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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寫景抒情散文

茅盾出生在一個思想觀念頗為新穎的家庭裡,從小接受新式的教育。後考入北京大學預科,畢業後入商務印書館工作,從此走上了改革中國文藝的道路,他是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中國革命文藝的奠基人;下面是有茅盾寫景抒情散文,歡迎參閱。

茅盾寫景抒情散文

茅盾寫景抒情散文:從半夜到天明

京滬線,××站到××站那一段。

夜間。一時到三時。沒有星,沒有月亮。日曆翻過了一頁,展示著十二月二十五日。

半個世界在睡夢中。然而在睡夢中的半個世界上有人不睡,正在忙著。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白的雪鋪蓋了原野,也鋪蓋了鐵軌。京滬線,這交通的動脈上,沒有照常來往的客貨車和花車,已經有兩天半。

京滬線,這交通的動脈硬化了;機關車被罰立壁角,分道夫被放了假;車站上冷清清地,沒有旅客,也沒有站長,也沒有工役。京滬線動脈硬化,已經有兩天半。因為有青年的血,數千青年愛國的熱血,純潔的血,正要通過這硬化了的動脈。

一個赤血輪,——一架拖著壯烈的列車的機關車,在夜的黑暗裡,在白雪的寒光下,在沒有分道夫,沒有揚旗的引導的死沉沉的路線上,向西掙扎。

轟轟轟!隆隆隆!硬化的動脈上,機關車在掙扎。它憤怒地吼著,然而它不能不小心地慢慢地走著。兩三隊的青年提了燈在前面壓道。十餘人一隊的兩三隊青年,兩三天沒有吃飽,沒有吃鹹的,兩三天沒有睡。

“前面路軌又被掘斷了!"冷的黑的夜其中顫動著這一聲叫喊。

噓!噓!噓!——機關車"噓"著,就停止了。四五個燈火,十倍四五個的人影,從車廂裡飛了出來,飛撲到機關車前,再一直飛撲向前!"找鐵軌呵!"車廂裡更多的人動員。冷而黑的夜,白皚皚的雪地上,滿布了無數的足印。

三段鐵軌悄悄地躲在路旁坑裡,被髮見了,被俘虜了來。另一段鐵軌也被髮見了,在冰凍的小河,露出無知的鐵頭。

“就是藏在地獄裡也要把它拖出來!"糾察隊的叫喊。

普通,普通!光身子的糾察隊跳進冰凍的河水裡,抓著了冰凍的鋼軌!

沒有星,沒有月亮。半個世界在睡夢中。然而在睡夢中的半個世界上,在死了似的京滬線上,有人是不知道睡的,有人是兩三天不願意睡的!

同在這時候,在京滬線東端的上海,也有另一班人不願意睡覺。

因為這是"耶穌聖誕狂歡節"。挺大的"客滿"的佈告早掛在跳舞場門口。神祕的燈光下,一對對的男女擠成了人山。這裡是"高等華人"的展覽會。銀行家,大商人,名律師,小開,………耶穌聖誕,一年一度,跳舞場特許延長時間,“高貴"的人們都來作一次長夜之歡。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天的跳舞場通宵達旦,三夜的營業可以補償不景氣的一年。

從黃昏跳到天亮,在上海的無數跳舞場裡也有幾千人不睡,幾千人"忙"了個整夜。然而完了,音樂停止了。狂歡的人們只好暫時離開了舞場,回家去——睡覺。

淒雨漸漸地下著。一個鉛色的天。

××舞場門前最後一輛流線型的汽車啵的一聲開走了,車裡一男一女,頭碰頭,手挽手,閉著眼。

同是這時候,京滬線的蘇州站到了那掙扎一夜的列車了。一夜的在雪地裡尋鐵軌,修路,捱餓,忍凍。然而這幾千個沒有睡覺的人在忙著加水,忙著準備再向西開,忙著準備再是一夜的不睡,在雪地裡修路,尋鐵軌。

同是這時候,京滬線的崑山站上又有另一些人在忙著設法使得被阻在那裡的又一列車的青年回上海來。兩中隊的保安隊忽然跑在軌道中,結成個密密的方陣,擋在那列車的前面。

也是這時候,上海南市有幾百個青年在冒雨遊行演說。

也是這時候,上海北四川路刮刮刮地駛過了三四架裝甲車,機關槍手頭上的鋼盔從鋼的圓車頂的開處露出半個。車身是青灰色,繪著個"血"字般的旭日。

同在這北四川路,在電車站旁有一位矮紳士展開一張《日日新聞》,上面有一條大字新聞:“海軍特別陸戰隊的大規模①演習。"

茅盾寫景抒情散文:沙灘上的腳跡

他,獨自一個,在這黃昏的沙灘上行走。

什麼都看不分明瞭,僅可辨認,那白茫茫的知道是沙灘,那黑漆漆的是醞釀著暴風雨的海。

遠處有一點光明,知道是燈塔。

他,用心火來照亮了路,可也不能遠,只這麼三二尺地面,他小心地走著,走著。

猛可地,天空氣過了鋸齒形的閃電。他看見不遠的前面有黑簇簇的一團,呵呵,這是"夜的國"麼,還是妖魔的堡寨?

他又看見離身丈把路的沙上,是滿滿的縱橫重疊的腳跡。

哈哈,有了!趕快!他狂喜地跳著,想踏上那些該是過去人的腳跡。

他渾身一使勁,迸出個更大些的心火來。

他傴著腰,辨認那縱橫重疊的腳跡,用他的微弱的心火的光焰。

咄!但是他吃驚地叫了起來。

這縱橫重疊的,分明是禽獸的腳跡。大的,小的,新的,舊的,延展著,延展著,不知有幾多遠。而他,孤零零站在這獸跡的大海中間。

他惘然站著,失卻了本來的勇氣;心頭的火光更加微弱,黃蒼蒼地像一個毛月亮,更不能照他一步兩步遠。

於是抱著頭,他坐在沙上。

他坐著,他想等到天亮;他相信:這縱橫重疊的鳥獸的腳跡中,一定也有一些是人的腳跡,可以引上康莊大道,達到有光明溫暖的人的處所的腳跡,只要耐守到天明,就可以辨認出來。

他耐心地等著,抱著頭,連遠處的燈塔也不望它一眼。他相信,在恐怖的黑夜中,耐心等候是不錯的。然而,然而——

隆隆隆地,他聽得了叫他汗毛直豎的怪響了。這不是雷鳴,也不是海嘯,他猛一抬頭,他看見無數青面獠牙的夜叉從海邊的黑浪裡湧出來,夜叉們一手是鋼刀,一手是人的黑心煉成的金元寶,慌慌張張在找覓犧牲品。

他又看見跟在夜叉背後的,是妖媚的人魚,披散了長髮,高聳著一對渾圓的乳峰,坐在海灘的鵝卵石上,唱迷人的歌曲。

他閉了眼,心裡這才想到等候也不是辦法;他跳了起來,用最後的一分力,把心火再旺起來,打算找路走。可是——那邊黑簇簇的一團這時閃閃爍爍飛出幾點光來,飛出的更多了!光點兒結成球了,結成線條了,終於青閃閃地排成了四個大字:光明之路!

呵!哦!他得救地喊了一聲。

這當兒,天空又撒下了鋸齒形的閃電。是鋸齒形!直要把這昏黑的天鋸成了兩半。在電光下,他看得明明白白,那邊是一些七分像人的鬼怪,手裡都有一根長傢伙,怕就是人身上的什麼骨頭,尖端吐出青綠的鬼火,是這鬼火排成了好看的字。

在電光下,他又分明看到地下重重疊疊的腳跡中確也有些人樣的腳跡,有的已經被踏亂,有的卻還清楚,像是新的。

他的心一跳,心好像放大了一倍,從心裡射出來的光也明亮得多了;他看見地下的腳跡中間還有些雖則外形頗像人類但確是什麼只穿著人的靴子的妖魔的足印,而且他又看見旁邊有小小的孩子們的腳印。有些天真的孩子上過當!

然而他也在重重疊疊的獸跡和冒充人類的什麼妖怪的足印下,發見了被埋藏的真的人的足跡。而這些腳跡向著同一的方向,愈去愈密。

他覺得愈加有把握了,等天亮再走的念頭打消得精光,靠著心火的照明,在縱橫雜亂的腳跡中他小心地辨認著真的人的足印,堅定地前進!

茅盾寫景抒情散文:黃昏

海是深綠色的,說不上光滑;排了隊的小浪開正步走,數不清有多少,喊著口令"一,二——一"似的,朝喇叭口的海塘來了。擠到沙灘邊,啵澌!——隊伍解散,噴著忿怒的白沫。然而後一排又趕著撲上來了。

三隻五隻的白鷗輕輕地掠過,翅膀拍著波浪,——一點一點躁怒氣來的波浪。

風在掌號。衝鋒號!小波浪跳躍著,每一個像個大眼睛,閃射著金光。滿海全是金眼睛,全在跳躍。海塘下空隆空隆地騰起了喊殺。

而這些海的跳躍著的金眼睛重重疊疊一排接一排,一排怒似一排,一排比一排濃溢著血色的赤,連到天邊,成為紺金色的一抹。這上頭,半輪火紅的夕陽!

半邊天燒紅了,重甸甸地壓在夕陽的光頭上。

忿怒地掙扎的夕陽似乎在說:

——哦,哦!我已經盡了今天的歷史的使命,我已經走完了今天的路程了!現在,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到了,是我的死期到了!哦,哦!卻也是我的新生氣快開始了!明天,從海的那一頭,我將威武地升起來,給你們光明,給你們溫暖,給你們快樂!

呼——呼——

風帶著永遠不會死的太陽的宣言到全世界。高的喜馬拉雅山的最高峰,汪洋的太平洋,陰鬱的古老的小村落,銀的白光凍凝了的都市,——一切,一切,夕陽都噴上了一口血焰!

兩點三點白鷗劃破了漸變為赭色的天空。

風帶著夕陽的宣言走了。

像忽然熔化了似的,海的無數跳躍著的金眼睛攤平為暗綠的大面孔。

遠處有悲壯的笳聲。

夜的黑幕沉重地將落未落。

不知到什麼地方去過一次的風,忽然又回來了;這回是打著鼓似的:勃侖侖,勃侖侖!不,不單是風,有雷!風挾著雷聲!

海又動盪,波浪跳起來,轟!轟!

在夜的海上,大風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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