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金丹簡介

寫給戈壁

作者：尹金丹［朝鮮族］

一

戈壁，被綠洲放逐的苦役。

紫紅的落霞襯著紫紅的戈壁，襯著戴著軍帽同樣紫紅了的你。

許久，我們相對無語。儘管我們曾一起把“兩情若相許，豈止在朝朝暮暮”刻入東方溫暖小城我們一同栽下的樹幹上，可我的心在此時依然想對你講：“別走!別離開我!真的，真的，在我累了、乏了或歡樂的時候，我需要你，我多想在你溫暖寬大的懷中哪怕只有一分一秒的歇息。”

車輪正碾著沉重的日子，吟著單調的旋律，把又一次分離的淚播進蒼茫的戈壁裡。誰的口琴聲找不到歸宿，在星的曠野裡顫動：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橄欖樹

……”

“我的橄欖樹”，凝著你，終於我的淚水漸漸蒙目，見你凝重的注視，我又驚慌地掉過頭去，我不敢去看那時鐘，再有幾個小時，無情的戈壁又要把離別的痛苦贈給我們。呵，漫長歲月裡的苦苦的思念。

突然，你緊緊地攥住了我的雙手，把我已長滿老繭的雙手放在你滿是硬硬胡茬的臉上輕柔地撫著，任周圍異樣的目光從車窗映入我的眼簾。

“明年盼盼出世時，我也許不能回去伴你，飛機、學員、機場我離不開，原諒……”你的雙眼紅紅的，我抽出手來壓在你的脣上。

“別說，我明白……”

該分手了。

站臺下，你在衣袋裡摸索著掏出一件東西送到我的手中，我知道，那是我們共同採回的駱駝刺——一種只有在戈壁灘上才能見到的生命力極強的植物。

夜的小站，只有你在風中。

幾架作夜航訓練的飛機從頭頂飛過……我知道，這一方藍天、土地不能沒有你，我清楚，那裡更需要你……

我把那帶著你的體溫的駱駝刺緊緊地捧在我手裡，貼在心頭，久久、久久……

二

掩上房門，靜靜地坐在軟墊上，身邊睡下的是我的小盼盼。如夢般若隱若現的月光從視窗安詳地照著我的小屋，也同樣輕柔地照在小盼盼拱到小被子外邊的胖胖的小屁股。鄰屋公婆的鼾聲均勻地吹入耳鼓。我記起你說的：生日偏偏是在月光最弱的時候，是你的鋒芒太強麼……女孩子，太厲害。我不語，只是含笑一副故意擺出的大意和不在乎。明白麼，當我那幅馬上就要完稿的油畫《小棲》，畫面上美麗少女的羅裙被盼盼用辣椒油抹成大廚師的大圍裙時，我的不在意和大咧咧是怎樣救我的麼!別怪我變得詩少話多，滄桑後的心會畫出更深刻的畫的。

我不想打開臺燈，只想讓已是半圓的月色，那清冷的光引導著我的思緒飛揚如你。我輕輕地掖好小盼盼的被角。掂起腳從書架的最高層拿出生日賀卡。真怪，我不敢給盼盼，生怕他的小手把它弄壞。因為這是你寄自天邊的祝福。記得麼，第一次分別時，你說我約會的時間不出來見你，你會向著我的方向行個軍禮就永遠走開，我哭了……又是你穿著雨靴在公園門口要帶我進去，一摸衣袋沒帶一分錢，路燈下，你倒著跑的身影，在我們中間的是桔紅色的燈下滿世界的桔色的雪，很孤單的，似小提琴在拉著“彩蝶雙雙，翩翩花叢來……”

沒有生日蛋糕。我在小書桌上點上了一支前年我生日時你為我點燃的紅燭。前年，你特別地點上了一百支蠟燭，願能一次就送我一生、一世的祝福，彷彿只有這樣，獨處的日子裡呼吸時都能有你的溫馨氣息，相伴一次次背靠著緊閉著的門，聽著你匆匆歸隊的腳步聲傳出小巷，我怕我的淚水纏住你的腳步，甚至沒能出門到站臺，哪怕只送你一句：平安。任不經事的盼盼睜著迷惑的眼像在說：“爸爸惹你，長大了，我幫媽媽。”

燭光裡你的戰鷹呼嘯著把祝福帶到了九宵，傳給雲、傳給風，傳到我的小屋；戈壁灘上的一叢叢駱駝刺披著霞光在火紅的夕陽下舉著祝福我的千萬支戟……

忽然，聲音細細的，已是跑了調的：

“祝你生日快樂……”待我回頭時，迎著我的是燭光裡不如何時醒來的小盼盼，手裡擺弄著已經被弄皺了的生日卡，伴著歪歪扭扭的祝福的樂曲，一股清幽幽的“瀑布”從小盼盼的“小雀雀”飛流到他那滿是小動物圖案的被子上。他驚奇地把生日卡貼到耳朵上，極開心地笑了。我那原本要伸出去的拳頭竟變成了伸直的雙臂——我的小天使。

你一定聽到了，那跑了調兒的旋律帶著我心底的思念在夜空，在微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