以“潞,赤狄之別種也,今上黨潞縣”。又春秋地名雲“今曰赤涉胡”。白翟。【索隱】:左氏“晉師敗狄於箕,郤缺獲白狄子”。杜氏以為“白狄之別種,故西河郡有白部胡”。又國語云“桓公西征,攘白狄之地,遂至於西河”也。【正義】:括地誌雲:“潞州本赤狄地。延、銀、綏三州白翟地。”按:文言“■、潞之間號赤狄”,未詳。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於秦,故自隴以西有綿諸、【索隱】:地理志天水有綿諸道。【正義】:括地誌雲:“釂諸城,秦州秦嶺縣北五十六裡。漢釂諸道,屬天水郡。”緄戎、【正義】:上音昆。字當作“混”。顏師古云:“混夷也。”韋昭雲:“春秋以為犬戎。”翟、鎔之戎,【集解】:徐廣曰:“在天水。鎔音丸。”【索隱】:地理志天水鎔道。應劭以“鎔戎邑。音桓”。【正義】:括地誌雲:“鎔道故城在渭州襄武縣東南三十七裡。古之鎔戎邑。漢鎔道,屬天水郡。”岐、梁山、涇、漆之北有義渠、【索隱】:韋昭雲:“義渠本西戎國,有王,秦滅之。今在北地郡。”【正義】:括地誌雲:“寧州、慶州,西戎,即劉拘邑城,時為義渠戎國,秦為北地郡也。”大荔、集解徐廣曰:“後更名臨晉,在馮翊。”【索隱】:按:秦本紀厲共公伐大荔,取其王城,後更名臨晉。故地理志雲臨晉故大荔國也。【正義】:括地誌雲:“同州馮翊縣及朝邑縣,本漢臨晉縣地,古大荔戎國。今朝邑縣東三十步故王城,即大荔王城。”荔,力計反。烏氏、【集解】:徐廣曰:“在安定。”【正義】:氏音支。括地誌雲:“烏氏故城在涇州安定縣東三十里。周之故地,後入戎,秦惠王取之,置烏氏縣也。”朐衍之戎。【集解】:徐廣曰:“在北地。朐音詡。”【索隱】:案:地理志朐衍,縣名,在北地。徐廣音詡。鄭氏音籲。【正義】:括地誌雲:“鹽州,古戎狄居之,即朐衍戎之地,秦北地郡也。”而晉北有林胡、【索隱】:如淳雲:“林胡即儋林,為李牧所滅也。”【正義】:括地誌雲:“朔州,春秋時北地也。如淳雲即澹林也,為李牧滅。”樓煩之戎,【索隱】:地理志樓煩,縣名,屬雁門。應劭雲“故樓煩胡地”。【正義】:括地誌雲:“嵐州,樓煩胡地也。風俗通雲故樓煩胡地也。”燕北有東胡、山戎。【集解】:漢書音義曰:“烏丸,或雲鮮卑。”【索隱】:服虔雲:“東胡,烏丸之先,後為鮮卑。在匈奴東,故曰東胡。”案:續漢書曰“漢初,匈奴冒頓滅其國,餘類保烏桓山,以為號。俗隨水草,居無常處。以父之名字為姓。父子男女悉髡頭為輕便也”。各分散居谿谷,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
  自是之後百有餘年,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集解】:音鉤,山名,在雁門。【索隱】:服虔雲:“句音拘。”韋昭雲:“山名,在陰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索隱】:案:貉即濊也。音亡格反。其後既與韓魏共滅智伯,分晉地而有之,則趙有代、句注之北,魏有河西、上郡,以與戎界邊。其後義渠之戎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至於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惠王擊魏,魏盡入西河及上郡於秦。秦昭王時,義渠戎王與宣太后【集解】:昭王母也。【索隱】:服虔雲“昭王之母”也。亂,有二子。宣太后詐而殺義渠戎王於甘泉,遂起兵伐殘義渠。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正義】:括地誌雲:“趙武靈王長城在朔州善陽縣北。案水經雲白道長城北山上有長垣,若穨毀焉,沿谿亙嶺,東西無極,蓋趙武靈王所築也。”自代並【集解】:音傍,白浪反。陰山【索隱】:徐廣雲:“五原西安陽縣北有陰山。陰山在河南,陽山北。並音傍,白浪反。”【正義】:括地誌雲:“陰山在朔州北塞外突厥界。”下,至高闕為塞。集解徐廣曰:“在朔方。”【正義】:地理志雲朔方臨戎縣北有連山,險於長城,其山中斷,兩峰俱峻,土俗名為高闕也。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裡。與荊軻刺秦王秦舞陽者,開之孫也。燕亦築長城,自造陽【集解】:韋昭曰:“地名,在上谷。”【正義】:按:上谷郡今媯州。至襄平。【索隱】:韋昭雲:“今遼東所理也。”置上谷、漁陽、右北平、遼西、遼東郡以拒胡。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索隱】:案:三國,燕、趙、秦也。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索隱】:案:太康地記“秦塞自五原北九百里,謂之造陽。東行終利賁山南,漢陽西也”。漢,一作“漁”。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集解】:音丁革反。【索隱】:丁革反。戍以充之。而通直道,【索隱】:蘇林雲:“去長安八千里,正南北相直道也。”自九原至雲陽,【索隱】:韋昭雲:“九原,縣名,屬五原也。”【正義】:括地誌雲:“勝州連谷縣,本秦九原郡,漢武帝更名五原。雲陽雍縣,秦之林光宮,即漢之甘泉宮在焉。”又云:“秦故道在慶州華池縣西四十五里子午山上。自九原至雲陽,千八百里。”因邊山險巉谿谷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裡。索隱韋昭雲:“臨洮,隴西縣。”【正義】:括地誌雲:“秦隴西郡臨洮縣,即今岷州城。本秦長城首,起岷州西十二里,延袤萬餘裡,東入遼水。”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集解】:北假,北方田官。主以田假與貧人,故云北假。【索隱】:應劭雲:“北假在北地陽山北。”韋昭雲:“北假,地名。”又按:漢書元紀雲“北假,田官”。蘇林以為北方田官也。主以田假與貧人,故曰北假也。正義括地誌雲:“漢五原郡河目縣故城在北假中。北假,地名也,在河北,今屬勝州銀城縣。漢書王莽傳雲‘五原北假,膏壤殖穀’也。”
  當是之時,東胡彊而月氏盛。【正義】:氏音支。括地誌雲:“涼、甘、肅、延、沙等州地,本月氏國。”匈奴單于【集解】:漢書音義曰:“單于者,廣大之貌,言其象天單于然。”【索隱】:案:漢書“單于姓攣鞮氏,其國稱之曰‘蠋黎孤塗單于’。而匈奴謂天為‘蠋黎’,謂子為‘孤塗’,單于者,廣大之貌也。言其象天,故曰蠋黎孤塗單于”。又玄晏春秋雲“士安讀漢書,不詳此言,有胡奴在側,言之曰:‘此胡所謂天子。’與古書所說符會也”。曰頭曼,【集解】:韋昭曰:“音瞞。”【索隱】:音莫官反。韋昭音瞞。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於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單于有太子名冒頓。【索隱】:冒音墨,又如字。後有所愛閼氏,【索隱】:舊音於連、於曷反二音。匈奴皇后號也。習鑿齒與燕王書曰:“山下有紅藍,足下先知不?北方人探取其花染緋黃,挼取其上英鮮者作煙肢,婦人將用為顏色。吾少時再三過見煙肢,今日始視紅藍,後當為足下致其種。匈奴名妻作‘閼支’,言其可愛如煙肢也。閼音煙。想足下先亦不作此讀漢書也。”生少子,而單于欲廢冒頓而立少子,乃使冒頓質於月氏。冒頓既質於月氏,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為鳴鏑,【集解】:漢書音義曰:“鏑,箭也,如今鳴箭也。”韋昭曰:“矢鏑飛則鳴。”【索隱】:應劭雲“髐箭也。”韋昭雲:“矢鏑飛則鳴。”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行獵鳥獸,有不射鳴鏑所射者,輒斬之。已而冒頓以鳴鏑自射其善馬,左右或不敢射者,冒頓立斬不射善馬者。居頃之,復以鳴鏑自射其愛妻,左右或頗恐,不敢射,冒頓又復斬之。居頃之,冒頓出獵,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左右皆可用。從其父單于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于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
  冒頓既立,【集解】:徐廣曰:“秦二世元年壬辰歲立。”是時東胡彊盛,聞冒頓殺父自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有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千里馬,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千里馬。居頃之,東胡以為冒頓畏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冒頓復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柰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西侵。與匈奴間,中有棄地,莫居,千餘裡,各居其邊為甌脫。【集解】:韋昭曰:“界上屯守處。”【索隱】:服虔雲“作土室以伺漢人”。又纂文曰“甌脫,土穴也”。又云是地名,故下雲“生得甌脫王”。韋昭雲“界上屯守處也”。甌音一侯反。脫音徒活反。【正義】:按:境上斥候之室為甌脫也。東胡使使謂冒頓曰:“匈奴所與我界甌脫外棄地,匈奴非能至也,吾欲有之。”冒頓問群臣,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可,勿予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柰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者斬,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擊,大破滅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索隱】:如淳雲:“白羊王居河南。”悉復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膚施,【集解】:徐廣曰:“在上郡。”【正義】:漢朝故城在原州百泉縣西七十里,屬安定郡。膚施,縣,秦不改,今延州膚施縣是。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自淳維以至頭曼千有餘歲,時大時小,別散分離,尚矣,其世傳不可得而次雲。然至冒頓而匈奴最彊大,盡服從北夷,而南與中國為敵國,其世傳國官號乃可得而記雲。
  置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集解】:服虔曰:“谷音鹿。蠡音離。”【索隱】:服虔音鹿離。蠡,又音黎。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集解】:骨都,異姓大臣。【索隱】:按:後漢書雲“骨都侯,異姓大臣”。匈奴謂賢曰“屠耆”,【集解】:徐廣曰:“屠,一作‘諸’。”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正義】:顏師古云:“呼衍,即今鮮卑姓呼延者也。蘭姓今亦有之。”其後有須卜氏,【集解】:呼衍氏、須卜氏常與單于婚姻。須卜氏主獄訟。【索隱】:按:後漢書雲“呼衍氏、須卜氏常與單于婚姻。須卜氏主獄訟”也。【正義】:後漢書雲:“呼衍氏、須卜氏常與單于婚姻。”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谷【索隱】:案:姚氏雲“古字例以‘直’為‘值’。值者,當也”。【正義】:上谷郡,今媯州也。言匈奴東方南出,直當媯州也。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正義】:上郡故城在涇州上縣東南五十里。言匈奴西方南直當綏州也。以西,接月氏、氐、羌;【索隱】:西接氐、羌,案:風俗通雲“二氐,本西南夷種。地理志武都有白馬氐”。又魚豢魏略雲“漢置武都郡,排其種人,分竄山谷或號青氐,或號白氐”。纂文雲“氐亦羊稱”。說文雲“羌,西方牧羊人”。續漢書雲“羌,三苗姜姓之別,舜徙於三危,今河關之西南羌是也”。而單于之庭直代、雲中:【索隱】:案:謂匈奴所都處為“庭”。樂產雲“單于無城郭,不知何以國之。穹廬前地若庭,故云庭”。【正義】:代郡城,北狄代國,秦漢代縣城也,在蔚州羌胡縣北百五十里。雲中故城,趙雲中城,秦雲中郡,在勝州榆林縣東北四十里。言匈奴之南直當代、雲中也。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谷蠡王最為大,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索隱】:案:續漢書志雲“裡有魁,人有什伍。裡魁主一里百家,什主十家,伍長五家,以相檢察”。故賈誼過秦論以為“俯起什百之中”是也。裨小王、相、封【集解】:徐廣曰:“一作‘將’。”都尉、當戶、且渠之屬。【正義】:且,子餘反。顏師古云:“今之沮渠姓,蓋本因此官。”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于庭,祠。五月,大會蘢城,【索隱】:漢書作“龍城”,亦作“蘢”字。崔浩雲“西方胡皆事龍神,故名大會處為龍城”。後漢書雲“匈奴俗,歲有三龍祠,祭天神”。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集解】:漢書音義曰:“匈奴秋社八月中皆會祭處。蹛音帶。”【索隱】:服虔雲:“音帶。匈奴秋社八月中皆會祭處。”鄭氏雲:“地名也。”晉灼雲“李陵與蘇武書雲‘相競趨蹛林’”,則服虔說是也。又韋昭音多藍反。姚氏案:李牧傳“大破匈奴,滅襜襤”,此字與韋昭音頗同,然林襤聲相近,或以“林”為“襤”也。【正義】:顏師古云:“蹛者,繞林木而祭也。鮮卑之俗,自古相傳,秋祭無林木者,尚豎柳枝,眾騎馳繞三週乃止,此其遺法也。”課校人畜【正義】:許又反。計。其法,拔刃尺者死,坐盜者沒入其家;有罪小者軋,【集解】:漢書音義曰:“刃刻其面。”【索隱】:服虔雲:“刀割面也,音烏八反。”鄧展雲:“歷也。”如淳雲:“撾,抶也。”三蒼雲:“軋,輾也。”說文雲:“輾,轢也。”【正義】:顏師古云:“軋者謂輾轢其骨節,若今之厭踝者也。”大者死。獄久者不過十日,一國之囚不過數人。而單于朝出營,拜日之始生,夕拜月。其坐,長左而北鄉。【正義】:其座北向,長者在左,以左為尊也。日上戊己。其送死,有棺槨金銀衣裘,而無封樹喪服;【集解】:張華曰:“匈奴名冢曰逗落。”近倖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千百人。【正義】:漢書作“數十百人”。顏師古云:“或數十人,或百人。”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滷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趣利,善為誘兵以冒敵。故其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庾、屈射、【索隱】:國名。射音亦,又音石。丁零、【索隱】:按:魏略雲“丁零在康居北,去匈奴庭接習水七千裡”。又云“匈奴北有渾窳國”。鬲昆、薪犁之國。【正義】:已上五國在匈奴北。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單于為賢。
  是時漢初定中國,徙韓王信於代,都馬邑。匈奴大攻圍馬邑,韓王信降匈奴。匈奴得信,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下。高帝自將兵往擊之。會冬大寒雨雪,卒之墮指者十二三,於是冒頓詳敗走,誘漢兵。漢兵逐擊冒頓,冒頓匿其精兵,見其羸弱,於是漢悉兵,多步兵,三十二萬,北逐之。高帝先至平城,集解徐廣曰:“在雁門。”步兵未盡到,冒頓縱精兵四十萬騎圍高帝於白登,【正義】:白登臺在白登山上,朔州定襄縣東三十里。定襄縣,漢平城縣也。七日,漢兵中外不得相救餉。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索隱】:駹音武江反。案:青駹馬,色青。【正義】:鄭玄雲:“駹,不純也。”說文雲:“駹,面顙皆白。”爾雅雲黑馬面白也。北方盡烏驪馬,【索隱】:說文雲:“驪,黑色。”南方盡騂馬。【索隱】:案:詩傳雲“赤黃曰騂”。高帝乃使使間厚遺閼氏,閼氏乃謂冒頓曰:“兩主不相困。今得漢地,而單于終非能居之也。且漢王亦有神,單于察之。”冒頓與韓王信之將王黃、趙利期,而黃、利兵又不來,疑其與漢有謀,亦取閼氏之言,乃解圍之一角。於是高帝令士皆持滿傅【索隱】:音附。矢外鄉,從解角直出,竟與大軍合,而冒頓遂引兵而去。漢亦引兵而罷,使劉敬結和親之約。
  是後韓王信為匈奴將,及趙利、王黃等數倍約,侵盜代、雲中。居無幾何,陳豨反,又與韓信合謀擊代。漢使樊噲往擊之,復拔代、雁門、雲中郡縣,不出塞。是時匈奴以漢將眾往降,故冒頓常往來侵盜代地。於是漢患之,高帝乃使劉敬奉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歲奉匈奴絮繒酒米食物各有數,約為昆弟以和親,冒頓乃少止。後燕王盧綰反,率其黨數千人降匈奴,往來苦上谷以東。
  高祖崩,孝惠、呂太后時,漢初定,故匈奴以驕。冒頓乃為書遺高後,妄言。高後欲擊之,【索隱】:案:漢書雲“高後時,冒頓浸驕,乃使使遺高後書曰:‘孤僨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原遊中國。陛下獨立,孤僨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娛,原以所有,易其所無。’。高後怒,欲擊之”。諸將曰:“以高帝賢武,然尚困於平城。”於是高後乃止,【索隱】:案漢書,季布諫,高後乃止。復與匈奴和親。
  至孝文帝初立,復修和親之事。其三年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葆塞蠻夷,殺略人民。於是孝文帝詔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正義延州城本漢高奴縣舊都。擊右賢王。右賢王走出塞。文帝幸太原。是時濟北王反,文帝歸,罷丞相擊胡之兵。
  其明年,單于遺漢書曰:“天所立匈奴大單于敬問皇帝無恙。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集解】:徐廣曰:“音支。”【索隱】:匈奴將名也。氏音支。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皇帝讓書再至,發使以書報,不來,漢使不至,漢以其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之敗約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彊力,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之。定樓蘭、【集解】:徐廣曰:“一雲‘樓湟’。”【正義】:漢書雲鄯善國名樓蘭,去長安一千六百里也。烏孫、呼揭【集解】:音桀。【索隱】:音傑,又音丘列反。【正義】:揭音桀,又其例反。二國皆在瓜州西北。烏孫,戰國時居瓜州。及其旁二十六國,皆以為匈奴。【索隱】:案:謂皆入匈奴一國。諸引弓之民,併為一家。北州已定,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以應始古,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未得皇帝之志也,故使郎中系雩淺奉書【集解】:雩音火胡反。【索隱】:系,胡計反。雩,火胡反。請,獻橐他一匹,騎馬二匹,駕二駟。【正義】:顏師古云:“駕,可駕車也。二駟,八匹馬也。”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使者至,即遣之。”以六月中來至薪望之地。【集解】:漢書音義曰:“塞下地名。”【索隱】:望薪之地。服虔雲:“漢界上塞下地名,今匈奴使至於此也。”書至,漢議擊與和親孰便。公卿皆曰:“單于新破月氏,乘勝,不可擊。且得匈奴地,澤鹵,【正義】:上音舄。非可居也。和親甚便。”漢許之。
  孝文皇帝前六年,漢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郎中系雩淺遺朕書曰:‘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氏等計,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漢以故不和,鄰國不附。今以小吏敗約,故罰右賢王使西擊月氏,盡定之。原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復故約,以安邊民,使少者得成其長,老者安其處,世世平樂。’朕甚嘉之,此古聖主之意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于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于勿深誅。單于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于書。使者言單于自將伐國有功,甚苦兵事。服繡袷綺衣、【索隱】:案:小顏雲“服者,天子所服也。以繡為表,綺為裡”。以賜冒頓。字林雲“袷衣無絮也。音公洽反”。繡袷長襦、【集解】:徐廣曰:“一本無‘袷’字。”錦袷袍各一,比餘一,【集解】:徐廣曰:“或作‘疏比’也。”【索隱】:案:漢書作“比疏一”。比音鼻。小顏雲“辮髮之飾也,以金為之”。廣雅雲“比,櫛也”。蒼頡篇雲“靡者為比,■者為梳”。按蘇林說,今亦謂之“梳比”,或亦帶飾者也。黃金飾具帶一,【集解】:漢書音義曰:“要中大帶。”【索隱】:按:謂要中大帶。黃金胥紕一,【集解】:徐廣曰:“或作‘犀毗’,而無‘一’字。”【索隱】:漢書見作“犀毗”,或無下“一”字。此作“胥”者,犀聲相近,或誤。張晏雲“鮮卑郭落帶,瑞獸名也,東胡好服之”。按:戰國策雲“趙武靈王賜周紹具帶黃金師比”。延篤雲“胡革帶鉤也”。則此帶鉤亦名“師比”,則“胥”“犀”與“師”並相近,而說各異耳。班固與竇憲箋雲“賜犀比金頭帶”是也。繡十匹,錦三十匹,赤綈、【正義】:音啼。【索隱】:案:說文雲“綈,厚繒也”。綠繒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謁者令肩遺單于。”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索隱】:稽音雞。粥音育。號曰老上單于。
  老上稽粥單于初立,【集解】:徐廣曰:“一雲‘稽粥第二單于’,自後皆以弟別之。”孝文皇帝復遣宗室女公主為單于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正義】:行音胡郎反。中行,姓;說,名也。傅公主。說不欲行,漢彊使之。說曰:“必我行也,為漢患者。”中行說既至,因降單于,單于甚親倖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彊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于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集解】:韋昭曰:“言漢物什中之二入匈奴,匈奴則動心歸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集解】:湩,乳汁也。音都奉反。【索隱】:重駱。音潼酪二音。按:三蒼雲“潼,乳汁也”。字林雲“竹用反”。穆天子傳雲“牛馬之湩,臣菟人所具”。之便美也。”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物。【正義】:上許又反。
  漢遺單于書,牘以尺一寸,辭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所遺物及言語云雲。中行說令單于遺漢書以尺二寸牘,及印封皆令廣大長,倨傲其辭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于敬問漢皇帝無恙”,所以遺物言語亦云雲。
  漢使或言曰:“匈奴俗賤老。”中行說窮漢使曰:“而漢俗屯戍從軍當發者,其老親豈有不自脫溫厚肥美以齎送飲食行戍乎?”漢使曰:“然。”中行說曰:“匈奴明以戰攻為事,其老弱不能鬥,故以其肥美飲食壯健者,蓋以自為守衛,如此父子各得久相保,何以言匈奴輕老也?”漢使曰:“匈奴父子乃同穹廬而臥。【集解】:漢書音義曰:“穹廬,旃帳。”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盡取其妻妻之。無冠帶之飾,闕庭之禮。”中行說曰:“匈奴之俗,人食畜肉,飲其汁,衣其皮;畜食草飲水,隨時轉移。故其急則人習騎射,寬則人樂無事,其約束輕,易行也。君臣簡易,一國之政猶一身也。父子兄弟死,取其妻妻之,惡種姓之失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詳【索隱】:漢書作“陽”,此亦音羊。不取其父兄之妻,親屬益疏則相殺,至乃易姓,皆從此類。且禮義之敝,上下交怨望,而室屋之極,生力必屈。【索隱】:以言棟宇室屋之作,人盡極以營其生,至於氣力屈竭也。屈音其勿反。伕力耕桑以求衣食,築城郭以自備,故其民急則不習戰功,緩則罷於作業。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令喋喋【集解】:音諜,利口也。而佔々,【集解】:音昌佔反,衣裳貌。冠固何當?”【集解】:言雖復著冠,固何當所益。【索隱】:鄧展曰:“喋音牒。佔,囁耳語。”服虔曰:“口舌喋喋。”如淳曰:“言汝漢人多居室中,固自宜著冠,且不足貴也。”小顏雲:“喋喋,利口也。佔々,衣裳貌。喋音昌涉反,佔音佔。言當思念,無為喋喋佔々耳。雖自謂著冠,何所當益也。”
  自是之後,漢使欲辯論者,中行說輒曰:“漢使無多言,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己矣,何以為言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苦惡,【集解】:韋昭曰:“苦,■也。音若‘靡盬’之‘盬’。”則候秋孰,以騎馳蹂而稼穡耳。”【集解】:徐廣曰:“蹂音而九反。”日夜教單于候利害處。
  漢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單于十四萬騎入朝、蕭關,殺北地都尉卬,集解徐廣曰:“姓孫。其子單,封為鉼侯。白丁反。”【索隱】:卬音五郎反。徐廣曰:“姓孫,其後子單封為瓶侯。音白丁反。”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集解徐廣曰:“在安定。”【索隱】:出彭陽。韋昭雲:“安定縣。”【正義】:“城”字誤也。括地誌雲:“彭城故城在涇州臨城縣東二十里。”案:彭城在媯州,與北地郡甚遠,明非彭城也。使奇兵入燒回中宮,【索隱】:服虔雲“在北地,武帝作宮”。始皇本紀二十七年,“登雞頭山,過回中”。武帝元封四年,通回中道。正義括地誌雲:“秦回中宮在岐州雍縣西四十里,即匈奴所燒者也。”候騎索隱崔浩雲:“候,邏騎。”至雍甘泉。【正義】:括地誌雲:“雲陽也。秦之林光宮,漢之甘泉,在雍州雲陽西北八十里。秦始皇作甘泉宮,去長安三百里,望見長安。秦皇帝以來祭天圜丘處。”於是文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騎十萬,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索隱】:案:表“盧”作“玈”,古今字耳。為上郡將軍,甯侯魏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正義】:音赫。為前將軍,大發車騎往擊胡。【集解】:徐廣曰:“內史欒布亦為將軍。”單于留塞內月餘乃去,漢逐出塞即還,不能有所殺。匈奴日已驕,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產甚多,雲中、遼東最甚,至代郡萬餘人。漢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于亦使當戶報謝,復言和親事。
  孝文帝後二年,使使遺匈奴書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使當戶且居【索隱】:漢書作“且渠”,匈奴官號。雕渠難、【索隱】:按:樂彥雲“當戶、且渠各自一官。雕渠難為此官也”。【正義】:雕渠難者,其姓名也。且,子餘反。郎中韓遼遺朕馬二匹,已至,敬受。先帝制:長城以北,引弓之國,受命單于;長城以內,冠帶之室,朕亦制之。使萬民耕織射獵衣食,父子無離,臣主相安,俱無暴逆。今聞渫惡民貪降其進取之利,倍義絕約,忘萬民之命,離兩主之驩,然其事已在前矣。書曰:‘二國已和親,兩主驩說,寢兵休卒養馬,世世昌樂,闟然更始。’【集解】:徐廣曰:“闟音,安定意也。”朕甚嘉之。聖人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長,各保其首領而終其天年。朕與單于俱由此道,順天恤民,世世相傳,施之無窮,天下莫不鹹便。漢與匈奴鄰國之敵,匈奴處北地,寒,殺氣早降,故詔吏遺單于秫糵金帛絲絮佗物歲有數。今天下大安,萬民熙熙,朕與單于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細故,謀臣計失,皆不足以離兄弟之驩。朕聞天不頗覆,地不偏載。朕與單于皆捐往細故,俱蹈大道,墮壞前惡,以圖長久,使兩國之民若一家子。元元萬民,下及魚鱉,上及飛鳥,跂行喙息索隱案:跂音岐,又音企。言蟲豸之類,或企踵而行,或以喙而息,皆得其安也。蠕動之類,【索隱】:案:三蒼雲“蠕蠕,動貌,音軟”。淮南子云“昆蟲蠕動”。莫不就安利而闢危殆。故來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釋逃虜民,單于無言章尼等。【索隱】:案:文帝雲我今日並釋放彼國逃亡虜,遣之歸本國,汝單于無得更以言詞訴於章尼等,責其逃也。朕聞古之帝王,約分明而無食言。單于留志,天下大安,和親之後,漢過不先。單于其察之。”
  單于既約和親,於是制詔御史曰:“匈奴大單于遺朕書,言和親已定,亡人不足以益眾廣地,匈奴無入塞,漢無出塞,犯約者殺之,可以久親,後無咎,俱便。朕已許之。其佈告天下,使明知之。”
  後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既立,孝文皇帝復與匈奴和親。而中行說復事之。集解徐廣曰:“後元三年立。”
  軍臣單于立四歲,【集解】:徐廣曰:“孝文後元七年崩,而二年答單于書,其間五年。而此雲‘後四年’,又‘立四歲’,數不容爾也。孝文後六年冬,匈奴入上郡、雲中也。”匈奴復絕和親,大入上郡、雲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於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於甘泉、長安。數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後歲餘,孝文帝崩,孝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人於匈奴。吳楚反,欲與趙合謀入邊。漢圍破趙,匈奴亦止。自是之後,孝景帝復與匈奴和親,通關市,給遺匈奴,遣公主,如故約。終孝景時,時小入盜邊,無大寇。
  今帝即位,明和親約束,厚遇,通關市,饒給之。匈奴自單于以下皆親漢,往來長城下。
  漢使馬邑下人聶翁壹【索隱】:按:衛青傳唯稱“聶壹”。顧氏雲“壹,名也。老,故稱翁”,義或然也。奸蘭【集解】:奸音幹。幹蘭,犯禁私出物也。出物【索隱】:上音幹。幹蘭謂犯禁私出物也。與匈奴交,【集解】:漢書音義曰:“私出塞與匈奴交市。”詳為賣馬邑城以誘單于。單于信之,而貪馬邑財物,乃以十萬騎入武州塞。【索隱】:蘇林雲在雁門也。漢伏兵三十餘萬馬邑旁,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護四將軍以伏單于。單于既入漢塞,未至馬邑百餘裡,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是時雁門尉史【索隱】:如淳雲:“律,近塞郡皆置尉,百里一人,士史、尉史各二人也。”行徼,見寇,葆此亭,知漢兵謀,單于得,欲殺之,【集解】:徐廣曰:“一雲‘乃下,具告單于’。”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天使若言。”以尉史為“天王”。漢兵約單于入馬邑而縱,單于不至,以故漢兵無所得。漢將軍王恢部出代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不敢出。漢以恢本造兵謀而不進,斬恢。【集解】:韓長孺傳曰:“恢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索隱】:蘇林雲:“直當道之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匈奴貪,尚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尚關市不絕以中之。【正義】:如淳雲:“得具以利中傷之。”
  自馬邑軍後五年之秋,漢使四將軍各萬騎擊胡關市下。將軍衛青出上谷,至蘢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出雲中,無所得。公孫敖出代郡,為胡所敗七千餘人。李廣出雁門,為胡所敗,而匈奴生得廣,廣後得亡歸。漢囚敖、廣,敖、廣贖為庶人。其冬,匈奴數入盜邊,漁陽尤甚。漢使將軍韓安國屯漁陽備胡。其明年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胡又入敗漁陽太守軍千餘人,圍漢將軍安國,安國時千餘騎亦且盡,會燕救至,匈奴乃去。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於是漢使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李息出代郡,擊胡。得首虜數千人。其明年,衛青復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於是漢遂取河南地,築朔方,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漢亦棄上谷之什闢縣造陽地以予胡。【集解】:什音鬥。漢書音義曰:“言縣鬥闢,近胡。”【索隱】:按:孟康雲“縣鬥闢,近胡”也。什音鬥。闢音僻。造陽即鬥闢縣中地。【正義】:按:曲幽闢縣入匈奴界者造陽地棄與胡也。是歲,漢之元朔二年也。
  其後冬,匈奴軍臣單于死。軍臣單于弟左谷蠡王伊稚斜【索隱】:伊稚斜。稚音持利反。斜音士嗟反,鄒誕生音直牙反。蓋稚斜,胡人語,近得其實。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索隱】:音丹。於單亡降漢,漢封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死。
  伊稚斜單于既立,其夏,匈奴數萬騎入殺代郡太守恭友,略千餘人。其秋,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其明年,匈奴又複復入代郡、定襄、【正義】:括地誌雲:“定襄故城在朔州善陽縣北三百八十里。地理志定襄郡,高帝置也。”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匈奴右賢王怨漢奪之河南地而築朔方,數為寇,盜邊,及入河南,侵擾朔方,殺略吏民其眾。
  其明年春,漢以衛青為大將軍,將六將軍,十餘萬人,出朔方、高闕擊胡。右賢王以為漢兵不能至,飲酒醉,漢兵出塞六七百里,夜圍右賢王。右賢王大驚,脫身逃走,諸精騎往往隨後去。漢得右賢王眾男女萬五千人,裨小王十餘人。其秋,匈奴萬騎入殺代郡都尉硃英,略千餘人。
  其明年春,漢復遣大將軍衛青將六將軍,兵十餘萬騎,乃再出定襄數百里擊匈奴,得首虜前後凡萬九千餘級,而漢亦亡兩將軍,軍三千餘騎。【集解】:徐廣曰:“合有三千耳。”右將軍建得以身脫,【正義】:建,蘇武父也。而前將軍翕侯趙信兵不利,降匈奴。趙信者,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以前將軍與右將軍並軍分行,【正義】:與大軍別行也。獨遇單于兵,故盡沒。單于既得翕侯,以為自次王,【正義】:自次者,尊重次於單于。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教單于益北絕幕,【集解】:應劭曰:“幕,沙幕,匈奴之南界。”瓚曰:“沙土曰幕,直度曰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索隱】:按:徼,要也。謂要其疲極而取之。【正義】:徼音古堯反。徼,要也。要漢兵疲極則取之,無近塞居止。無近塞。單于從其計。其明年,胡騎萬人入上谷,殺數百人。
  其明年春,漢使驃騎將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正義】:焉音煙。括地誌雲:“焉支山一名刪丹山,在甘州刪丹縣東南五十里。西河故事雲‘匈奴失祁連、焉支二山,乃歌曰:“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其愍惜乃如此’。”千餘裡,擊匈奴,得胡首虜萬八千餘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集解】:漢書音義曰:“匈奴祭天處本在雲陽甘泉山下,秦奪其地,後徙之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祭天人也。”【索隱】:韋昭雲:“作金人以為祭天主。”崔浩雲:“胡祭以金人為主,今浮圖金人是也。”又漢書音義稱“金人祭天,本在雲陽甘泉山下,秦奪其地,徙之於休屠王右地,故休屠有祭天金人,象祭天人也”。事恐不然。案:得休屠金人,後置之於甘泉也。【正義】:括地誌雲:“徑路神祠在雍州、雲陽縣西北九十里甘泉山下,本匈奴祭天處,秦奪其地,後徙休屠右地。”按:金人即今佛像,是其遺法,立以為祭天主也。其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索隱韋昭曰:“張掖縣。”攻祁連山,【索隱】:按:西河舊事雲“山在張掖、酒泉二界上,東西二百餘裡,南北百里,有松柏五木,美水草,冬溫夏涼,宜畜牧。匈奴失二山,乃歌雲:‘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祁連一名天山,亦曰白山也。得胡首虜三萬餘人,裨小王以下七十餘人。是時匈奴亦來入代郡、雁門,殺略數百人。漢使博望侯及李將軍廣出右北平,擊匈奴左賢王。左賢王圍李將軍,卒可四千人,且盡,殺虜亦過當。會博望侯軍救至,李將軍得脫。漢失亡數千人,合騎侯後驃騎將軍期,及與博望侯皆當死,贖為庶人。
  其秋,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集解】:徐廣曰:“元狩二年也。”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渾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降漢。凡四萬餘人,號十萬。於是漢已得渾邪王,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徙關東貧民處所奪匈奴河南、新秦中【索隱】:如淳雲“在長安以北,朔方以南”。漢書食貨志雲“徙貧人充朔方以南新秦中”是也。【正義】:服虔雲:“地名,在北地,廣六七百里,長安北,朔方南。史記以為秦始皇遣蒙恬斥逐北胡,得肥饒之地七百里,徙內郡人民皆往充實之,號曰新秦中也。”以實之,而減北地以西戍卒半。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而去。
  其明年春,漢謀曰“翕侯信為單于計,居幕北,以為漢兵不能至”。乃粟馬發十萬騎,私從【正義】:謂負擔衣糧,私募從者,凡十四萬匹。馬凡十四萬匹,糧重不與焉。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中分軍,大將軍出定襄,驃騎將軍出代,鹹約絕幕擊匈奴。單于聞之,遠其輜重,以精兵待於幕北。與漢大將軍接戰一日,會暮,大風起,漢兵縱左右翼圍單于。單于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于遂獨身與壯騎數百潰漢圍西北遁走。漢兵夜追不得。行斬捕匈奴首虜萬九千級,北至闐顏山趙信城【集解】:如淳曰:“信前降匈奴,匈奴築城居之。”而還。
  單于之遁走,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于。單于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其右谷蠡王以為單于死,乃自立為單于。真單于復得其眾,而右谷蠡王乃去其單于號,復為右谷蠡王。
  漢驃騎將軍之出代二千餘裡,與左賢王接戰,漢兵得胡首虜凡七萬餘級,左賢王將皆遁走。驃騎封於狼居胥山,禪姑衍,臨翰海【集解】:如淳曰:“翰海,北海名。”【正義】:按:翰海自一大海名,群鳥解羽伏乳於此,因名也。而還。
  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集解】:徐廣曰:“在金城。”【索隱】:徐廣雲在金城。地理志雲張掖令居縣。姚氏令音連。小顏雲音零。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地接匈奴以北。【正義】:匈奴舊以幕為王庭。今遠徙幕北,更蠶食之,漢境連線匈奴舊地以北也。
  初,漢兩將軍大出圍單于,所殺虜八九萬,而漢士卒物故【索隱】:漢士物故。案:釋名雲“漢以來謂死為‘物故’,物就朽故也”。又魏臺訪議高堂崇對曰“聞之先師:物,無也;故,事也。言無復所能於事者也。”亦數萬,漢馬死者十餘萬。匈奴雖病,遠去,而漢亦馬少,無以復往。匈奴用趙信之計,遣使於漢,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為外臣,朝請於邊。”漢使任敞於單于。單于聞敞計,大怒,留之不遣。先是漢亦有所降匈奴使者,單于亦輒留漢使相當。漢方復收士馬,會驃騎將軍去病死,於是漢久不北擊胡。
  數歲,伊稚斜單于立十三年死,子烏維立為單于。是歲,漢元鼎三年也。烏維單于立,而漢天子始出巡郡縣。其後漢方南誅兩越,【正義】:南越、東越。不擊匈奴,匈奴亦不侵入邊。
  烏維單于立三年,漢已滅南越,遣故太僕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裡,至浮苴井【索隱】:苴音子餘反。臣瓚雲:“去九原二千里,見漢輿地圖。”而還,不見匈奴一人。漢又遣故從驃侯趙破奴萬餘騎出令居數千裡,至匈河水【索隱】:臣瓚雲:“水名,去令居千里。”而還,亦不見匈奴一人。
  是時天子巡邊,至朔方,勒兵十八萬騎以見武節,而使郭吉風告單于。郭吉既至匈奴,匈奴主客【集解】:韋昭曰:“主使來客官也。”【正義】:官名,若鴻臚卿。問所使,郭吉禮卑言好,曰:“吾見單于而口言。”單于見吉,吉曰:“南越王頭已懸於漢北闕。今單于即前與漢戰,天子自將兵待邊;單于即不能,即南面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于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不歸,遷之北海上。【正義】:北海即上海也,蘇武亦遷也。而單于終不肯為寇於漢邊,休養息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
  漢使王烏等窺匈奴。匈奴法,漢使非去節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廬。王烏,北地人,習胡俗,去其節,黥面,得入穹廬。單于愛之,詳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正義】:音致。以求和親。
  漢使楊信於匈奴。是時漢東拔穢貉、朝鮮以為郡,【正義】:即玄菟、樂浪二郡。而西置酒泉郡【正義】:今肅州。以鬲絕胡與羌通之路。漢又西通月氏、大夏,【正義】:漢書西域傳雲:“大月氏國去長安城萬一千六百里,本居燉煌、祁連間,冒頓單于破月氏,而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頭為飲器,月氏乃遠去,過大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都媯水北,為王庭也。”又以公主妻烏孫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國。又北益廣田至胘雷為塞,【集解】:漢書音義曰:“胘雷,地名,在烏孫北。”而匈奴終不敢以為言。是歲,翕侯信死,漢用事者以匈奴為已弱,可臣從也。楊信為人剛直屈彊,素非貴臣,單于不親。單于欲召入,不肯去節,單于乃坐穹廬外見楊信。楊信既見單于,說曰:“即欲和親,以單于太子為質於漢。”單于曰:“非故約。故約,漢常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正義】:幾音記。言反古無所冀望也。匈奴俗,見漢使非中貴人,其儒先,【集解】:先,先生也。漢書作“儒生”也。以為欲說,折其辯;其少年,以為欲刺,折其氣。每漢使入匈奴,匈奴輒報償。漢留匈奴使,匈奴亦留漢使,必得當乃肯止。
  楊信既歸,漢使王烏,而單于復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面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于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藥,欲愈之,不幸而死。而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于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于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來質。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邊。漢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集解】:徐廣曰趙破奴。屯朔方以東,備胡。路充國留匈奴三歲,單于死。
  烏維單于立十歲而死,子烏師廬立為單于。【集解】:徐廣曰:“烏,一作‘詹’。”年少,號為兒單于。是歲元封六年也。自此之後,單于益西北,左方兵直雲中,右方直酒泉、燉煌郡。【正義】:括地誌雲:“鐵勒國,匈奴冒頓之後,在突厥國北。樂勝州經秦長城、太羹長路正北,經沙磧,十三日行至其國。”
  兒單于立,漢使兩使者,一吊單于,一吊右賢王,欲以乖其國。使者入匈奴,匈奴悉將致單于。單于怒而盡留漢使。漢使留匈奴者前後十餘輩,而匈奴使來,漢亦輒留相當。
  是歲,漢使貳師將軍廣利西伐大宛,而令因杅【正義】:音於。將軍敖築受降城。其冬,匈奴大雨雪,畜多飢寒死。兒單于年少,好殺伐,國人多不安。左大都尉欲殺單于,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于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初,漢聞此言,故築受降城,猶以為遠。
  其明年春,漢使浞野侯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裡,期至浚稽山索隱應劭雲:“在武威縣北。”而還。浞野侯既至期而還,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于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里,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中郭縱為護,維王為渠,【正義】:為渠帥也。相與謀曰:“及諸校尉畏亡將軍而誅之,莫相勸歸。”軍遂沒於匈奴。匈奴兒單于大喜,遂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其明年,單于欲自攻受降城,未至,病死。
  兒單于立三歲而死。子年少,匈奴乃立其季父烏維單于弟右賢王呴【集解】:音鉤,又音籲。【索隱】:音鉤,又音籲。犁湖為單于。是歲太九年級年也。
  呴犁湖單于立,漢使光祿徐自為出五原塞【正義】:即五原郡榆林塞也。在勝州榆林縣四十里也。數百里,遠者千餘裡,築城鄣列亭【正義】:顧胤雲:“鄣,山中小城。亭,候望所居也。”至廬朐,【集解】:音衢,匈奴地名,又山名。【索隱】:服虔雲:“匈奴地名。”張晏雲:“山名。”【正義】:地理志雲五原郡稒陽縣北出石門鄣,得光祿城,又西北得支就城,又西北得頭曼城,又西北得虖河城,又西北得宿虜城。按:即築城鄣列亭至廬朐也。服虔雲:“廬朐,匈奴地名也。”張晏雲:“山名也。”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彊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正義】:括地誌雲:“漢居延縣故城在甘州張掖縣東北一千五百三十里,有漢遮虜鄣,彊弩都尉路博德之所築。李陵敗,與士眾期至遮虜鄣,即此也。長老傳雲鄣北百八十里,直居延之西北,是李陵戰地也。”
  其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鄣。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任文【集解】:漢書音義曰:“漢將也。”擊救,盡復失所得而去。是歲,貳師將軍破大宛,斬其王而還。匈奴欲遮之,不能至。其冬,欲攻受降城,會單于病死。
  呴犁湖單于立一歲死。匈奴乃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索隱】:上音子餘反,下音低。侯為單于。
  漢既誅大宛,威震外國。天子意欲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于書絕悖逆。昔齊襄公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集解】:公羊傳曰:“九世猶可以復讎乎?曰雖百世可也。”是歲太初四年也。
  且鞮侯單于既立,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得歸。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自謂“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正義】:胡朗反。也”。漢遣中郎將蘇武厚幣賂遺單于。單于益驕,禮甚倨,非漢所望也。其明年,浞野侯破奴得亡歸漢。
  其明年,漢使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正義】:在伊州。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幾不脫。漢兵物故什六七。漢復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與彊弩都尉會涿塗山,【集解】:徐廣曰:“塗音邪。”【索隱】:涿音卓。塗音以奢反。【正義】:匈奴中山也。毋所得。又使騎都尉李陵將步騎五千人,出居延北千餘裡,與單于會,合戰,陵所殺傷萬餘人,兵及食盡,欲解歸,匈奴圍陵,陵降匈奴,其兵遂沒,得還者四百人。單于乃貴陵,以其女妻之。
  後二歲,復使貳師將軍將六萬騎,步兵十萬,出朔方。彊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說將步騎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敖將萬騎步兵三萬人,出雁門。匈奴聞,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集解】:徐廣曰;“餘,一作‘斜’,音邪。”【索隱】:徐廣雲:“一作‘斜’,音邪。”山海經雲:“北鮮之山,鮮水出焉,北流注餘吾。”【正義】:累,力為反。重,丈用反。而單于以十萬騎待水南,與貳師將軍接戰。貳師乃解而引歸,與單于連戰十餘日。貳師聞其家以巫蠱族滅,因並眾降匈奴,【集解】:徐廣曰:“案史記將相年表及漢書,徵和二年,巫蠱始起。三年,廣利與商丘成出擊胡軍,敗,乃降。”得來還千人一兩人耳。遊擊說無所得。因杅敖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是歲【集解】:徐廣曰:“天漢四年。”【正義】:自此以下,上至貳師聞其家,非天漢四年事,似錯誤,人所知。漢兵之出擊匈奴者不得言功多少,功不得御。【正義】:御音語。其功不得相御當也。有詔捕太醫令隨但,言貳師將軍家室族滅,使廣利得降匈奴。【索隱】:漢書雲:“明年,且鞮死,長子狐鹿姑單于立”。張晏雲:“自狐鹿姑單于已下,皆劉向、褚先生所錄,班彪又撰而次之,所以漢書匈奴傳有上下兩卷。”
  太史公曰:孔氏著春秋,隱桓之間則章,至定哀之際則微,【索隱】:案:諱國惡,禮也。仲尼仕於定哀,故其著春秋,不切論當世而微其詞也。為其切當世之文而罔襃,忌諱之辭也。【索隱】:案:罔著,無也。謂其無實而襃之是也,忌諱當代故也。世俗之言匈奴者,患其徼一時之權,【集解】:徐廣曰:“徼音皎。”【索隱】:按:徐音皎,劉伯莊音叫,皆非也。按其字宜音僥。徼者,求也,言求一時權寵。而務納其說,【索隱】:音稅。以便偏指,不參【索隱】:案:謂說者謀匈奴,皆患其直徼求一時權幸,但務諂進其說,以自便其偏指,不參詳終始利害也。彼己;將率【集解】:詩云:“彼己之子。”【索隱】:彼己者,猶詩人譏詞雲“彼己之子”是也。將率則指樊噲、衛、霍等也。席中國廣大,氣奮,人主因以決策,是以建功不深。堯雖賢,興事業不成,得禹而九州寧。【正義】:言堯雖賢聖,不能獨理,得禹而九州安寧。以刺武帝不能擇賢將相,而務諂納小人浮說,多伐匈奴,故壞齊民。故太史公引禹聖成其太平,以攻當代之罪。且欲興聖統,唯在擇任將相哉!唯在擇任將相哉!
  【索隱述贊】獫狁、薰粥,居於北邊。既稱夏裔,式憬周篇。頗隨畜牧,屢擾塵煙。爰自冒頓,尤聚控弦。雖空帑藏,未盡中權。

《史記》卷一百一十 匈奴列傳第五十
【正義】:此卷或有本次平津侯後,第五十二。今第五十者,先生舊本如此,劉伯莊音亦然。若先諸傳而次四夷,則司馬、汲鄭不合在後也。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維。【集解】:漢書音義曰:“匈奴始祖名。”【索隱】:張晏曰“淳維以殷時奔北邊”。又樂產括地譜雲“夏桀無道,湯放之鳴條,三年而死。其子獯粥妻桀之眾妾,避居北野,隨畜移徙,中國謂之匈奴”。其言夏後苗裔,或當然也。故應劭風俗通雲“殷時曰獯粥,改曰匈奴”。又服虔雲“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韋昭雲“漢曰匈奴,葷粥其別名”。則淳維是其始祖,蓋與獯粥是一也。唐虞以上有山戎、【正義】:左傳莊三十年“齊人伐山戎”,杜預雲“山戎、北戎、無終三名也”。括地誌雲“幽州漁陽縣,本北戎無終子國”。獫狁、葷粥,【集解】:晉灼雲:“堯時曰葷粥,周曰獫狁,秦曰匈奴。”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索隱】:橐他。韋昭曰:“背肉似橐,故云橐也。”包愷音託。他,或作“扆”。正義畜,許又反。驢、[B165]、【索隱】:案:古今注雲“驢牡馬牝,生[B165]”。【正義】:[B165]音力戈反。駃騠、【集解】:徐廣曰:“北狄駿馬。”【索隱】:說文雲“駃騠,馬父[B165]子也”。廣異志音決蹄也。發矇記“刳其母腹而生”。列女傳雲“生七日超其母”。騊駼、【集解】:徐廣曰:“似馬而青。”【索隱】:按:郭璞注爾雅雲“騊駼馬,青色,音淘塗”。又字林雲野馬。山海經雲“北海有獸,其狀如馬,其名騊駼”也。驒騱。【集解】:徐廣曰:“音顛。巨虛之屬。”【索隱】:驒奚。韋昭驒音顛。說文“野馬屬”。徐廣雲“巨虛之類”。一雲青驪白鱗,文如鼉魚。鄒誕生本“奚”字作“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索隱】:上音扶糞反。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索隱】:上音式紹反,下音陟兩反。少長謂年稍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索隱】:上音彎,如字亦通也。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集解韋昭曰:“鋋形似矛,鐵柄。音時年反。”【索隱】:音蟬。埤蒼雲“鋋,小矛鐵矜”。古今字詁雲“<矛堇>,通作‘矜’”。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集解】:漢書曰:“單于姓攣鞮氏。”【索隱】:攣音六緣反。鞮音丁啼反。
  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集解】:徐廣曰:“后稷之曾孫。”【正義】:周本紀雲“不窋失其官”。此雲公劉,未詳也。變於西戎,邑於豳。其後三百有餘歲,戎狄攻大王亶父,【集解】:徐廣曰:“公劉九世孫。”亶父亡走岐下,而豳人悉從亶父而邑焉,作周。【索隱】:按:謂始作周國也。其後百有餘歲,周西伯昌伐畎夷氏。【索隱】:韋昭雲:“春秋以為犬戎。”按:畎音犬。大顏雲“即昆夷也”。山海經雲“黃帝生苗龍,苗龍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二牡,是為犬戎”。說文雲“赤狄本犬種,字從犬”。又山海經雲“有人面獸身,名曰犬夷”。賈逵雲“犬夷,戎之別種也”。後十有餘年,武王伐紂而營雒邑,復居於酆鄗,放逐戎夷涇、洛之北,【索隱】:晉灼曰:“洛水在馮翊懷德縣,東南入渭。”又案:水經雲出上郡雕陰泰昌山,過華陰入渭,即漆沮水也。以時入貢,命曰“荒服”。其後二百有餘年,周道衰,【索隱】:案:周紀雲“懿王時,王室衰。詩人作怨刺之詩”,不能復雅也。而穆王伐犬戎,得四白狼四白鹿以歸。自是之後,荒服不至。於是周遂作甫刑之闢。穆王之後二百有餘年,周幽王用寵姬襃姒之故,與申侯有卻。【正義】:故申城在鄧州南陽縣北三十里,周宣王舅所封。申侯怒而與犬戎共攻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集解】:韋昭曰:“戎後來居此山,故號曰驪戎。”遂取周之焦穫,【正義】:括地誌雲:“焦穫亦名刳口,亦曰刳中,在雍州涇陽縣城北十數裡。周有焦穫也。”而居於涇渭之間,侵暴中國。秦襄公救周,於是周平王去酆鄗而東徙雒邑。當是之時,秦襄公伐戎至岐,始列為諸侯。【正義】:今岐州。高誘雲“秦襄公救周有功,受周故地酆鄗,列為諸侯”也。是後六十有五年,而山戎【索隱】:服虔雲:“山戎蓋今鮮卑。”按:胡廣雲“鮮卑,東胡別種”。又應奉雲“秦築長城,徒役之士亡出塞外,依鮮卑山,因以為號”。越燕而伐齊,齊釐公與戰於齊郊。其後四十四年,而山戎伐燕。燕告急於齊,齊桓公北伐山戎,山戎走。其後二十有餘年,而戎狄至洛邑,伐周襄王,襄王奔於鄭之氾邑。【索隱】:蘇林氾音凡。今潁川襄城是。按:春秋地名雲“氾邑,襄王所居,故云襄城”也。初,周襄王欲伐鄭,故娶戎狄女為後,與戎狄兵共伐鄭。已而黜狄後,狄後怨,而襄王後母曰惠後,有子子帶,欲立之,於是惠後與狄後、子帶為內應,開戎狄,戎狄以故得入,破逐周襄王,而立子帶為天子。於是戎狄或居於陸渾,【集解】:徐廣曰:“一為‘陸邑’。”【索隱】:春秋左氏“秦晉遷陸渾之戎於伊川”。杜預以為“允姓之戎居陸渾,在秦晉之間,二國誘而徙之伊川,遂從戎號,今陸渾縣”是也。東至於衛,侵盜暴虐中國。中國疾之,故詩人歌之曰“戎狄是應”,“薄伐獫狁,至於大原”,【集解】:毛詩傳曰:“言逐出之而已。”“出輿彭彭,城彼朔方”。【集解】:毛詩傳曰:“彭彭,四馬貌。朔方,北方。”【正義】:獫狁既去,北方安靜,乃築城守之。周襄王既居外四年,乃使使告急於晉。晉文公初立,欲修霸業,乃興師伐逐戎翟,誅子帶,迎內周襄王,居於雒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