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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體詩鑑賞

詩詞集2.86W

夢遊天姥吟留別/別東魯諸公

古體詩鑑賞

唐代:李白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

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睹。

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

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四萬一作:一萬)

我欲因之夢吳越,一夜飛度鏡湖月。(度通:渡)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盪漾清猿啼。

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

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

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

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

列缺霹靂,丘巒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開。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

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

惟覺時之枕蓆,失向來之煙霞。

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

別君去兮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譯文

海外來客們談起瀛洲,煙波渺茫實在難以尋求。

越中來人說起天姥山,在雲霧忽明忽暗間有人可以看見。

天姥山彷彿連線著天遮斷了天空。山勢高峻超過五嶽,遮掩過赤城山。

天台山雖高四萬八千丈,面對著它好像要向東南傾斜拜倒一樣。

我根據越人說的話夢遊到吳越,一天夜晚飛渡過明月映照下的鏡湖。

鏡湖上的月光照著我的影子,一直伴隨我到了剡溪。

謝靈運住的地方如今還在,清澈的湖水盪漾,猿猴清啼。

我腳上穿著謝公當年特製的木鞋,攀登直上雲霄的山路。

上到半山腰就看見了從海上升起的太陽,在半空中傳來天雞報曉的叫聲。

無數山岩重疊,道路盤旋彎曲,方向不定,迷戀著花,依倚著石頭,不覺天色已經晚了。

熊在怒吼,龍在長鳴,巖中的泉水在震響,使森林戰慄,使山峰驚顫。

雲層黑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水波動盪生起了煙霧。

電光閃閃,雷聲轟鳴,山峰好像要被崩塌似的。

仙府的石門,訇的一聲從中間開啟。

洞中蔚藍的天空廣闊無際,看不到盡頭,日月照耀著金銀做的宮闕。

用彩虹做衣裳,將風作為馬來乘,雲中的神仙們紛紛下來。

老虎彈奏著琴瑟,鸞鳥駕著車。仙人們成群結隊密密如麻。

忽然魂魄驚動,我猛然驚醒,不禁長聲嘆息。

醒來時只有身邊的枕蓆,剛才夢中所見的煙霧雲霞全都消失了。

人世間的歡樂也是像夢中的幻境這樣,自古以來萬事都像東流的水一樣一去不復返。

告別諸位朋友遠去(東魯)啊,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暫且把白鹿放牧在青崖間,等到要遠行時就騎上它訪名山。

豈能卑躬屈膝去侍奉權貴,使我不能有舒心暢意的笑顏!

註釋

天姥山:在浙江新昌東面。傳說登山的人能聽到仙人天姥唱歌的聲音,山因此得名。

瀛洲:古代傳說中的東海三座仙山之一(另兩座叫蓬萊和方丈)。煙濤:波濤渺茫,遠看像煙霧籠罩的樣子。微茫:景象模糊不清。信:確實,實在。

越人:指浙江一帶的人。

明滅:忽明忽暗。

向天橫:直插天空。橫,直插。

”勢拔“句:山勢高過五嶽,遮掩了赤城。拔,超出。五嶽,指東嶽泰山、西嶽華(huà)山、中嶽嵩山、北嶽恆山、南嶽衡山。赤城,和下文的“天台(tāi)”都是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北部。

一萬八千丈:一作“四萬八千丈”。

”對此“句:對著天姥這座山,天台山就好像要倒向它的東南一樣。意思是天台山和天姥山相比,顯得低多了。

因:依據。之:指代前邊越人的話。

鏡湖:又名鑑湖,在浙江紹興南面。

剡(shàn)溪:水名,在浙江嵊(shèng)州南面。

謝公:指南朝詩人謝靈運。謝靈運喜歡遊山。遊天姥山時,他曾在剡溪這個地方住宿。

淥(lù):清。

清:這裡是悽清的意思。

謝公屐(jī):謝靈運穿的那種木屐。《南史·謝靈運傳》記載:謝靈運遊山,必到幽深高峻的地方;他備有一種特製的木屐,屐底裝有活動的齒,上山時去掉前齒,下山時去掉後齒。木屐,以木板作底,上面有帶子,形狀像拖鞋。

青雲梯:指直上雲霄的山路。

半壁見海日:上到半山腰就看到從海上升起的太陽。

天雞:古代傳說,東南有桃都山,山上有棵大樹叫桃都,樹枝綿延三千里,樹上棲有天雞,每當太陽初升,照到這棵樹上,天雞就叫起來,天下的雞也都跟著它叫。

”迷花“句:迷戀著花,依靠著石,不覺天色已經很晚了。暝(míng),日落,天黑。

”熊咆“句:熊在怒吼,龍在長鳴,巖中的泉水在震響。“殷巖泉”即“巖泉殷”。殷,這裡用作動詞,震響。

”慄深林“句:使深林戰慄,使層巔震驚。慄、驚,使動用法。

青青:黑沉沉的。

澹澹:波浪起伏的樣子。

列缺:指閃電。

洞天石扉,訇(hōng)然中開:仙府的石門,訇的一聲從中間開啟。洞天,仙人居住的洞府。扉,門扇。訇然,形容聲音很大。

青冥浩蕩:青冥,指天空。浩蕩,廣闊遠大的樣子。

金銀臺:金銀鑄成的宮闕,指神仙居住的地方。

雲之君:雲裡的神仙。

鸞回車:鸞鳥駕著車。鸞,傳說中的如鳳凰一類的神鳥。回,旋轉,運轉。

恍:恍然,猛然。

覺時:醒時。

失向來之煙霞:剛才夢中所見的煙霧雲霞消失了。向來,原來。煙霞,指前面所寫的仙境。

東流水:像東流的水一樣一去不復返。

”且放“二句:暫且把白鹿放在青青的山崖間,等到要行走的時候就騎上它去訪問名山。白鹿,傳說神仙或隱士多騎白鹿。須,等待。

摧眉折腰:低頭彎腰。摧眉,即低眉。

賞析

這是一首記夢詩,也是一首遊仙詩。意境雄偉,變化惝恍莫測,繽紛多采的藝術形象,新奇的表現手法,向來為人傳誦,被視為李白的代表作之一。

這首詩的題目一作《別東魯諸公》。其時李白雖然出翰林已有年月了,而政治上遭受挫折的憤怨仍然鬱結於懷,所以在詩的最後發出那樣激越的呼聲。

李白一生徜徉山水之間,熱愛山水,達到夢寐以求的境地。此詩所描寫的夢遊,也許並非完全虛託,但無論是否虛託,夢遊就更適於超脫現實,更便於發揮他的想象和誇張的才能了。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越人語天姥,雲霓明滅或可睹。”詩一開始先說古代傳說中的海外仙境──瀛洲,虛無縹緲,不可尋求;而現實中的天姥山在浮雲彩霓中時隱時現,真是勝似仙境。以虛襯實,突出了天姥勝景,暗蘊著詩人對天姥山的嚮往,寫得富有神奇色彩,引人入勝。

天姥山臨近剡溪,傳說登山的人聽到過仙人天姥的歌唱,因此得名。天姥山與天台山相對,峰巒峭峙,仰望如在天表,冥茫如墮仙境,容易引起遊者想入非非的幻覺。浙東山水是李白青年時代就嚮往的地方,初出川時曾說“此行不為鱸魚鱠,自愛名山入剡中”。入翰林前曾不止一次往遊,他對這裡的山水不但非常熱愛,也是非常熟悉的。

天姥山號稱奇絕,是越東靈秀之地。但比之其他崇山峻嶺如我國的五大名山──五嶽,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仍有小巫見大巫之別。可是李白卻在詩中誇說它“勢拔五嶽掩赤城”,比五嶽還更挺拔。有名的天台山則傾斜著如拜倒在天姥的足下一樣。這個天姥山,被寫得聳立天外,直插雲霄,巍巍然非同凡比。這座夢中的天姥山,應該說是李白平生所經歷的奇山峻嶺的幻影,它是現實中的天姥山在李白筆下誇大了的影子。

接著展現出的是一幅一幅瑰麗變幻的奇景:天姥山隱於雲霓明滅之中,引起了詩人探求的想望。詩人進入了夢幻之中,彷彿在月夜清光的照射下,他飛渡過明鏡一樣的鏡湖。明月把他的影子映照在鏡湖之上,又送他降落在謝靈運當年曾經歇宿過的地方。他穿上謝靈運當年特製的木屐,登上謝公當年曾經攀登過的石徑──青去梯。只見:“半壁見海日,空中聞天雞。千巖萬轉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繼飛渡而寫山中所見,石徑盤旋,深山中光線幽暗,看到海日升空,天雞高唱,這本是一片曙色;卻又于山花迷人、倚石暫憩之中,忽覺暮色降臨,旦暮之變何其倏忽。暮色中熊咆龍吟,震響于山谷之間,深林為之戰慄,層巔為之驚動。不止有生命的熊與龍以吟、咆表示情感,就連層巔、深林也能戰慄、驚動,煙、水、青雲都滿含陰鬱,與詩人的情感,協成一體,形成統一的氛圍。前面是浪漫主義地描寫天姥山,既高且奇;這裡又是浪漫主義地抒情,既深且遠。這奇異的境界,已經使人夠驚駭的了,但詩人並未到此止步,而詩境卻由奇異而轉入荒唐,全詩也更進入高潮。在令人驚悚不已的幽深暮色之中,霎時間“丘巒崩摧”,一個神仙世界“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洞天福地,於此出現。“雲之君”披彩虹為衣,驅長風為馬,虎為之鼓瑟,鸞為之駕車,皆受命於詩人之筆,奔赴仙山的盛會來了。這是多麼盛大而熱烈的場面。“仙之人兮列如麻”!群仙好象列隊迎接詩人的到來。金臺、銀臺與日月交相輝映,景色壯麗,異彩繽紛,何等的驚心眩目,光耀奪人!仙山的盛會正是人世間生活的反映。這裡除了有他長期漫遊經歷過的萬壑千山的印象、古代傳說、屈原詩歌的啟發與影響,也有長安三年宮廷生活的跡印,這一切通過浪漫主義的非凡想象凝聚在一起,才有這般輝煌燦爛、氣象萬千的描繪。

值得注意的是,這首詩寫夢遊奇境,不同於一般遊仙詩,它感慨深沉,*激烈,並非真正依託於虛幻之中,而是在神仙世界虛無飄渺的描述中,依然著眼於現實。神遊天上仙境,而心覺“世間行樂亦如此”。

仙境倏忽消失,夢境旋亦破滅,詩人終於在驚悸中返回現實。夢境破滅後,人,不是隨心所欲地輕飄飄地在夢幻中翱翔了,而是沉甸甸地躺在枕蓆之上。“古來萬事東流水”,其中包含著詩人對人生的幾多失意和深沉的感慨。此時此刻詩人感到最能撫慰心靈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徜徉山水的樂趣,才是最快意的,也就是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所說:“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本來詩意到此似乎已盡,可是最後卻憤憤然加添了兩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一吐長安三年的鬱悶之氣。天外飛來之筆,點亮了全詩的主題:對於名山仙境的嚮往,是出之於對權貴的抗爭,它唱出封建社會中多少懷才不遇的人的心聲。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中,多少人屈身權貴,多少人埋沒無聞!唐朝比之其他朝代是比較開明的,較為重視人才,但也只是比較而言。人才在當時仍然擺脫不了“臣妾氣態間”的屈辱地位。“折腰”一詞出之於東晉的陶淵明,他由於不願忍辱而賦“歸去來”。李白雖然受帝王優寵,也不過是個詞臣,在宮廷中所受到的屈辱,大約可以從這兩句詩中得到一些訊息。封建君主把自己稱“天子”,君臨天下,把自己升高到至高無上的地位,卻抹煞了一切人的尊嚴。李白在這裡所表示的決絕態度,是向封建統治者所投過去的一瞥蔑視。在封建社會,敢於這樣想、敢於這樣說的人並不多。李白說了,也做了,這是他異乎常人的偉大之處。

這首詩的內容豐富、曲折、奇譎、多變,它的形象輝煌流麗,繽紛多彩,構成了全詩的浪漫主義華贍情調。它的主觀意圖本來在於宣揚“古來萬事東流水”這樣頗有消極意味的思想,可是它的格調卻是昂揚振奮的,瀟灑出塵的,有一種不卑不屈的氣概流貫其間,並無消沉之感。

沙丘城下寄杜甫

唐代:李白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

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

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

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譯文

我來這裡終究是為了什麼事?高枕安臥在沙丘城。

沙丘城邊有蒼老古樹,白日黑夜沙沙有聲與秋聲相連。

魯地酒薄難使人醉,齊歌情濃徒然向誰。

我思念您的情思如滔滔汶水,汶水浩浩蕩蕩向南流去寄託著我的深情。

註釋

⑴沙丘:指唐代兗州治城瑕丘。沙丘城一說為位於今山東肥城市汶陽鎮東、大汶河南下支流洸河(今名洸府河)分水口對岸。而根據1993年出土於兗州城東南泗河中的北齊沙丘城造像殘碑(又名沙丘碑),兗州古地名為沙丘,又名瑕丘,於唐代為魯西南重要治所,李白應於此居住。由於此重大考古發現,學術界基本上認同兗州為李白居住之沙丘城。

⑵來:將來,引申為某一時間以後,這裡意指自從你走了以後。竟:究竟,終究。

⑶高臥:高枕而臥,這裡指閒居。《晉書·陶潛傳》:“嘗言夏月虛閒,高臥北窗之下。清風颯至,自謂羲皇上人。”

⑷夕:傍晚,日落的時候。連:連續不斷。秋聲:秋風吹動草木之聲。

⑸“魯酒”兩句:古來有魯國酒薄之稱。《莊子·胠篋》:“魯酒薄而邯鄲圍。”此謂魯酒之薄,不能醉人;齊歌之豔,聽之無緒。皆因無共賞之人。魯、齊:均指山東一帶。空復情:徒有情意。

⑹汶水:魯地河流名,河的正流今稱大汶河,其源有三:一發泰山之旁仙台嶺,一發萊蕪縣原山之陽,一發萊蕪縣寨子村,流經兗州瑕丘縣北,西南行,入大野澤。耿元端說汶水在曲阜之北七八十里處向西流,“思君若汶水”只是聯想到汶水,不能認為沙丘城就在汶水之旁(參見《百家唐宋詩新話》)。

⑺浩蕩:廣闊、浩大的樣子。南征:南行,指代往南而去的杜甫。一說南征指南流之水。

創作背景

根據裴斐編制的《李白年譜簡編》,此詩當作於唐玄宗天寶四載(745年)秋,時李白四十五歲。天寶三載(744年)春,李白離長安,開始漫遊。在洛陽,遇見了已經三十三歲卻仍未進入仕途的杜甫,二人同遊。同年秋,李白、杜甫、高適三人在梁園相會,並同遊孟諸、齊州等地。第二年夏,兩人又在東魯會面。他們情投意合,親密到“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的地步。天寶四載秋,兩人分手,杜甫西去長安。李白在魯郡東石門送別杜甫後,南遊江東之前,曾一度旅居沙丘城。因懷念杜甫,寫下此詩寄贈。

鑑賞

李白與杜甫的友誼是中國文學珍貴的一頁。在李白傳世的詩歌中,公認的直接為杜甫而寫的只有兩首,一是《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另一首就是這首詩。

沙丘城,位於山東汶水之畔,是李白在魯中的寄寓之地。詩人送別了杜甫,從那種充滿著友情與歡樂的生活中,獨自一人回到沙丘,倍感孤寂,倍覺友誼的可貴。此詩就是抒發了這種情境之下的無法排遣的“思君”之情。詩人一開始用很多的筆墨寫他自己的生活,住處的周圍環境,以及他自己的心情。詩的前六句沒有一個“思”字,也沒有一個“君”字,給讀者以山迴路轉、莫知所至的感受,直到詩的結尾才豁然開朗,說出“思君”二字。詩中無一句不是寫“思君”之情,而且是一聯強似一聯,以至最後不能不直抒其情。前六句的煙雲,都成了後二句的烘托。這樣的構思,既能從各個角度,用各種感受,為詩的主旨蓄勢,同時也賦予那些日常生活的情事以濃郁的詩味。

詩劈頭就說:“我來竟何事?”這是詩人自問,其中頗有幾分難言的惱恨和自責的意味。這會引起讀者的關注,並造成懸念。“高臥沙丘城”,高臥,實際上就是指詩人閒居乏味的生活。這句話一方面描寫了眼下的生活,一方面也迴應了提出上述問題的原因。詩人不來沙丘“高臥”,原因就在於懷念杜甫這位友人。這凌空而來的開頭,正是把詩人那種友愛歡快的生活消失之後的複雜、苦悶的感情,以一種突發的方式迸發出來了。

一二句偏於主觀情緒的抒發,三四句則轉向客觀景物的描繪。“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眼前的沙丘城對於詩人來說,像是別無所見,別無所聞,只有城邊的老樹,在秋風中日夜發出瑟瑟之聲。“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這蕭瑟的秋風,悽寂的氣氛,更令詩人思念友人,追憶往事,更叫詩人愁思難解。“別離有相思,瑤瑟與金樽。”然而,此時此地,此情此景,非比尋常,酒也不能消愁,歌也無法忘憂。魯、齊,是指當時詩人所在的山東。“不可醉”,即沒有那個興趣去痛飲酣醉。“空復情”,因為詩人無意欣賞,歌聲也只能徒有其情。這麼翻寫一筆,就大大地加重了抒情的分量,同時也就逼出下文。

汶水,發源于山東萊蕪,西南流向。杜甫在魯郡告別李白欲去長安,長安也正位於魯地的西南。所以詩人說:“我的思君之情猶如這一川浩蕩的汶水,日夜不息地緊隨著你悠悠南行。”詩人寄情於流水,照應詩題,點明瞭主旨,那流水不息、相思不絕的意境,更造成了語盡情長的韻味。這種綿綿不絕的思情,和那種“天邊看綠水,海上見青山。興罷各分袂,何須醉別顏”的開闊灑脫的胸襟,顯示了詩人感情和格調的豐富多彩。

在中國古代詩歌的發展中,古體先於律體。但是,律體的盛行對於古詩的寫作也不無影響。例如李白的這首五古,全詩八句,中間四句雖然不是工整的對仗,但其中部分詞語的對仗以及整個的格式,卻可以見到律詩的痕跡。這種散中有對、古中有律的章法和句式,更好地抒發了詩人純真而深沉的感情,也使得全詩具有一種自然而凝重的風格。

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

唐代:李頎

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

胡人落淚沾邊草,漢使斷腸對歸客。

古戍蒼蒼烽火寒,大荒沈沈飛雪白。(沈通:沉)

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葉驚摵摵。

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

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復旋如有情。

空山百鳥散還合,萬里浮雲陰且晴。

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

川為靜其波,鳥亦罷其鳴。

烏孫部落家鄉遠,邏娑沙塵哀怨生。

幽音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

迸泉颯颯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長安城連東掖垣,鳳凰池對青瑣門。

高才脫略名與利,日夕望君抱琴至。

韻譯

當年蔡琰曾作胡笳琴曲,彈奏此曲總共有十八節。

胡人聽了淚落沾溼邊草,漢使對著歸客肝腸欲絕。

邊城蒼蒼茫茫烽火無煙,草原陰陰沉沉白雪飄落。

先彈輕快曲後奏低沉調,四周秋葉受驚瑟瑟凋零。

董先生通神明琴技高妙,深林鬼神也都出來偷聽。

慢揉快撥十分得心應手,往復迴旋彷彿聲中寓情。

聲如山中百鳥散了又集,曲似萬里浮雲暗了又明。

象失群的雛雁夜裡嘶叫,象胡兒戀母痛絕的哭聲。

江河聽曲而平息了波瀾,百鳥聞聲也停止了啼鳴。

彷彿烏孫公主遠懷故鄉,宛如文成公主之怨吐蕃。

幽咽琴聲忽轉輕鬆瀟灑,象大風吹林如大雨落瓦。

有如迸泉颯颯射向樹梢,有如野鹿呦呦鳴叫堂下。

長安城比鄰給事中庭院,皇宮門正對中書省第宅。

房琯才高不為名利約束,晝夜盼望董大抱琴來奏。

註解

1、弄:樂曲。(“時奏狡弄,則彷徨翱翔。”王褒《洞簫賦》)

2、房給事:姓房名琯,任給事中之職。

3、蔡女:蔡琰(蔡文姬)。相傳蔡琰在匈奴時,感胡笳之音,作琴曲《胡笳十八拍》。

4、有:通“又”。(“割地朝者三十有六國。”《韓非子》)

5、戍:邊戍哨所。

6、蒼蒼:衰老、殘破貌。

7、烽火:借代烽火臺。

8、荒:邊陲、邊疆。(“乞賜褒獎,以慰邊荒。”《三國志》)

9、沉沉:低沉、陰沉貌。(“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柳永《雨霖鈴》)

10、摵摵:落葉之聲。

11、言:語助詞。(“既盟之後,言歸於好。”《左傳》)

12、更:gèng連詞,與、和。(“著盡工夫是化工,不關春雨更春風。”楊萬里《春興》)

13、將:語助詞,表示動作、行為的趨向或進行。(“宮使驅將惜不得。”白居易《賣炭翁》)

14、且:表選擇關係的連詞,抑或、或者。(“是且非邪。”韓愈《朱文公校昌黎先生集》)

15、酸:悲痛、悲傷。(“日磾觀狀,益增酸哽。”朱敬範《朱岱林墓誌銘》)

16、斷絕:不連貫,時斷時續。

17、烏孫:漢代西域國名。漢武帝欽命劉細君為公主和親烏孫昆莫。

18、邏娑:唐時吐蕃首府,即今西藏拉薩。唐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皆遠嫁吐蕃。

19、迸泉:噴湧出的泉水。

20、颯颯:飛舞貌。(“颯沓矜。”鮑昭《飛鶴賦》)

21、木末:樹梢。(“好花生木末,衰蕙愁空園。”李賀《十二月樂辭·七月》)

22、呦呦:鹿鳴聲。

23、東掖:指門下省。門下省為左掖,在東。

24、鳳凰池:中書省。(“中書監令掌贊詔令。。。多承寵任,是以人因其位,謂之“鳳凰池”焉。”杜佑《通典》)

25、青瑣門:漢時宮門,這裡指唐宮門。

26、高才:指房琯。

27、脫略:輕慢,不在意。

評析

這首七言古體長詩,通過董大彈奏《胡笳弄》這一歷史名曲,來讚賞他高妙動人的演奏技藝,也以此寄房給事(房琯),帶有為他得遇知音而高興的心情。

詩開首不提“董大”而說“蔡女”,起勢突兀。蔡女指東漢末年的蔡琰(文姬),文姬歸漢時,感笳之音,翻笳調入琴曲,作《胡笳十八拍》(拍,等於段)。三、四兩句,是說文姬操琴時,胡人、漢使悲切斷腸的場面,反襯琴曲的感人魅力。五、六兩句反補一筆,寫出文姬操琴時荒涼悽寂的環境,蒼蒼古戍、沉沉大荒、烽火、白雪,交織成一片黯淡悲涼的氣氛,使人越發感到樂聲的哀婉動人。以上六句為第一段,詩人對“胡笳聲”的來由和藝術效果作了十分生動的描述,把讀者引入了一個幽邃的藝術境界。讀者要問:如此深摯有情的《胡笳弄》,作為一代名師的董庭蘭又彈得如何呢?於是,詩人順勢而下,轉入正面敘述。從蔡女到董大,遙隔數百年,一曲琴音,把兩者巧妙地聯絡起來。

“先拂商弦后角羽”,至“野鹿呦呦走堂下”為第二段。董大彈琴,確實身手不凡。“先拂”句是寫彈琴開始時的動作。古琴七絃,配宮、商、角、徵、羽及變宮、變徽為七音。董大輕輕地拂拭琴絃,次序是由商弦到角弦,意為曲調開始時遲緩而低沉。琴聲一起,“四郊秋葉”被驚得摵摵(shè;設)而下。一個“驚”字,出神入化,極為生動。詩人不由得讚歎起“董夫子”來,說他的演奏簡直象是“通神明”,不只驚動了人間,連深山妖精也悄悄地來偷聽了!“言遲”兩句概括董大的技藝。“言遲更速”、“將往復旋”,指法是如此嫻熟,得心應手,那抑揚頓挫的琴音,漾溢著激情,象是從演奏者的胸中流淌出來。

董大的指法使人眼花撩亂,那麼琴聲究竟如何呢?詩人不從正面著手,卻以種種形象的描繪,來烘托那悽惻動聽的聲音。琴聲忽縱忽收時,就象空廓的山間,群鳥散而復聚。曲調低沉時,就象浮雲蔽天;清朗時,又象雲開日出。嘶啞的琴聲,彷彿是失群的雛雁,在暗夜裡發出辛酸的哀鳴,嘶酸的音調,正是胡兒戀母聲的繼續。詩到此忽然宕開一筆,又聯想起當年文姬與胡兒訣別時的情景,照應了第一段蔡女琴聲,而且以雛雁喻胡兒,更使人感覺到琴音的悲切。接著二句,引自然界景物來反襯琴聲的巨大魅力。琴聲迴盪,河水為之滯流,百鳥為之罷鳴,世間萬物都為琴聲所感動了,這不是“通神明”了嗎?其實,川不會真靜,鳥不會罷鳴,只是因為琴聲迷住了聽者,“洋洋乎盈耳哉”,唯有琴聲而已。詩人接著指出,董大的彈琴不僅僅是動聽而已,他還能完美地傳遞出琴曲的神韻。側耳細聽,那幽咽的聲音,充滿著漢朝烏孫公主遠託異國、唐朝文成公主遠度沙塵到邏娑(拉薩的另一音譯)那樣的異鄉哀怨之情。這與蔡女造《胡笳弄》的心情是十分合拍的。

直到“幽音”以下四句,詩人才從正面描寫琴聲,而且運用了許多形象的比喻。“幽音”是深沉的音,但一經變調,就忽然“飄灑”起來。忽而象“長風吹林”,忽而象雨打屋瓦,忽而象掃過樹梢的泉水颯颯而下,忽而象野鹿跑到堂下發出呦呦的鳴聲。輕快悠揚,變幻無窮,怎不使聽者心醉入迷呢?

這一段,詩人洋洋灑灑,酣暢淋漓,從不同的角度表現董大彈奏《胡笳弄》的情景。由於董大爐火純青的技藝,蔡女“十八拍”豐富的琴韻得到充分的體現。詩人對董大的贊慕之情,自在不言之中。最後四句,是“兼寄房給事”的。唐朝帝都長安,皇宮面南坐北,禁中左右兩掖分別為門下、中書兩省。“鳳凰池”指的是中書省,青瑣門是門下省的闕門。給事中正是門下省之要職。詩沒有提人而人在其中,而且暗示其密邇宮庭,官位令人羨豔。最後,詩以讚語作結。房琯不僅才高,而且不重名利,超逸脫略。這樣的高人,正日夜盼望著你抱琴而去呢!這裡也暗示董庭蘭得遇知音,可幸可羨。而李頎對董彈《胡笳弄》的欣賞,以及所作的傳神的描摹,自然也非知音莫能為。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這首詩關聯著三方面──董庭蘭、蔡琰和房琯.寫董庭蘭的技藝,要通過他演奏《胡笳弄》來寫。要寫《胡笳弄》,便自然和蔡琰聯絡起來,既聯絡她的創作,又聯絡她的身世、經歷和她所處的特殊環境。全詩的特色就在於巧妙地把演技、琴聲、歷史背景以及琴聲所再現的歷史人物的感情結合起來,筆姿縱橫飄逸,忽天上,忽地下,忽歷史,忽目前。既周全細緻又自然渾成。最後對房給事含蓄的稱揚,既為董庭蘭祝賀,也多少寄託著作者的一點傾慕之情。李頎此時雖久已去官,但並未忘情宦事,他是多麼希望能得遇知音而一顯身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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