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卷五
辨騷第五
自《風》、《雅》寢聲,莫或抽緒,奇文鬱起,其《離騷》哉!固已軒翥詩人之後,奮飛辭家之前,豈去聖之未遠,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漢武愛《騷》,而淮南作《傳》,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蟬蛻穢濁之中,浮游塵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緇,雖與日月爭光可也。”班固以為∶“露才揚己,忿懟沉江。羿澆二姚,與左氏不合;崑崙懸圃,非《經》義所載。然其文辭麗雅,為詞賦之宗,雖非明哲,可謂妙才。”王逸以為∶“詩人提耳,屈原婉順。《離騷》之文,依《經》立義。駟虯乘鷖,則時乘六龍;崑崙流沙,則《禹貢》敷土。名儒辭賦,莫不擬其儀表,所謂‘金相玉質,百世無匹’者也。”及漢宣嗟嘆,以為“皆合經術”。揚雄諷味,亦言“體同詩雅”。四家舉以方經,而孟堅謂不合傳,褒貶任聲,抑揚過實,可謂鑑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將核其論,必徵言焉。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禹湯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譏桀紂之猖披,傷羿澆之顛隕,規諷之旨也;虯龍以喻君子,雲蜺以譬讒邪,比興之義也;每一顧而掩涕,嘆君門之九重,忠恕之辭也:觀茲四事,同於《風》、《雅》者也。至於託雲龍,說迂怪,豐隆求宓妃,鴆鳥媒娀女,詭異之辭也;康回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譎怪之談也;依彭咸之遺則,從子胥以自適,狷狹之志也;士女雜坐,亂而不分,指以為樂,娛酒不廢,沉湎日夜,舉以為歡,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異乎經典者也。
故論其典誥則如彼,語其夸誕則如此。固知《楚辭》者,體憲於三代,而風雜於戰國,乃《雅》、《頌》之博徒,而詞賦之英傑也。觀其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熔《經》旨,亦自鑄偉辭。故《騷經》、《九章》,朗麗以哀志;《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遠遊》、《天問》,瑰詭而慧巧,《招魂》、《大招》,耀豔而採深華;《卜居》標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故能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採絕豔,難與並能矣。 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敘情怨,則鬱伊而易感;述離居,則愴怏而難懷;論山水,則循聲而得貌;言節侯,則披文而見時。是以枚賈追風以入麗,馬揚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詞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豔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憑軾以倚《雅》、《頌》,懸轡以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貞,玩華而不墜其實,則顧盼可以驅辭力,欬唾可以窮文致,亦不復乞靈於長卿,假寵於子淵矣。
贊曰∶不有屈原,豈見離騷。驚才風逸,壯志煙高。
山川無極,情理實勞,金相玉式,豔溢錙毫。
-
《文心雕龍》卷十二
誄碑第十二週世盛德,有銘誄之文。大夫之材,臨喪能誄。誄者,累也,累其德行,旌之不朽也。夏商以前,其詞靡聞。周雖有誄,未被於士。又賤不誄貴,幼不誄長,其在萬乘,則稱天以誄之。讀誄定諡,其節文大矣。自魯莊戰乘丘,始及於士;逮尼父之卒,哀公作誄,觀其憖遺之辭,嗚呼之嘆,雖非睿作,古...
-
《文心雕龍》卷二九
通變第二十九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名理有常,體必資於故實;通變無方,數必酌於新聲;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然綆短者銜渴,足疲者輟途,非文理之數盡,乃通變之術疏耳。故論文之方,譬諸...
-
《文心雕龍》卷一
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既生矣。惟人蔘之,性靈所鍾,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
-
《文心雕龍》讀後感4篇
《文心雕龍》讀後感1文:文馳;通過仔細的閱讀會發現,劉勰這篇文章的主要論述物件是《詩經》中的“正體”四言詩和發展歷程比較緩慢的五言詩,而沒有涉及楚辭(僅一筆帶過)、樂府、民謠等其他詩體。我們今天雖將樂府視為古詩之一種,但在古人的概念中,樂府是歌,非詩。首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