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指紋

那天，陪媽媽到審計局例行一年一度的退休人員養老金領取證複核手續。坐在等候的椅子上，看著辦公桌前，幾個老人正辦理手續，電腦裡不時傳來悅耳的、千篇一律的女聲“請按右手食指……請按左手中指……左手中指驗證失敗……請按左手尾指……驗證失敗……”。
我好奇的湊到跟前，看到一位老人，正用手指往一個大約只有拇指大小的紅色盒子上按，隨著電腦裡悅耳女聲不斷重複著“驗證失敗”的提示，握成拳形的手僵僵地杵在半空，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地蜷曲著，等著辦公桌後的工作人員發話。
問過媽媽才知道，原來，為了進一步加強離退休人員退休金的發放與管理，這一次要採集每位退休人員的指紋，並輸入電腦存檔以備將來複核審驗。
工作人員是一位中年男子，此刻，面板保養的很好的臉上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一邊操作滑鼠，命令著：“左手食指！”一邊兀自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和拇指矜持地捏起老人伸出的左手食指，往那個小紅盒上做著規範性的按指動作，遺憾的是，電腦裡的女聲絲毫不給面子，居然還是一連串的“驗證失敗”，幾乎要讓工作人員懷疑電腦出毛病了！
無奈，老人只得重新再按了一次，——因為剛才一連串的失敗，老人看出工作人員的情緒，唯恐是因為自己不配合的緣故，按手指的姿勢一個比一個虔誠，一個比一個力求規範，肩膀聳起，指頭伸直，胸臆似乎也在用力，每一次，都像是發自內心地在履行一個神聖的契約。然而，令人驚訝的是，十個手指的指紋，居然還是一個都沒有錄入！
工作人員氣餒地將老人的手指反過來，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端詳著，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呵！兩手食指的外側一直到手心纏滿了白色的膠布，手指關節粗大，能看到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手指肚卻看起來表皮很薄的樣子，有些發亮，幾乎看不到紋理，只是顏色發紅、發暗。手的其餘部分則紋理縱橫粗糙。老人穿著已經看不出本色的衣服，幾乎全白的頭髮，黝黑的臉上爬滿了歲月的滄桑，這讓我想起中學課本里的一句古文“兩鬢蒼蒼十指黑”！不，不僅僅是那樣！如果只是顏色或者沒有清潔的緣故，也就罷了，可是，看得出，那是一雙洗過的，乾淨的手，難道真有天生沒有指紋的手？不，工作人員的眼睛幾乎要與手指貼近了，才相信，這是一雙指紋已經被磨平的手！
旁邊有人費解地問：老人家做什麼活呢？搬磚——還是……？
搬磚？不可能吧，老人最少也花甲有餘了吧，況且，他是退休工人，這不還領著退休金嘛！但看穿著打扮的確更像個做苦工的農民，老人看到自己的手此刻在眾目睽睽之下，從來沒有過地被打量著、審視著，詰問著，不由有些恐慌和難為情起來，好像無端把最不該丟失的東西丟失了，犯了大家都絕不會犯而自己犯了的錯似的，無助的目光看著工作人員，摩挲著手指更加不知所措著。
工作人員也顯得很無奈，指紋輸不進電腦，手續沒法兒辦，只好對老人說：“你去洗洗手吧，一會再來！”然後接過另一個人遞上的退休證。
我看著老人，走到門口處的一個洗臉架前，並沒有馬上洗手，而是掰著自己的手指，衝著門外的光線，細細地端詳，臉上展露著一半費解，亦或還有一半自知和自責？
老人洗罷手，在一旁等了會兒，別人的手續順利通過後，又試了一次，就在工作人員和所有的人，都做好再次聽到“驗證失敗”結論的心理準備時，悅耳的女生居然格外開恩地響起“左手尾指驗證成功！”隨著工作人員長舒一口氣，大家也舒了一口氣。當然，老人也舒了一口氣——手指呵手指，總算為自己挽回了一點面子，最重要的是，那個方方的大盒子承認了自己。
媽媽的手續辦完了，走出審計局的辦公大樓，一路，我的心裡依然詫異著，猜想著——老人的指紋，為什麼會丟了呢……
※本文作者：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