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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仁簡介

兵屋生死緣

王宗仁簡介

作者:王宗仁

在這個世界屋脊之脊的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的地方,有五六間依著山勢從下往上排列著的拱圓形小木屋,油氈搭建而成。每屋前後都有窗戶,卻無窗扇,袒露著一塊一塊的小窗格。前窗一旁是門,無門扇,門洞上掛著一塊厚墩墩的棉布簾。正是這道簾子,把屋裡屋外隔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屋外嚴冬的殘酷四面埋伏,屋內舒心的暖流溫馨地流淌。

最前面那間木屋的額頭上有一塊木板,寫著:唐古拉兵站。這5個字刪除了高原的寒冷,儲藏起明麗的陽光。

這些依山建起的小木屋並不在一個海拔高度上,不知是哪個心底浪漫的人,在每間木屋前的小木板上寫出它們不盡相同的海拔高度:5231、5235、5238……有這樣浪漫的環境,開這樣一個玩笑自然很開心了:住在最下面兵屋的人常常衝著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喊道,下來住吧,我們這兒海拔低,沒有高山反應。也怪,有些被高山反應折磨得頭疼不能入睡的人,搬到下面屋裡住下,還真的很快就進入了夢鄉。不知這是心理作用還是那僅僅二三米的高度就顯出了神奇?

生活就是這樣深刻,最苦的地方往往也有暗香。

如果站在山下某個地方眺望,那些小木屋像佈設在天畔的木匣子,遙遠,耐看。每逢夜晚,唐古拉山掉進夜色裡就看不見了,惟屋簷下那盞馬燈像一隻藏不住的眼睛警惕地盯著遠方。這是50年前青藏高原上的兵屋。  那時青藏公路剛通車,在路上跑的車和開車的人以及公路沿線的設施都是因陋就簡。我們汽車連老班長戴常安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會和一個死去的兵在這兵屋裡住了一夜,他也險些被當作死人處理了。這種恐懼萬狀的事,老班長在對我回憶起來時卻更多的是激情和感動。戰友獻身在進藏路上,雖死猶生。今天,我開啟這個埋藏了數十年的故事背後的天空,看到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那個兵永遠活著。

那天夜裡,因為山下的冰河造成堵車,戴常安在十二點多鐘才披著一身冷雪進了兵站。他是模範運輸兵,已經安全行車10萬公里,經常單車執行緊急運輸任務。跑車一整天,他渾身乏困得幾乎沒有一點力氣了,到站後連臉也沒洗就進屋攤開鋪蓋往地鋪上一滾睡覺了,很快便呼嚕呼嚕地抽起了鼾聲。鼾聲飄出窗戶,柔柔地響在坐落於不同海拔高度的小屋前後。已經是次日早晨九點多鐘了,戴班長還結結實實地睡著。

就在這時候,兩個兵進了小木屋,戴班長高一聲低一聲的鼾聲嚇得他們魂不附體,一個兵很恐怖地尖叫起來:“活啦!活過來了!”另一個兵驚慌失措地說:“怪了,怎麼會變成兩個屍體呢?”接下來就是一陣凌亂的聲音,出出進進的腳步聲混雜在一起。戴班長被驚醒了,仍然是半睡半醒。他實在困極了,翻了個身,把身子縮排被窩,矇頭再睡。鼾聲消失。

很快,兵站站長、管理員都來了。大家疑惑萬端地議論著。“昨晚我們一個戰友因為高山反應未搶救過來停止了呼吸,現在怎麼會變成兩具屍體?”“怪事,實在是怪事,剛才我們還聽見打鼾呢!”“什麼打鼾不打鼾的,這不明明是兩具屍體擱在這兒嗎?這樣吧,抬到衛生所去檢查檢查。”聽口氣,說這話的大概是站長。  就在要作“屍檢”的當兒,戴常安睡醒了。他“噌”一下從地鋪上坐起來,揉著睡意惺忪的睡眼,向身邊的陌生人發問:怎麼啦?是我誤了出車的時間嗎?一屋子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復活了的“死人”嚇愣了,譁一下全跑到了院子裡……

這個偶然巧遇的故事的結局就很簡單了:戴常安講了自己夜裡進兵屋的前後經過;兩個兵講了他們的戰友患高山症搶救未果的經過。死者也是一名高原汽車兵,他帶病出車執勤,不慎途中又感冒,病上加病,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的屍體臨時停放在住人的小木屋裡。

戴班長很激動地對那兩個兵說:你們的戰友也是我的戰友,昨晚是他遠行的頭一夜,他一定很寂寞,很想念親人和同志。我陪了他一夜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榮幸!之後,三個兵在雪山下挖坑掩埋了英烈。戴常安久久地站在墓前,淚流滿面。

很快,住在各個不同海拔高度上的零散人員,都紛紛走出來,站在三個兵的後面,向這座雪山墳塋致哀……

這一刻,唐古拉山安祥、平和的氣氛,告訴人們:死亡不僅僅是肉體的消失,而是精神在世俗之上的再生!(新民晚報2006-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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